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起來的太早,又準備在廟里“巧遇”項太太,十一娘昨天下午就派兩個婆子過來向濟寧要了間干凈僻靜的廂房。吃過早飯,一行人去了廂房。濟寧還有早課要做,陪著說了兩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十一娘服侍太夫人歇下。
二夫人就指了外間臨窗的大炕:“四弟妹辛苦了,也歇歇吧!我到外面走走。”
炕挺大的,睡兩個人一點問題也沒有。她這樣說,就是不想和自己睡在一張床上。而十一娘也沒有和陌生人同床的習慣。她笑道:“二嫂今天起得也早,還是二嫂歇了吧!”又道,“我正好想找濟寧師太給我求幾張平安符去。”
二夫人知道羅家有兩位姨娘在這里出家,笑了笑,不再客氣,由結香服侍著上了炕。十一娘則帶著宋媽媽和琥珀出了屋。
“夫人真的要去向濟寧師太求平安符嗎?”琥珀有些遲疑地問。
“嗯!”十一娘笑道,“人家那天在我面前講了快兩個時辰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我們總要有點反應吧!”然后讓宋媽媽去請濟寧過來,“……我們總不能就這樣滿寺的竄吧!”
宋媽媽聽了神色明顯松懈下來。
她還真怕四夫人提出去逛逛。要是遇到那些專往廟里鉆的登徒子可就麻煩了——傳出去了總是女人的名聲有損。
像怕十一娘改變主意似的,她忙應“是”,轉身出了小院。
琥珀不好提姨娘的事。低問十一娘:“夫人累不累?要不,我們再要間廂房?我派個小丫鬟盯著這邊,一有動靜就去報了您。”
“不用了。”十一娘笑道,“吃了午飯就回府。到時候可以在車上瞇會,總比這樣睡得不安生的強。”
琥珀不再堅持,看見廂房后面有個小亭子,道:“要不,我陪夫人到那邊坐坐?”
起得太早,人精神百倍的,加上空氣清新,林間還有偶爾小鳥嘰嘰喳喳的叫聲傳來,十一娘也來了興致。
“好啊!我們到那亭子里坐坐!”
琥珀應是,讓小丫鬟帶了坐墊、茶具之類的東西,陪著十一娘去了山間的亭子。
倚坐在亭子的美人欄上向下眺望,正好可以看見慈源寺的放生池。
雖然是早上,又不是初一、十五,放生池那邊卻如菜市般的漸漸熱鬧起來。有衣衫襤褸的老婦人,也有衣飾華美的年青女子,還有幾個被仆婦簇擁著的小孩子……
十一娘主動提起兩位姨娘來:“既然出了家,世俗的事就全都放下吧!我們就不要去打擾她們了!”
琥珀點頭,奉了熱茶給十一娘。
十一娘卻猛地站了起來:“琥珀,你看!那人是不是盧永貴?”
琥珀大吃一驚,順著十一娘指的方向望去。就看見一個穿著丁香色道袍的中年男子。身材中等,舉止很沉穩。在一群女眷中十分的扎眼。但隔得太遠,她不敢肯定。
十一娘卻神色一肅,吩咐她:“你叫個小廝陪著你去看看!”
琥珀不敢耽擱,應聲而去。
十一娘慢慢地坐了下來。
兩位姨娘都是在很小的年紀就進了府,對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卻選擇了來燕京……人通常都會因為有熟悉的人在陌生的城市而對這個城市生出莫名的親切來!
想到這里,她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那個人到底是不盧永貴呢?如果是,他到兩位姨娘修行的慈源寺來干什么?是巧合?還是……盧永貴是元娘最信任的陪房,管著諄哥的產業,兩位姨娘則和大太太水火不容。他們之間,會不會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十一娘有些擔心。再想到當初兩位姨娘騙自己的話,想到楊姨娘的死,想到十娘在出嫁當天自殺……她握著茶盅的手指微微有些發白。
綠云輕聲提醒十一娘:“四夫人,濟寧師太來了!”
十一娘“哦”了一聲,斂了心緒,笑著站了起來。
宋媽媽陪著微微有些喘息的濟寧進了小亭子。
“四夫人可真會選地方。”濟寧行了禮,笑道,“這座小亭子叫觀景閣。是我們慈源寺地勢最好的亭子。”然后指了山下的放生池,“不僅可以看到放生池,”又指了指右邊一片樹林,“還可以看到漫山的梅花。可惜四夫人來的晚了些。要是早兩個月,燙了壺酒,坐在這里賞雪觀梅,也是一大雅事。”
十一娘惦記著那個人影,和濟寧應酬幾句。
濟寧見十一娘談話的興致不大,識趣地把她迎到了廂房不遠的一座小小的佛堂,給觀世音菩薩上了香,寫了平安符,折成三角形放在繡了白蓮花的石青色錦緞荷包里。
十一娘丟了二十兩香油錢。
濟寧送十一娘回院子。路上和她說起兩位姨娘的事來:“……兩位姨娘大門不邁,二門不出,一直潛心修行!”
火石電光中,十一娘改變了主意。
她笑道:“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去見見兩位姨娘!”
濟寧不怕十一娘需要她,就怕十一娘不需要她。
她笑盈盈地領著十一娘到了小佛堂后的一個三進的四合院。
院子收拾得干干凈凈,青石磚鋪地,種著湘妃竹,很是清雅。
兩位姨娘住在四合院后面倒座,兩間的套房,一明一暗。明間中堂長幾上供著觀世音菩薩的佛像,佛像前擺了兩個草編的團圃,屋里再沒有其他的東西。兩位姨娘都穿著青綢緇衣,梳了道髻,插著桃木簪。大姨娘還是一團和氣,二姨娘還是冷若冰霜。但相比在羅家,兩人的氣色好了不少。特別是大姨娘,胖了整整一圈。
“如今我們已是居士,屋里簡陋,十一小姐擔待些!”大姨娘望著十一娘的眼中閃過一絲愧色,轉身進屋端了把太師椅出來,“您請坐!”
二姨娘看著一聲不吭從內室又端了把太師椅出來放在了濟寧的身邊:“師傅請坐。”雖然不熱情,但也不冷漠,更沒有了十一娘記憶中的尖銳。
“不知道師傅陪十一小姐過來有什么事?”二姨娘沉默地站在一旁,大姨娘招呼她們。
“不能稱十一小姐了。”濟寧看了一眼沒有做聲的十一娘,笑著活躍氣氛,“你們家的十一小姐現在已經是永平侯夫人了。要稱一聲徐夫人!”
大姨娘從善如流地笑著喊了一聲“徐夫人”:“怎么突然想到來看我們!”
“今天陪著太夫人到廟里來上香,”十一娘簡短地道,“順便過來看看!”
給她們應門的小師傅端了茶進來。
濟寧親自奉給十一娘。
清香撲鼻,是上好的明前龍井,喝一口,口齒生香。雖然沒有太夫人賞的好,可也差不了多少。
濟寧見十一娘沒有做聲,只坐在那里喝茶,就笑著站起身來:“夫人在這里坐坐,我去看給太夫人準備的齋飯做得怎樣了!”
十一娘沒有留她,吩咐宋媽媽送她出門,然后突然道:“盧永貴來干什么?”
兩位姨娘聽著都臉色大變。
十一娘心里有了底,端坐在那里慢悠悠地喝茶。
“沒什么!”大姨娘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大家鄉里鄉親的,他就是偶爾回燕京的時候來看看我們!”
十一娘站起身來:“既如此,那我就去問問盧永福吧?他是盧永貴的兄弟,有些事應該也知道!”
大姨娘聽了忙上前拉了十一娘的衣袖:“徐夫人,不關盧永貴、盧永福兄弟的事!”神色間有幾份慌亂。
二姨娘卻長長地透了口氣:“十一小姐如今成了永平侯夫人,行事也大不相同了。”她望著十一娘淡淡嘴角輕輕地翹了翹,眉宇間就流露出幾份嘲諷的味道,“這也不是什么秘密。羅家上了年紀的人都知道。既然徐夫人專為這件事尋上門來,我們再藏著掖著,就不是待客之道了。
我在被大老爺收房之前,曾與牛總管的外甥訂過親。盧永貴和盧永福自幼喪父,多虧有牛總管相助,后來又安排他們進府做了小廝。說起來,我們也有些淵源。他鄉遇故人,盧管事不免要來看看我們。”
質疑,得拿出證據來!
十一娘暫且放下。
“楊姨娘為什么會自殺?”她盯著大姨娘的眼睛,“兩位姨娘可千萬別告訴我不知道?十娘可是和你們由一個鏢局保送到燕京來的!”
大姨娘聽著神色一黯,微微嘆了口氣,卻沒有愧疚之色。
“楊姨娘自那次被大太太跪了祠堂以后就得了風寒。”二姨娘神色平靜地道,“大太太一直不給她瞧病,拖來拖去,就成了癆病。她手里的幾個私房錢也用得差不多了。為了十娘的前程,她只好逼著十娘去奉承大太太。見大太太一點輕饒的意思也沒有,只道大太太靠不住。就和我們兩人商量。讓我們兩人護送十娘到燕京來。請鏢局之事,也全是楊姨娘的主意。至于自殺……”二姨娘說到這里冷冷地笑了笑,“早就病入膏肓了,與其坐著等死,還不如放手一搏。指望著大老爺看在往日恩愛的情份上,看在十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長大、最為疼愛女兒的情份上,能許十娘一個前程罷了。”
誰知道,這個男人一點也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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