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點多鐘,姜師傅做好一桌子飯菜,沈廠長上樓喊大家吃飯,劉建立是叫都叫不醒,徐玉霆倒是眼睛睜開一下,又翻身繼續睡,一邊嘟噥說不吃飯,要睡覺。
沈譽和孟桃開門出來,小旺財跟在后面,他們都沒睡,只是進空間待了一會,泡個泉水澡消除疲勞。
孟桃對沈廠長說:“讓他倆睡吧,餓不著的,車里給他們備著各種肉干點心,還有那么多水果,路上嘴巴就沒停過,肚子里有東西墊底了。”
沈廠長笑道:“那行,就給他們留幾個菜,我們先吃,吃完你倆也抓緊時間休息,晚七點還得去坐飛機。”
家庭宴席,老姜師傅不參與,沈廠長給裝了六七斤的梨、桃和李子,把他高興的,樂顛顛拎著回家去:家里有孫子孫女,可稀罕這種新鮮小果子了。
給小旺財盛了飯菜讓它吃去,一家三口剛在餐桌旁落坐,客廳里電話鈴響,沈譽起身去接聽,問答幾句,回頭對沈廠長道:
“門衛說,我舅爺來了。”
“哪個舅爺?”
“海市的舅爺,您的小舅父。”
沈廠長楞了一下:“怎么突然來了?也不先打個電話,會不會是有什么事?”
“不知道,不止舅爺,沈家也來了好幾個,他們不是第一次來,門衛認識,讓登記過后就一古腦讓他們都進來了,過后倒是還記得打個電話來通知一聲,估計就快到家了。”
沈廠長:“……”
聽說沈家來人,他臉色明顯沉了沉,交待一句:“我去迎迎你舅爺,你倆別等,先吃著,桃桃不能餓著。”
沈廠長出去了,孟桃沒有真的開吃,畢竟舅爺來了,好大的輩份,這酒菜現成的,怎么著也該等他們來了再一起吃。
沈譽盛了碗雞湯,用羹匙攪涼給孟桃喝。
孟桃小口喝著湯,好奇問道:“‘沈家人’是不是咱本家親戚?為什么沈廠長聽完是那種反應,好像不高興的樣子?他對舅爺倒像是很尊重,小舅爺來了,大舅爺來嗎?”
“大舅爺來不了,他早些年……大家都以為他失蹤了,其實他去了灣灣島。小舅爺一直守著這個秘密,去年他生了場重病,害怕緩不過來,才悄悄告訴后輩們。小舅爺是我們祖母最小的弟弟,只比沈廠長大十一歲,書法家。”
“哇喔,書法家,這個可厲害了,越老越吃香的。”
“怎么厲害法?你是指以后?”
“對啊,這年代的書法家、畫家、古董鑒定專家……以后身價可高著呢,你不說他差點病死了?看看他需要吃什么藥,我之前在中藥店買了那么多藥丸存在空間,可以找給他吃,或者你趁他不注意,時不時地給喝點松針露水,他要是能活到百多歲,你娘舅家可發達了。”
“我娘舅……是沈廠長的娘舅。”
“那也是你舅爺。”
“說的沒錯。”
“你還沒說呢,這次來的沈家人,是很親的親戚嗎?”
沈譽慢條斯理跟小嬌妻磨嘴皮子,一邊挾了雞腿、雞翅放她碗里:
“咱爸和沈家之間,是個挺長的故事,早晚都要告訴你,湯喝完,雞翅雞腿都吃了,我就給你講。”
孟桃聽話地幾口喝完湯,啃著雞翅,聽沈譽講沈廠長的故事。
沈廠長出身海市沈家,是個大家族,祖上曾當過朝廷大官,門庭顯赫,到了沈廠長祖父這一代,雖然沒人當官了,依舊是家資豐厚,頗有聲望。
沈廠長的父親沈錦堂,二十歲時奉父母之命,娶十六歲蘇玉蓮為妻,蘇家也是海市名門,蘇玉蓮完全按照舊式淑女教養,端莊淑靜,賢良溫順,成親幾個月,沈錦堂得了個機會到外地任職,此時蘇玉蓮懷孕了,沈老爺子和沈老夫人很高興,擔心路途遠顛著大孫子,就沒讓蘇玉蓮跟隨沈錦堂同去任上,讓沈錦堂自己走了。
沈錦堂也樂得自由,他在外頭很快喜歡上一位活潑俏麗女學生,女學生上過洋學堂的,自認是有文化新女性,得知沈錦堂家里有妻室,寧死不當妾,要沈錦堂與家里的女人離婚,她才肯嫁。
但當時蘇玉蓮還懷著孩子,沈錦堂也知道沈老爺子和沈老夫人盼孫心切,自己不敢提出來,請一位堂兄弟幫忙回家試探,被沈老爺子罵了個狗血淋頭,說沈錦堂在外頭怎么胡來都沒人管,但是敢動休妻棄子的念頭,他就不必回老宅了,愛哪哪去,從此沈家不會給他半文錢。
沈錦堂不敢動真格的,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謀個職位不過是為了體面好看,那點薪水根本都不夠他打賞下人的,想繼續揮金如土當富家公子,還得靠家里供著。
于是瞞著家里,他和女學生拍了婚紗照,在外面的酒店辦了酒席請請同事朋友,就算結婚了。
此后長期住在外頭那個家,只留蘇玉蓮一人在老宅侍奉公婆,扶持照顧小叔子小姑子、撫育年幼的沈廠長。
沈廠長是本支長房長孫,沈老爺子和沈老太太十分看重喜愛,起名為‘沈耀祖’,鼓勵敦促他讀書上進,從小私塾、學堂、外出游學,都支持。沈廠長十五歲時,沈老太太去世,兩年后,沈老爺子也跟著去了。
沈錦堂便帶著他外頭的妻子和五個孩子搬回老宅,成為新一任家主。
沈廠長學業未成,辦完祖父喪事又回了學校,他是進步學生多次參與愛國運動,有一次被反動派抓走了,后經組織營救出來,讓他暫時先避一避。他就回家看望母親蘇玉蓮,發現蘇玉蓮病得奄奄一息,卻不請醫生,還被搬去偏院一所小房子躺著,而蘇玉蓮之前的傭人全都不見了。
沈廠長去找沈錦堂理論,沈錦堂反倒責罵他在外頭胡作非為,敗壞家門名聲,要給他上家法,父子倆爭執當中,蘇玉蓮擔心兒子,焦急之下摔滾下床,一口氣喘上不來去世了,當時她才三十多歲。
沈廠長抱著母親悲痛欲絕,然而讓他寒透心底的是,沈錦堂的二房太太段梅英不允許在沈家給蘇玉蓮辦喪事,沈錦堂也支持,理由是蘇玉蓮十幾年前就已經被他休棄了,這家里只有一位正室夫人,那就是他的太太段梅英。
所以蘇玉蓮不能以沈氏夫人的身份發喪,最多給她一個妾室身份,陪一副薄棺,從后門悄悄抬出去!
而沈錦堂的三個弟妹,小時候都是受過蘇玉蓮照顧的,此時被沈錦堂和段梅英幾句話威脅,竟然都默認同意這個做法。
沈廠長先是震驚,隨后憤怒了,他要去找族里的老人、堂族叔伯兄弟來評理,還要去找娘舅,但他沒出得大門,就被沈錦堂叫人抓住,關了起來,幸好有兩位近鄰的幼時伙伴,知道沈廠長回家,相約來找他玩,發現了這件事,趕緊跑出去告知大人,陸陸續續又來了許多街坊鄰居、親戚朋友,眾人勸告下,沈錦堂才不得不放了沈廠長,之后報訊給蘇家。
蘇家來人,又是一番爭吵,當時的蘇家剛經歷了幾場變故,已漸沒落式微,但蘇玉蓮的大哥是記者,有許多場面上的朋友,他聲稱要狀告沈錦堂,并將沈氏家族的丑聞上報,公諸于眾。
沈氏族人一則覺得丟不起這個臉,二則,他們自然是知道蘇玉蓮為人,是個難得的賢良好媳婦,不能夠真的讓沈錦堂那樣做,否則大家都會受到良心譴責。
于是族老出面,誠心誠意向蘇家人道歉,直接將沈錦堂和段梅英屏蔽,由族中體面能干的人來主持蘇玉蓮喪儀,立刻布置靈堂,按照沈氏嫡系大夫人、當家女主人身份規格盛殮,這才哄住了蘇家人。
沈廠長因母親的去世悲傷,又因父親的無情無義心如死灰,整個喪儀過程,沈廠長一直沉默,直到蘇玉蓮入土為安,他在母親墓前磕了三個頭,然后回到沈家老宅,當著族老的面,宣布與沈錦堂斷絕父子關系。
沈錦堂冷笑說:“沈耀祖,是祭了祖先取的長孫之名,有本事,你把這姓名也斷掉,不做我沈氏子孫,以后休想從我這里承繼一分家業!”
沈廠長點頭:“我知道,你那邊的兒子只比我小三個月,祖父活著時,你們在外頭一直告訴別人他才是沈家長孫。你如今是家主,我其實當這個長子也沒意思,那么名字,你們想要就拿去吧。家產我不要,什么都不要,你滿意了?就請簽下這一紙斷絕書,從此你是你,我是我,再無關聯!”
沈錦堂還真給簽了字,沈廠長已沒有半點感覺,祖父母走了,母親走了,這個家就不再是他的家,無需留戀。
他改名沈和平,兩年后他遇到了徐佳,彼此相愛至深難舍難分,就結了婚,以為從此后永遠幸福甜蜜一直到老,然而老天對他太不公平:厄運降臨,徐佳為他生下兒子,卻失去了生命……
沈譽講完故事,拿出手帕替嬌妻擦拭滴落腮邊的淚珠:“這么多金豆子,可值錢了。”
孟桃掐了他一把,嘆口氣:“光看表面,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沈廠長竟然有這么坎坷的命運。感覺,我們三個真有點那什么——物以類聚,悲慘遭遇者湊一家來了。”
“怎么說?”
“前世啊,我們三個是不是一個比一個慘?沈廠長大概率是交待在異國他鄉了,我車禍,你更厲害,直接上天跟龍卷風干上了。”
沈譽輕笑:“上輩子已過去,這輩子,我們會加倍幸福。”
“對,一定要狠狠地、永遠幸福下去!”
“來吃點這個。”
“舅爺他們就快回到了吧,等來了一起吃。”
“舅爺會招待好的,其他人不必管,你先吃飽了再說。”
忽然鐵門哐當聲響,聽著就知道有人雙手同時用力猛推,鐵門大開之后砸在磚柱上,才能發出這么大動靜。
沈譽皺眉,孟桃也不禁咂舌,這是有多著急,還是什么暴脾氣遇著不順心事情了?
外頭傳來沈廠長的吼聲:“誰教你們這樣開門的?門壞了怎么辦?這是公家房子,損壞公共財產要賠償的知不知道?”
沒人分辯,瞬間安靜之后,很快聽到好幾個人進入院子,腳步紛紛朝屋里奔來,跟著響起三個還是四個嬌滴滴的女子嗓音,重疊交匯、鶯鶯燕燕甜膩軟糯,孟桃有些懵,卻不得不承認,這海市口音真特么地好聽:
“大哥哥!大哥哥你在哪里呀?”
“大哥哥大哥哥,我是珺珺,我來了!”
“譽表哥我也來了,我是萍萍!”
“譽表哥!”
“大堂哥!”
“哥哥”聲未歇,客廳里魚貫進來了六個年輕人,四女二男,年齡介于十六七歲至二十歲之間。
四個女孩長相都挺標致,兩個男孩也還不錯,五官端正,其中一個皮膚曬黑了,略顯粗糙。
六個人看見沈譽和孟桃淡定坐在餐桌邊吃東西,居然對他們充滿誠意的呼喚充耳不聞,更沒有跟他們打招呼的意思,不免有些楞怔。
畢竟是大城市長大的孩子,天生優越感,底氣足,夠自信,根本不甘心受輕視,只是稍停頓一會,四個女孩立刻上前,輪番發出質問:
“大哥哥,我們喊這么多聲,你為什么不回答?”
“大哥哥,我坐老遠的車來看你,怎么能這樣對我們?”
“譽表哥,這個女的是誰?”
孟桃:“……”
好嘛,這么快問題出到自己這里來了。
朝沈譽斜睨一眼:“原來除了冼芳芳,你還藏著這么多個好妹妹啊。”
沈譽淡淡地掃看幾個圍上來的女孩,說道:“我沒有妹妹,都是不認識的,要真有這樣的妹妹,早拿大棒子打出去了。小旺財呢?連個門都看不好,要你何用?”
小旺財蹲在門外,趕緊汪汪汪叫幾聲為自己辯解:它可是勇敢機警的狗子,剛才鐵門被幾個姑娘爭先恐后推開的時候,它就沖過去準備驅逐這些個沒禮貌的東東,但看見沈廠長隨后,知道這是沈廠長的客人,它不能亂來。
幾個姑娘聽了沈譽的話,神色各異,有的委屈得紅了眼圈,有的愈發不滿,還想再近前犟嘴,這時候沈廠長領著三個男人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