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目之所及盡是陰森的慘綠色。曹昊裹著外套,像只臃腫的肉球跌跌撞撞地滾過一排排極具壓抑的樹木,視線依次穿透枝葉、雨簾,最終被圓圓的手電筒光強行指引著落到樹叢中莫森的身上。
他不太敢認。因為不遠處的身影消瘦得不成樣子,站立的姿勢歪歪斜斜,形容猥瑣,在亮黃色細圓燈光的陰影處,最上頭的那半張側臉色澤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猶如死前被折斷手腳,溺進池塘,如今又從地獄爬回來的水鬼,光是看著就不寒而栗。
“啊,你來了啊。”
莫森和手電筒光一齊轉了過來,宛若槁灰的人皮在口部裂開燦爛形狀。
曹昊陡然一個激靈,耳畔再次回響起方才那通電話的內容:“你……你在干什么啊!”
他踉蹌上前,嘴里止不住地泄著慌亂的問句。莫森短促地笑了聲,持著手電筒以外的另一只手連帶著手里的東西揚起,指向幾米外。
大雨瓢潑,曹昊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泥濘的土地,在難以言喻的情緒驅使下不斷湊近。
入眼是粗壯的樹底,一團軟趴趴的玩意兒癱靠著大樹,像巨大的蠕蟲,也像一大灘黏膩軟爛的水泥。
液體汩汩涌出,太暗了,甚至第一眼分不清是林間溪流還是粘稠鮮血。
曹昊很快得出答案。
他驚呼跌倒,雙手撐在攪合著雨水的泥里拼命向后爬,腳卻綿軟使不上力,連蹬幾次都無濟于事,唯有鞋底積起兩撮泥土。
“莫森!莫森!你——”
驚慌失措的嘶喊戛然而止,鏡頭搖搖晃晃,仿佛人眼開合,聚焦于莫森垂落身旁的手上。
撬棍很安靜,停在他的掌心,慢悠悠地淌口水。
嘀嗒,嘀嗒。
無邊無際的陰冷窸窸窣窣地躥過曹昊的每根血管,他不由自主地打起哆嗦,喘息聲一下比一下粗重。遠方似乎傳來了高亢難辨的嗡鳴,仔細聽卻近在咫尺,曹昊心頭誕生出無法描述的極端的恐懼,足足幾秒后才意識到這是他在耳鳴。
“你……”
他厚實的嘴唇不住顫抖。
“什么?”
那只舉手投足都充滿了詭譎的水鬼腦袋歪向一邊,說話了,“是曹昊你說的,‘那家伙真是個惡魔啊,要是能殺掉就好了’,‘莫森,你那么厲害,要不你帶著我把何冶殺了吧’,之類的……”
他緩慢的、陰惻惻的聲音遽然抬高,“這不是你說過的嗎?!”
那慘白的臉上射出兩道溢滿興奮的目光,眼眶都在歇斯底里。
曹昊無從應答,所有的話在牙齒和舌頭間磕磕絆絆,吐出來的是殘缺零散的碎渣。
披著雨衣的白面鬼一步步挪過來,夜幕密布烏云,不見一絲光亮,濃郁的腥味沖進鼻腔,是浸瀾了雨水與塵泥的草葉的味道,也是混合著鐵銹味與“人味兒”的發咸的腥臊氣。
曹昊肥胖的臉僵成一尊僅有頭部的石像。
莫森蹲下,蹲在他面前,瘦得兩頰凹陷的臉飄出近乎是呻吟的輕柔動靜。
“我們都被這個垃圾欺負得太久了……你說過,讓我帶著你,把何冶殺掉……我做到了啊。”
低啞含甜的嗓音竟在此刻漾微弱而夢幻的氤氳,惡鬼在笑,口吻平靜,眼神發癡,晦暗不明的眸子里蘊著幾分叫人毛骨悚然的純粹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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