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漸漸變成了抽泣。
芳姐兒羞赧地抬頭:“舅母……”
“好些了吧!”十一娘望著她,眸子里滿是笑意。
芳姐兒點頭,眉宇間舒展了不少。她用帕子抹著眼角:“娘每次來都強顏歡笑……我心里也苦悶……”
可身份地位卻讓她不能隨意傾吐。
十一娘理解地點了點頭。
芳姐兒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生下女兒,皇上的失望,皇后的憐惜,太子的安慰……甚至父親告訴她周家想送故交之女進宮固寵,母親暗示她安排體己的美婢給太子侍寢,都在她的預料之中,也是眼前最為妥帖的做法。她只是有一口氣在心里無法排除又沒地方排除。
想來想去,她想到了十一娘。那個在縱是件粗棉布小襖也要用五彩絲線盤了蝙蝠做扣子的女子……
她果然沒有讓自己失望。
沒有虛偽的應酬,沒有客套的敷衍,告訴自己“那就大哭一場好了,只是要記得,哭過了這一場,以后再也不要哭了”。
就像母親般,不管自己做的是否正確,不管這件事是否合時宜,嚴厲總在縱容之后。
那一刻,再無顧忌,她遵從心底的意愿,大哭了一場。
哭過,那口氣也就消了。氣消了,也該面對現實了。
有些話,也就不需要說了。
十一娘看在眼里。
芳姐兒出身公主府,又是個百伶百俐的,見她欲言又止,十一娘知道她已經恢復了冷靜與理智,也把剛才發生的事拋到腦后,和她拉起了家常:“小郡主呢?跟乳嬤嬤在一起嗎?可惜我身體不適,沒能參加郡主的洗三禮。不知道小郡主長得像誰多一些?”
沒有好奇,沒有驚訝,沒有沉默,而是如沐春風地給了芳姐兒一個臺階下。
芳姐兒有些吃驚,卻又覺得十一娘的反應在情理之中。
那樣蘭心惠質的女子,本就不應該是尋常的女子。
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小郡主長得像我,由乳嬤嬤帶著,每天下午都會抱過來給我看看。”說著,叫了一個宮女進來,“去看看小郡主醒了沒有。讓乳嬤嬤抱過來給永平侯夫人看看。”
宮女應聲而去。
十一娘忙道:“可別吵了小郡主的瞌睡!”
“她天天睡。”芳姐兒一直笑到了心里,“也無所謂吵醒不吵醒的。”然后和她說起小郡的手怎么小,頭發怎么黑,看人的時候眼睛怎樣亮,越說越高興。抱了小郡主出來給十一娘看不說,還和十一娘聊到了酉時才放了十一娘出宮。
徐令宜早在承光門前等,見她出來,急步上前:“你還好吧!”
十一娘臉色有些蒼白,急步出了神武門就吐了起來。
有認識徐令宜的忙端了熱茶過來,十一娘喝了兩口茶,感覺好些了,忙示意琥珀快些回家。
徐令宜給了那守衛一張名帖,也坐了轎子回了荷花里。
一回到家十一娘就躺下了,什么也沒有吃就睡了。
徐令宜見她很疲憊,也不吵她,只吩咐琥珀幾個準備宵夜。誰知道十一娘一覺睡到了天亮,醒來覺得餓,吃了些白粥,又吐得一塌糊涂。
“怎么又和從前一樣了。”徐令宜很擔心。
“沒事!”十一娘安撫他,“可能是太累了。休息兩天就好了。”
結果休息了兩天也沒有什么改善,把太夫人也給驚動了,只嗔怪徐令宜:“太子妃年紀輕不懂事,你也跟著胡鬧,怎么能讓她進宮去。”
徐令宜只好站在一旁訕訕然地笑。
十一娘怕他下不了臺,忙勸太夫人:“是我懷像不好!侯爺也沒有想到又反復起來。”
太夫人見她這樣顧著徐令宜,心里又是高興又是擔心,怕她再有什么不適,商量著讓田媽媽和萬媽媽來服侍她。
十一娘自然是滿口答應,讓琥珀從庫里拿了四匹遍地金的妝花、四匹姑絨、四匹淞江的白綾,一對赤金佛手簪子、一對一點滴的赤金手鐲,四枚赤金戒指,分賞給了田、萬兩位媽媽。
兩位媽媽謝了又謝,從此在十一娘屋里當起差來,盡心地調理十一娘的身體。
十一娘的情況卻不見好轉,到了三月十五那天,竟然躺下了。
田媽媽和萬媽媽都覺得事情有些異樣,細細地問十一娘,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十一娘苦笑:“就是覺得有怪味,聞著就心里不舒服。”
兩位媽媽和琥珀等人把屋里屋外的東西都查了一遍,也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正奇怪著,十一娘又開始吐起來。
田媽媽若有所思,站在十一娘的身邊,聞到股若隱若現的香味。
她心中一動。
告了聲罪,把十一娘用的東西都翻了一遍,卻沒有聞到與剛才聞到的香味。
田媽媽心里打著鼓,又聞到了那股若隱若現的香味。
沒有兩息的功夫,十一娘伏在炕邊吐了起來。
田媽媽不敢做聲,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臉色變得很難看,低聲囑咐田媽媽:“你多在十一娘身邊待會,看看那香味到底是從什么地方傳出來的。”
田媽媽應聲而去。
有祠堂那邊的婆子過來請太夫人示下:“慈源寺派了師傅來,說明天寅時就過來!”
太夫人想了想,對玉版道:“你去跟那婆子說,讓慈源寺派來的師傅過來見我!”
玉版應聲,對立在院子中間的婆子說了。
那婆子飛快地領了慈源寺的師傅過來。
“跟濟寧說一聲,我那過世四兒媳的道場就設在慈源寺好了。做三七二十一天的道場。金銀紙錠、紙錢各一千,三牲祭品,饌筵五桌。”
那知客師傅喜出意外,連聲應了。
太夫人就去了十一娘處。
幾個小丫鬟正在屋前屋后的草叢里找著什么。
“這是在干什么呢?”太夫人進了屋,讓躺在炕上的十一娘不要起身,在炕前的錦杌上坐了,問田媽媽。
“夫人說,好像是什么花的香味。”田媽媽笑道,“往年也曾聞見過,只是今年就聞不得這味道了。所以我讓小丫鬟們在屋前屋后找一找。”
太夫人點了點頭,吩咐杜媽媽把帶過來的血燕給田媽媽:“這樣下去不行,燉給她吃。”
田媽媽忙接過下去了廚房。
十一娘很過意不去。
太夫人反而安慰她:“你也不愿意這樣。”又叮囑宋媽媽好好照顧十一娘,這才回了屋。
徐嗣諄得了趙先生的指點,在家里反反復復地練習怎樣主持祭日的禮儀。下了學演習給十一娘看。
十一娘欣慰地點頭:“我們諄哥長大了。”
徐嗣諄握著面白如紙的十一娘的手,眸子里盛滿了擔憂:“母親,您要快點好起來才是。”
十一娘想到元娘重病的時候,徐嗣諄也曾這樣在床邊握了元娘的手,眼淚都要落下來。她笑著反握了徐嗣諄的手:“有諄哥幫母親,母親不用操心,自然就會很快地好起來。”
徐嗣諄用力地點頭,一副小大人的樣子。
到了那天,一大早就換了素衣去給十一娘問安。
杜媽媽看了訝然:“四少爺今天要去廟里嗎?”
“不是。”徐嗣諄道,“母親說,她病了,讓我代她主持娘的祭日。”
杜媽媽不由暗暗喊糟。
怎么把這件事給忘記了!
讓人服侍徐嗣諄用早膳,去稟了太夫人。
太夫人聞言也苦笑:“年紀大了,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了。”然后道,“你把他叫進來,我來跟他說。老四和十一娘那邊只怕還不知道,你也去說一聲。”
杜媽媽應聲去了十一娘那里。
徐令宜聽了臉色微沉,十一娘想了想,和他商量:“要不,侯爺陪著諄哥去趟廟里吧?”
也只能這樣了!
徐令宜吩咐白總管準備車馬。
杜媽媽回去稟了太夫人。
陶媽媽在祠堂外面左等不到徐嗣諄,右等不到徐嗣諄,做水陸道場的師傅們更是影也沒一個。她差了身邊的小丫鬟去找徐嗣諄。
“陶媽媽。”小丫鬟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去世四夫人祭日的水陸道場改在了慈源寺,侯爺領著四少爺去了慈源寺。”
“怎么會這樣?”陶媽媽有些目瞪口呆,“前兩天不是說得好好的嗎?怎么又改在了慈源寺?”
小丫鬟低聲道:“聽說四夫人有些不安穩,所以太夫人臨時把水陸道場改在了慈源寺。”
陶媽媽聽著氣得兩脅生痛。
“她不安穩,她不安穩更應該好好祭拜大姑奶奶,讓大姑奶奶保佑她平安順利才是。她到好,竟然讓死去的大姐給她讓路……不就是懷了個孩子嗎?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就擺起譜來!想當初,不過是個婢生女,死乞白賴地在大太太面前巴結奉承……”
那小丫鬟聽得冷汗直冒,忙拉了陶媽媽:“媽媽,我們還是先回去吧!您不是說請人給去世的四夫人寫了青詞,要燒給她老人家嗎?可別耽擱了時辰!”這才好說歹說把陶媽媽勸了回去。
陶媽媽讓那小丫鬟去垂花門前侯著:“四少爺一回來,你就告訴我!這件事,可不能就這樣完了。”
小丫鬟只得往垂花門去。
路過十一娘院子的時候,就聽見院子里有小丫鬟的驚呼聲:“找到了,找到了!”
田媽媽一聽,立刻跑了過去:“快給我看看,是什么?”
小丫鬟手里抓著一把像草似的植物:“媽媽,您聞聞!”
田媽媽立刻面露驚喜:“就是這個味道!”
這個是補上個星期五,也就是3月18日的加更。其他的,我慢慢地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