這場含有小型爆破的戲在劇本里是夜晚發生的,曲楠本打算今天來個夜戲日拍,下午正式殺青,現在不得不根據薛媛的進度進行調整,又花了幾小時重新確認了陰影、打光點和色溫等等。
這也同時給了他和秦絕一個經驗教訓,那就是片場并非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每分每秒都在準確運轉,事實上“無效率時間”要比想象中的多得多。
要不是還在腦子里過劇本,秦絕險些躺在上面睡著。
終于,時間來到了下午五點,隱隱天黑,曲楠擦了擦汗,讓演員就位,化妝師補妝。
秦絕打了個呼哨,在威亞師的配合下從兩三層樓高的地方翻身落地,寬袖翻飛,輕盈得像只燕子。
“噫惹——”
何佳逸忍不住捧臉花癡,又小聲道,“好可惜啊,今早就染回黑發了……”
王凱躍瞥了她一眼,揚揚下巴,心里有些自得。
看吧,我就說龍國人均白毛控!
這份爽文套路被我拿捏得死死的!
就是薛媛今天不大行,感覺和之前差點意思,唉,算了,反正拍攝質量都看導演,跟演員計較也沒啥用。
……又不是每個人都是秦絕。
王凱躍在心里小聲逼逼著補充了一句。
想到了薛媛,他下意識回頭看去,發現那姑娘也跟何佳逸似的,可能是粉太厚顯不出臉紅,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也是一副看癡了的樣子。
讓古文松補了補妝,再過了兩遍走位,秦絕又一次被吊上去。
各部門就位,多機位的拍攝下,巷口昏暗,披了一件玄色外袍的薛媛維持著跌倒在地的姿勢,兩只手緊緊攥住袍子兩襟,淺吸著氣,垂頭嗚咽。
曲楠揚起的手重重向下一揮,秦絕輕靈躍出,威亞師嫻熟操作,空中的人快得只剩一道虛影。
軟靴踏在地面,薛媛先是感受到一陣微風撫過,隨后便有一只暖和的手捧起了她的手掌。
她只來得及抬頭一瞥——這一瞥,男子俊逸的面容徑直刻印在眼底,緊接著這幅驚艷的容貌在她視線里迅速放大,直至她眼前一片漆黑,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發硬卻極為溫暖的觸感。
薛媛花了幾秒鐘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是他把自己從地上拉起,抱在了懷中。
“……卡!”
曲楠的聲音打破這段旖旎的情節,薛媛的視野立刻恢復了明亮。
她首先看到的是一退就退后了半米的秦絕,然后在怔愣中聽見了導演的話:
“……薛老師,你們兩個要飛了,蹬地呀!”
薛媛一驚:“啊,哦!對不起,不好意思……”
她不知為何心跳如鼓,但奇妙的是開拍前的崩潰和喪氣卻在此時減少許多,甚至她現在腦子里浮現出來的正是秦絕的胸膛……
薛媛哆嗦了下,邵清龍的文字再次出現在她眼前,像根根釘子把她釘在恥辱柱上。
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精神出軌,他怎么會跟你分手?!
薛媛不受控制地抽噎了兩聲,趕緊埋下頭去回到摔倒的姿勢,聽著秦絕和威亞師溝通,重新回到高處。
這條NG了……我真沒用……我真沒用……
她身體縮得更低了,像穿著單薄衣裳跌落在深冬雪地里一樣,不住地打著擺子。
“開始!”
曲楠發令,秦絕再次旋身而下。
這一次薛媛記住了蹬地,卻沒想到自己腿腳綿軟,根本使不上力氣,仍是沒能飛起來。
曲楠嘆了口氣。
“沒事,再來。”秦絕倒是平靜。
如此反復,薛媛NG了二十幾條,她漸漸從自責和愧疚中獲得一種扭曲的快感,仿佛只要繼續失誤下去,就能再次獲得一個溫柔的懷抱——那個懷抱硬朗、堅實,充滿了男人特有的荷爾蒙,充滿了安全感。
傍晚七點,曲楠身心俱疲地吐了口氣:“秦老師,薛老師,這次我們要上爆破了!”
這次小型爆破不會對演員安全有任何威脅,不過是豐富背景音和制造浪漫橋段罷了,但再多的經費也不是隨意亂花的,曲楠開拍前就跟秦絕達成一致,等薛媛進入狀態了再用。
“來吧。”秦絕頷首。
第二十八次開機,寒冬,冷夜,秦絕身形鬼魅,飄然落地,她拉起倒地的薛媛,一只手帶著她的手搭在自己腰間,隨后將她腦袋牢牢按在懷中,另一只手則攬住她的細腰,兩人衣袂在空中劃出一道輕盈寫意的半弧。
咻——嘭!
象征著爆破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響起時,薛媛正死死抱著秦絕,貪戀著這份溫度。
等等,威亞,爆破?
一聲接一聲的響動終于撬開了被薛媛遺忘的記憶,她驚愕地瞪大了眼睛,卻因為頭還緊緊埋在秦絕懷里無法張嘴出聲,接著,兩人在棚內高處飛旋了一圈,于原地飄落。
秦絕放開薛媛,她落地時再次腳軟了軟,差點跌倒,被秦絕眼疾手快一把撈住。
四目相對,仿佛哪一種交誼舞的定格。
薛媛呆愣愣地仰頭看去,攝影棚內遍布星火,本是特效綠幕,卻在這時真實無比,而眼前背著光的男人容貌稍顯沉暗,可那雙桃花似的眼睛卻像盛著泉,清澈得不可方物,像黑暗里的暖光,只一眼就墮進去再難自拔。
“隆”的一聲。
三秒。這是薛媛意識到自己在尖叫的時間。
她耳膜嗡嗡作響,只記得剛才有什么東西陡然傾斜砸下,等反應過來之后她已經仰面倒在了地上,在導演、助理、武術指導、威亞師和群眾演員們吵嚷嘈雜的動靜里,呆呆地看向秦絕。
是秦絕。是他。他護在了自己身前,以一個強橫又曖昧的姿勢撐在自己身上,有一截機器的殘骸從離他肩膀極近的位置倒了下來,“哐當”砸在地上。
周圍半徑兩三米內都是雜亂的物什,一片狼藉,唯有秦絕撐住的這片地方安然無恙,包括此刻在她身下的薛媛。
薛媛本想開口提醒的,那是邵清龍的布置,在返程的前天晚上先發了消息,然后打了飛訊電話一句句教給她的。他教她怎么和導演說,怎么站位,怎么配合,他之前還說,這都是因為第五輪的拍攝太難了,他擔心趕不上他們組的進度,所以薛媛作為他最親愛的女朋友要幫他小小地作個弊。
他也說了,只是作弊而已,不會有人受傷。
薛媛呆呆地轉過半張臉,她看見一堆亂七八糟的鋼鐵制品堆在那里。
而那里,是她剛才落地的位置。
他說過不會有人受傷的……
他是想害我……想殺了我……
分手一定是預謀好的……他早就對我厭煩了……
他在騙我……
亂糟糟的念頭充斥在薛媛的腦海,仿佛過了十年,又仿佛只有幾秒。
奇異的是,當曲楠和其他人在嘩然中狂奔而來,當節目組的助手和攝影棚的管理人員大聲喊著“都不要走”,當張明破著音狂吼“秦哥!”的時候,薛媛轉回臉,看著身側兩條今天環抱了她無數次的手臂,看著上方熟悉的胸膛,再仰頭看向棱角分明的下頷與脖頸,最后看見從她身前離開而顯露出整張臉的秦絕。
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可以為了這個男人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