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高峰的滬城街道擁擠非常,車輛川流不息。
樓嵐雙手握著方向盤,聽耳機里傳來熟悉的鄉音。
“嵐啊,我們都在網上看見你了。”
對面顯然熟悉樓嵐寡言少語的個性,自顧自地往下念叨,“那個大太陽,看著真熱,比咱們老家還熱……”
“還好,沒事。”樓嵐望著前方的紅綠燈。
“你們怎么還在雨里演呢,天氣不好人又少,我瞧你那膝蓋都蹭臟了,也不好看吶,這樣咋能有觀眾看嘛。”
樓嵐不說話。
“唉。昨天晚上說視個頻,你也不開。每次都這樣,怕我跟你爸看見你兩個黑眼圈氣色不好又要說。哎,你是不是瞅見那些個人瞎講亂講了。我也看到了,什么流氓太妹啊,咱這是正經的國家子弟兵,那學歷都是分開算的,怎么能叫沒上過學……”
“媽。”樓嵐不著痕跡地吐了口氣,“你都知道他們亂說,就別管了。”
又道:“現在我們一天比一天好,總有人眼紅。”
耳機里安靜了幾秒,聲音比剛才低了些。
“嵐嵐,你真沒受委屈啊?我看都有人統計了,你們那個,隊長,自己有唱歌的地方是不?還有跳舞的,拍雜志的……怎么就咱們的事兒少啊,這是不是咱鄰居家小妹總擱在嘴邊的什么,‘資源不夠分’吶?”
樓嵐握在方向盤上的手緊了緊,紅綠燈變換,她開車駛進另一條街道。
“你們那些工作我們不懂,但咱家也是做過生意的,有些道理都一樣……要不,咱給經紀人塞點錢?讓人家多關照一下?”
樓嵐終于不耐煩地甩了甩頭:“媽,你想什么呢?”
“你知道我們的培養計劃比起其他市面上的團有多好么。具體的事我不方便告訴你們,但我以前在部隊的舊傷都好得差不多了。”
她很少說長句,但一旦說起來語速就變得很快,夾雜著細微的鄉音。
“當時那件事一出,醫院都說治不好,現在我泡藥……我比以前還健康。能下這樣的心力對我們好,你真以為經紀人和我們老師在乎那點錢么?”
耳機里又沉默了,這次沉默的時間很久。
“那人家生意人,他投入的,遲早不得在你身上掙回來呀?”
樓嵐的母親語氣低沉,憂心忡忡,“可你現在也沒掙錢,人家培養你總要圖點什么,不然這不是虧了嗎?”
樓嵐呼吸猛地一停,嘴唇緊緊抿住。
“我……我們在掙了。”她吐出幾個字,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輕輕發抖。
數量龐大的優質原創歌舞資源;不是傻子都能認出來的強效“藥浴”;專門為他們九個人打造的創新器具;甚至秦一科技的董事長親自抽空過來指導訓練。
對。樓嵐知道自己母親說得對。
這么大力度的投資,他們圖什么啊。
“不是灰”和“千色”每個人都清楚迄今為止楊柳娛樂和秦一科技在他們身上砸了數額龐大到無法想象的巨款,所以根本不敢懈怠,頂著百倍的心理重壓拼命往前往上沖。
這已經不單單是個人或團體的夢想,還有責任,還有恩情。
我們必須火。
不火不行。
不僅僅是為了自己,
還為了粉絲的支持,為了老師和經紀人的竭力栽培。
他們身上有一筆巨大的“債務”,平日里嘴上不說,可心里都拼了命地想要回報。
精神上,絕對不能辜負身上承載著的期望;物質上,絕對不能讓這些投資竹籃打水,血本無歸。
“千色”已經踏出了回報的第一步,而“不是灰”還沒開始。
樓嵐思緒飄飛,好巧不巧母親說的話也與她所想撞在了一處。
“……我聽說跟你們一起的還有幾個男生,現在混得都挺好的。他們跟你們是一個經紀人吧?是怎么了呢,只有他們發展得這么好……你們公司是不是有點重男輕女?就希望別到時候想什么別的心思,在那些不好的地方把錢給賺回來……”
“媽!”
樓嵐踩油門的腳帶上了一點泄憤的力氣,“你瞎想什么?柳姐不是那種人!”
“唉,這不是擔心你嘛。就實在不行,你看,你自己都說傷好了,要不就回部隊?你不是說過你很喜歡在那呆著嗎?”
女人的聲音染上感慨,“我今天出門還遇到那丫頭了,她過得挺好,腦袋沒撞壞,現在在實驗中學念書,成績不錯,人也懂事,看到我了還叫我給你帶話,說謝謝嵐嵐姐當年救她……”
“哎,她還問你腳上的傷好了沒呢。總之好了就好……”
樓嵐默然不語,又回到了往日里不愛說話的模樣。
耳機里的動靜持續了一會兒,都是常見的絮語念叨,身體、學歷、工作,以及“實在不行就回老家,我們都沒退休,還養得起你”的退路。
樓嵐心不在焉地應著,直到通話結束,車子抵達第一個目的地。
祁霜挎著鼓鼓囊囊的包旋風似的沖上車,等系上安全帶后才擰開一瓶特制水,慎而又慎地含一口在嘴里慢慢下咽。
“還行?”樓嵐表情如常。
祁霜把最后一點水完全咽了才道:“不太行,但必須行。”
樓嵐點頭,不再多言,專心開車去下一個地方。
祁霜從包里繼續掏,掏出一板沒剩下多少的潤嗓含片,往嘴里塞了一片。
等含片徹底化了,她一邊展開折痕很深的手寫曲目列表,思索著改動,一邊發出低沉的“咯咯”氣泡音,那是按摩聲帶的一種方式。
不多時,姜卿娥和邢羽菲接連開門上車,前者涂上眼霜向后一躺,車內響起細微鼾聲,后者疲憊地吐了口氣,低頭揉揉眉心。
“怎么了?”祁霜問。
邢羽菲抬頭露出個笑容,嬌聲道:“還好啦今天被漂亮姐姐提醒舞蹈動作有點不太對,多注意下就沒問題。”
樓嵐的目光與邢羽菲的眼睛在車內后視鏡中短暫交會。
“加油。”樓嵐道。
邢羽菲沒說話,淺淺點頭。
“不是灰”近期的表演強度很大,與聞玉麒及《鱗人》簽訂合作后四人更是振奮,沒有一場不賣力。
只是,燃向歌曲在她們的演出中比重太多,舞蹈動作也以激烈勁舞為主,大開大合看得過癮,卻難免影響邢羽菲的風格,給她的芭蕾舞劇排練造成困難。
“兼職”,本來就是個老板不會太喜歡的詞。
劇團的團長同樣希望邢羽菲能更專心對待當下的演出。她先前因為與邢羽菲家里人頗熟,加上邢羽菲自己又努力,于是沒說什么,但最近問題暴露得有些明顯,今天不得不把邢羽菲叫過去敲打一番。
邢羽菲熟練賠笑,這點小插曲很快過去。
要她放棄其中一個必然不可能,所以解決辦法只有一個:都做好。
只要兩邊都拼了命的做好,她就不叫“三心二意”、“兩頭都貪”,而會被人冠以“敬業”、“勵志”、“全能”的榮譽稱號。
觀感好壞就在一瞬間,重要的是用實績說話。
這是秦絕說過的、邢羽菲心里門兒清的道理。
四人抵達小廣場,時間還早,這里不在瑞鑫影城附近,也不在isca,她們依著柳華b的安排,繼續保持每日兩到三場游擊演出的步調,用實際行動打破那些酸氣沖天的“等著吧這下有合作了肯定要優先貼金主啊”等言論。
這也是營銷策略,重點在于保持她們“草根”的人設。
網絡上風言風語四起,聞玉麒和柳華b都表現出了堅定的強硬,后者更甚,憋著一口氣發力,就要借著這處風口徹底讓“不是灰”光明正大走到臺前。
“柳姐。現在他們把風向轉到‘千色’了,兩邊粉絲有沖突。”
辦公室內,柳華b身邊的人視線飛快掃過各個電腦頁面。
“把節奏往回帶。”
柳華b想也不想道,“摘干凈‘千色’,多宣揚兩團感情,必要的時候將矛頭都轉到公司和我這邊。”
員工頓了頓:“明白。”
柳華b翻動著通訊錄,那些熟悉的號碼沒有打來,儼然還在觀望。
“告訴粉絲們有職業粉絲下場挑事。”她道,“如果有粉絲堅決想吵,就‘透消息’說公司不做人,現在也在等著看‘不是灰’價值如何。”
“至于‘千色’最近cue什么i打頭四個字母、u打頭六個字母,并非公司要求,是因為孩子心思太直,看不過去,實際上他們cue完還被經紀人罵了。”
員工點點頭,著手去辦。
柳華b深吸一口氣,走到窗邊。今天外面也是明亮到刺眼的大太陽,熾熱難耐。
她這個經紀人是干嘛的?不就是擋槍的么?
罵,讓他們罵!
多一個詛咒經紀人出門被車撞死的粉絲,興許就少一份挑撥“千色”和“不是灰”不合的聲浪。
現在,就現在。
一鼓作氣,怎么也要讓“不是灰”昂首挺胸地站在早該屬于她們的聚光燈下。
約定好要一起出道的九個孩子,一個都不能少。
上午十一點。
鼓點驀然落下,四人的舞蹈同時定格,ending
pose(結束姿勢)颯爽俏麗,氣勢十足。
臺下歡呼吶喊不絕于耳,祁霜帶頭,“不是灰”眾人齊齊九十度鞠躬,保持了一小會兒才抬起身,抹著汗,揮著手,笑盈盈地從側邊臺階走下粗糙的公共露天舞臺。
這個小廣場慣例撐起了那些丑丑的ungrey大傘,給不想被太陽直曬的粉絲們遮陽擋光,不過即便如此,也依然有很多人愿意站到陽光底下,和臺上的“不是灰”一起汗流浹背,全身心地投入到表演和享受中。
“祁哥!”
周琛和他的女朋友黃婭夢合力拎著一箱礦泉水跑過來。
一般而言,如果天氣太過悶熱,“不是灰”在上下午的演出里會視情況休息半小時。
舞臺邊上也有她們的“專屬區域”,雖然只是大傘加桌椅、仿佛大學社團招新時的普通配置,但起碼有工作人員過來幫忙,不像之前全部都要四個姑娘自己動手,粉絲們都覺得這是好現象,說明“不是灰”憑自己打出成績后也漸漸得到了公司的重視。
“辛苦辛苦。”
“不是灰”四人臉上滿是汗水,笑著道謝。
“沒事,加油啊!”
周琛和黃婭夢把礦泉水放在最盡頭的長桌上,那里是個小小的禮物堆,有信、有花束,也有吃的喝的,都是粉絲們給“不是灰”樸素的心意。
放完了礦泉水的兩人不拍照也不要簽名,只是打了個招呼就轉身回到了粉絲那邊的“涼棚”。
這是在眾多表演場次里不知不覺就產生的規矩和默契,尤其是在瑞鑫影城附近表演來的觀眾更多,所以“不是灰”只會在人少的上午場收一些小小的禮物,而送上心意的粉絲看見她們臉上亮晶晶的汗水,uu看書都不想過多占用她們休息的時間,說幾句祝福語就貼心離開。
祁霜給邢羽菲遞水,樓嵐坐在旁邊換鞋,姜卿娥在工作人員的看護下小跑到不遠處貼了黑膜的車上換衣服。
這四個女孩下了舞臺著實接地氣,做什么都大大方方,有時車子離得遠,樓嵐就會先在表演服外面套上t恤,然后胳膊在里面“蛄蛹”一會兒,把被汗水浸透的表演服從領口或t恤下擺抽出來,全程不會走光,換裝也簡單地完成了。
不過,相比之下身材太好的姜卿娥在這方面就沒了優勢,每次都要在車子和臨時休息處之間跑上幾圈。
“呼啊――”
她很快打開車門又跑回來,雖然車里有空調,可是來回折騰會感冒的,還不如和可愛隊友們貼貼,跟對面的粉絲隔空揮揮手比個心。
“祁祁的,菲菲的,嵐嵐的……哦,這個是給我們大家的……”
姜卿娥笑嘻嘻地撲到禮物堆旁邊,挨個查看上面的便簽,然后分門別類地放好,方便一會兒祁霜她們過來看。
“咦?這是什么?”
很快,姜卿娥扒拉出一袋用透明包裝紙包著,還系著蝴蝶結的小零食,看上去是手工做的夾心曲奇餅干。
------題外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