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在心底輕輕嘆口氣,低聲提醒徐令宜:“那邊有個小廝。”
徐令宜眉宇間閃過一絲留戀,轉身喊那小廝:“什么事?”
聲音冷靜而威嚴。
十一娘相信,他的表情肯定已恢復到從前溫和淡定。
“侯爺!”小廝喘著粗氣一路跑過來,“宮里有消息過來,太后娘娘剛剛薨了。”
十一娘心里“咯噔”一下,緊緊地抓住了徐令宜的衣袖。
徐令宜反手握了她的手。
溫暖的手,寬大有力。
“臨波呢?”他沉聲問,顯得非常鎮定,讓十一娘也緩緩沉靜下來,心里漸漸有了幾份悵然。
拖了那么久,最終還是去逝了。那么多的算計謀劃最終都成空……
“京營里來給侯爺請安的幾位大人還沒有走,”小廝恭敬地道,“宮里的貴人說,怕回去晚了宮里落了匙,臨波就陪著宮里的貴人從一旁的側門出了寺。”
十一娘聽著這小廝說話條理分明,與剛才的焦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徐令宜已回頭低聲叮囑她:“你先回去!宮里報喪的沒這么快。我們照原來的時辰回城就行了。這件事暫時不要聲張,免得讓大家心里都不痛快。”
十一娘也贊同。
反正也不遲在這一刻。
她點頭,和宋媽媽、琥珀原路回了廂房。
太夫人和二夫人還在說話,五夫人和幾個孩子還在嬉鬧,一切和她走的時候都沒有什么兩樣。看見她進來,大家也都只是笑著和她打了一個招呼。很顯然,她的離開并沒有引起誰過多的注意。
十一娘長長地吁了口氣,陪著太夫人說了幾句話,就按原定的時辰收拾東西啟程離開了護國寺。
徐令宜、徐令寬和趙先生騎馬相隨,遇到好景致,幾個人還會勒僵停馬點評一番,徐令宜沒有任何異樣的表情。
回到荷花里,宮里報喪的到了。
雖然早有心里準備,太夫人聽著還是免不了噓唏一番:“……今年才四十四歲!”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二夫人勸太夫人,“這也是個人的福澤。”又道,“太后娘娘說起來也是有福之人。
太夫人聽著微微點頭,低聲道:“太后出身寒微,相容尋常,品行不顯,卻因無子被立為皇后,又遇到皇上這樣孝順的兒子,事事忍讓,處處包容……這樣一想,也算得上是個有福的人。”說著,想到了飛揚跋扈的建寧侯和壽昌伯,不由朝徐令宜望去。
就看見他正低聲吩咐著十一娘:“……連夜把有顏色的東西都換下來。務必明天一早收拾停當。”
十一娘低聲應喏,辭了太夫人回了自己院子,一面派人去把管事的媽媽們叫來,一面草草吃了晚飯,又吩咐琥珀去把這件事告訴楊氏,待管事的媽媽到齊后開始分派事情。
楊氏一聽說就伏在迎枕上嚎啕大哭起來,把琥珀嚇了一大跳。
楊媽媽生怕琥珀不悅,一面塞了兩塊碎銀子給琥珀,一邊解釋道:“我們家姨娘傷心過度,還請姑娘多多擔待些。”
任誰也會這樣吧?
琥珀沒有做聲,收下銀子勸了兩句,就起身告辭了。
楊媽媽親自送了琥珀出了東小院的穿堂這才轉回屋里。
楊氏已坐直了身子,臉上沒有半分的淚水。
“太后真的死了?”她的聲音很冷漠。
楊媽媽一怔,道:“琥珀姑娘奉了夫人之命來稟,應該是真的吧?”
“那你快出去看看!”楊氏道,“要是太后真死了,公卿之家是要服喪的。燈籠必然會換成白色。”
楊媽媽不知道這有什么值得懷疑的,但還是快步而去,不一會來回話:“府里的人已經開始掛白燈籠,掛孝布了。”
楊氏這才長長地松了口氣,露出明媚的笑容來。
“姨娘。”楊媽媽看著心驚,提醒她,“太后她老人家去世了,您以后……”
“我知道。”楊氏打斷了楊媽媽的話。她目光炯炯有神,一副精神煥發的模樣兒,“她要不死,我還真沒有辦法!”說著,她笑著吩咐楊媽媽,“你快去看看夫人在哪里?干些什么?再給我弄點辣椒來。”
“姨娘要干什么?”楊媽媽干巴巴地問。
不知道為什么,她突然覺得有點冷。
“夫人把我交給了文姨娘,”楊氏的眼睛里精光四射,“我幾次求文姨娘把我畫的花樣子呈給夫人,文姨娘卻裝聾作啞、百般推諉,我又不能越過她去和夫人搭話……如今太后死了,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了。多的你也別問,我就是說了你也不清楚。你就照著我的說的話行事就行了。”說完,走到鏡臺前坐下,仔細地捋了捋頭發,“快去快回,我等著你的消息。”
楊媽媽滿心困惑卻不敢怠慢,按著楊氏的吩咐行事。一面把辣椒遞給楊氏,一面道:“夫人在正廳旁的耳房等著各位管事的媽媽來回話。”
楊氏點頭,把辣椒水擠到眼睛里,眼睛立刻充滿了淚水。一面呼痛,一面拿水洗眼睛,等能看清楚東西的時候,眼睛已經又紅又腫。
她站起身來:“我們去夫人那里!”
楊媽媽猶豫片刻,扶著楊氏去了十一娘那里。
聽說楊氏求見,十一娘有些意外,猜不出來她有什么事,讓小丫鬟帶她進來。
要想俏,一身孝。穿著月白色素面妝花褙子、杭白挑線裙子的楊氏眼睛紅彤彤地站在十一娘面前,目露悲愴而面帶毅色,如株白梅凌寒不畏,讓十一娘目光一閃。
看見十一娘,她三步并用兩步地跪在了十一娘的面前:“夫人,我斗膽求您一個事,您要是應了,我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您。”說著,就磕起頭來。
十一娘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道:“你有什么話站起來說吧!”
她說話間,琥珀已上前攙了楊氏。
楊氏跪著不起來,說起話來卻沒有半句廢的:“夫人,我想求您差個人去我家看看我兄弟怎么了!”
十一娘心中微怔,面上卻并不顯露,道:“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楊氏聽著就咬了牙,半晌才道:“我們家原是旁支。后來伯母夸我聰明伶俐,就把我接到了本家去教養。我已經有五、六年沒見過我那小兄弟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求您差個人去我家里看看我兄弟。”說著,又磕起頭來,“夫人,我求求您了!”
“我會跟外院管事說一聲的。”十一娘示意琥珀把她扶起來,“到時候會讓琥珀給你回個話。”
楊氏又連磕了三個頭才站起來:“夫人的大恩大德,我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的。”她額頭一片通紅。
十一娘盯著她的額頭沒有做聲。
楊氏滿臉羞愧:“還請夫人原諒我誠惶誠恐不知所措。”然后跟著琥珀退了下去。
十一娘讓綠云拿了對牌到外院去找白總管,請他幫著去楊氏家看一看。晚上又把這件事告訴了徐令宜。
徐令宜聽著雖然很是驚訝,但也沒有多問,只催著她早點歇下:“……連著三天都要進宮,別把人拖垮了。”
十一娘笑著應了,吹燈歇下。
第二天一早按品大妝去了宮里。建寧侯和壽昌伯夫人早已到了,哭得如喪考妣。看見太夫人等人哭得更厲害了。
太夫人也不理她們,領著家里的女眷上了香,哭了一場,然后在內侍的引導下到側殿歇下,和相熟的人說了會話,吃了午飯,下午又哭了一場,然后回了府。
楊氏在屋檐下立等。
看見十一娘和徐令宜回來,她上前給兩人行禮,打簾服侍兩人進屋。自己依舊立在簾外,態度恭敬中帶著壓抑的期待。
“你家在湖廣,哪能這么快就有消息。”十一娘道,“你還是先回去吧!一有消息我就會讓人告訴你的。這么多年都過去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楊氏目露感激,曲膝給十一娘行禮:“多謝夫人!”
帶著楊媽媽蹣跚而去。
十一娘則連著兩天進宮祭拜,第四天又和京中四品以上外命婦在慈寧宮外哭了三天,禮部定了皇上、皇后以日代月服喪二十七天,公主、世子、郡主服九個月大功、王爺服五個月小功、公卿之家服三個月緦麻、庶民百姓服喪三日的禮儀。
徐嗣諄就領著徐嗣誡把前幾天做的西瓜燈、芝麻燈、魚鱗燈、稻草燈默默地收進了庫里——河燈的成功讓兩兄弟極為高興,早早就做了花燈準備中秋節用的。
十一娘笑著攬了他的肩:“春節的時候拿出來用也是一樣。”
徐嗣諄笑著側臉仰望著十一娘:“到時候我們再做個走馬燈。”
“好啊!”十一娘笑著拍了拍他的肩。
有小廝跑進來:“二少爺從安樂送了家書來。”
厚厚的一大疊。
十一娘帶著徐嗣諄和徐嗣誡去了太夫人那里。
有給太夫人的,有給十一娘,有給二夫人,還有給五夫人的。內容大同小異,都是說他很好,讓家里的人不要擔心,祝大家中秋節愉快之類的話。
太夫人看了呵呵地笑,夸徐嗣諭的字越寫越好了。
十一娘回到屋里就讓徐嗣諄代自己給徐嗣諭回信。
徐嗣諄聽了大感興趣,寫了好幾天,還去請教了趙先生,才寫定一封家書讓人送去了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