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成忙起身告辭。
徐嗣諄吩咐王樹送他出去。
走到門口,陶成飛快地從衣袖里掏出一個小小的銀元寶塞到了王樹的手里,“王家兄弟,這是給你吃茶的!以后還請王家兄弟在世子爺面前替我多美言兩句。”
銀子落在王樹的手里,他下意識地掂了掂。
看不出來,他一個小小的田莊管事,出手就是五銀子。真大方啊!
可王樹不敢接。
他進府的時候他父親曾反反復復地叮嚀過:“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口軟,千萬別貪人小便宜。等到你還債的那天,你就知道厲害了。別說前程,說不定連性命都會搭進去。”
“自家人,陶管事這是做什么!”他把銀子塞了回去,“四少爺還等著我服侍,陶管事慢走,我就不遠送了!”說著,轉身就朝屋里走。
“喂,王家兄弟……”陶成喊了一聲,見王樹頭也沒回一下,嘴角微撇,低低罵了一聲“什么玩意”,轉身要出門,迎面卻看見徐家一個外院司房的李管事走了過來。
“李管事!”他立刻換了笑臉迎了上去,“有些日子沒見了。您還好吧?上次給您帶來的野兔子您吃完了沒有?要是吃完了,我再給您送兩只進來。”然后把剛才沒送出去的銀元寶塞進了李管事的手里,“世子爺突然把我叫進府來,我來得匆忙,什么也沒有帶,算是我孝敬您的兩瓶酒……”
這個陶成,十分有眼色。
看在世子爺的面子上,府里一些無傷大雅的采買有時候就會交給他來辦。
李管事呵呵地笑,很自然地把銀子裝進了衣袖里:“四少爺又喊你進府說話啊!說起來,我們四少爺真是個念舊的人……”兩人肩并著肩,十分親昵地邊說邊往外走,自然沒有注意到王樹驀然的回頭和滿臉的陰霾。
謹哥兒悄悄地抬瞼,見躺在醉翁椅上的父親還在看書,有些失望地嘟了嘟嘴,把目光重新落在了面前的宣紙上——這兩天,他正試著丟開描紅紙,在宣紙上寫大字。
正在看書的徐令宜嘴角微翹。
這個小家伙,連著兩天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莫非又有什么鬼點子?
不和孩子接觸,永遠都不知道孩子多有趣。
特別是謹哥兒。
不管什么時候他都興致勃勃,讓你一看就充滿了活力。
想到這里,徐令宜放下了手中的書,靜靜注視著兒子。
他像徐家的孩子,有著比同齡孩子都高大的身量。烏黑亮澤的頭發,白皙紅潤的皮膚卻隨了十一娘。他身姿筆直地坐在那里,目光凝視著面前的宣紙,懸腕拿著毛筆小心地在紙上寫著,紅潤的嘴唇繃得有點緊,懸膽般漂亮的鼻尖上還冒著幾點汗珠,表情因為認真而顯得端肅俊朗。
徐令宜心里隱隱就有種自豪感。
感覺到有人在看,謹哥兒抬起頭來。
父子兩的目光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謹哥兒!”徐令宜微微一笑,朝著兒子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邊來。
謹哥兒丟下筆,跑到了父親的跟前,卻沒有像徐嗣諄或是徐嗣誡那樣恭敬地站在那里,而是抱住了徐令宜的胳膊。
徐令宜心里一軟,聲音越發的柔和了:“你有什么話和我說?”
謹哥兒嘻嘻地笑:“爹爹知道了!”
徐令宜抬了抬眉,一副你別想瞞過我的樣子。
“他們都說,四哥要成親了……”謹哥兒的表情還帶著幾份試探,“然后會搬到我們屋子后面住,那他住的地方就會空出來了……我能不能搬到四哥那里住?”
徐令宜一愣,笑道:“你怎么想到要搬到四哥那里去住?”
謹哥兒見父親表情溫和,聲音大了起來:“我不想住在正院。我想像四哥和五哥那樣住在外院。反正四哥的院子空著也是空著……”說著,他不滿地嚷道,“她們總是大驚小怪的。看見我從抄手游廊上跳下來也去告訴娘,看見我背心有汗也跑去告訴娘,看見我和長安對練也去告訴娘……娘就會把我訓一頓。”說到這里,他暗暗后悔。爹爹知道娘教訓過他,說不定還會接著繼續教訓他。想到這里,他的聲音一路低了下去,“我,我也不是故意的。”他眼角的余光偷脧著徐令宜,“有時候著急了,就會從抄手游廊直接跳到院子里,從甬路出去……走直路比走彎路要近多了,這還是您告訴我的!”看見徐令宜笑了起來,謹哥兒聲音不僅重新高了起來,而且還振振有詞的,“我現在跟著龐師傅練拳,練拳怎么可能沒有汗呢?至于和長安對練,那些小丫鬟不知道,您難道也不知道?要是不對練,遇到了敵手,怎么可能反應敏捷……”
“你少給我信口開河。”徐令宜擰了擰兒子的鼻子,“你要只是和長安對練,你娘怎么會教訓你?”他說著,神色一正,“你想搬出來住就說想搬出來,不要給自己找借口,更不能把責任推到你娘身上。我告訴你,你娘可不是什么無知婦人。她既然教訓你,那你肯定有錯。”
謹哥兒臉漲得通紅。
有小廝進來稟道:“侯爺,王樹求見!”
徐令宜是不會當著這些下人的面教訓謹哥兒的。
他深深地看了謹哥兒一眼,沉聲道:“讓他進來!”
魏紫和杭媽媽正和徐嗣諄說著搬家的事:“……東西已經全部收在了后罩房里,這是帳冊。您派個人清點了,就可以貼封條了。”
因是為了他的婚事,徐嗣諄有些不好意思。他喊了碧螺:“你和王樹一起去和兩位媽媽貼封條吧!”
碧螺喜氣盈盈地笑望著徐嗣諄,曲膝應是,和兩人去了后罩房。
“王樹跑哪里去了?”碧螺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人。
火清笑道:“少爺讓他去送陶管事了……說不定被陶管事拉去喝酒了!”
陶管事每次來都會到處獻殷勤。
“好啊,你竟然在我背后編排我。”火清的話音還沒有落,王樹笑著走了進來,“這次讓我抓了個正著吧!”
“少爺到處找你呢!”火清忙轉移王樹的注意力,“你跑到哪里去了?快,幫我們一起清點先夫人那邊搬過來的東西,等會也好去給少爺回話!”
王樹心里有也事,笑了笑,接過了碧螺手里的帳冊:“你們點到哪里了……”
太夫人把沉香木念珠放在了黑漆鏍鈿花鳥圖樣的炕桌上,發出“嘩啦啦”的一陣聲響。
“十一娘心胸也是大度的了。”她接過杜媽媽奉的茶盅,輕輕地啜了一口,“這么多年了,元娘屋里的東西都一直讓人清掃著,逢年過年、忌日就帶了諄哥兒去拜奠一番。諄哥兒馬上要成親了,讓姜家九小姐看了,還以為我們對十一娘有什么不滿的,那可就不好了。趁著這個機會把那屋子修繕一番也好。”說完,想了想,突然站了起來,“我看,我還是親自去一趟諄哥兒那里,把這些話也跟他說說。免得他心里有個疙瘩。”
杜媽媽不敢多說一句話,笑著扶了太夫人,一起去了淡泊齋。
“……娘親去了這么多年了,”徐嗣諄對這件事并沒有像太夫人想像的那樣感覺不快,“我也大了,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不會因為娘親住的地方重新做了安排就覺得大家都忘了娘親……”說到這里,他笑了起來,“再說了,住在那里的是我,又不是別人。要是娘親還在,肯定也會很高興吧!”
太夫人微微點頭,拉著徐嗣諄的手感嘆了一番:“我們諄哥兒,果然長大了!”
祖孫倆談了一下午的心,太夫人才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還在用早膳,徐令宜讓貼身的小廝燈火來叫他過去。
徐嗣諄有些驚訝。
每天早上,他在外書房,徐令宜在外書房后的小書房,有什么事叫一聲就是了……怎么沒等他去外書房叫到家里來了!
徐嗣諄顧不得用早膳,丟下筷子就催著碧螺幫他換衣裳,又猜著父親的心思:難道是為了搬家的事找他說話?
他匆匆去了外書房。
徐令宜背手站在外書房的臺階上,穿著大紅纻絲錦袍的謹哥兒拉著父親的衣角,滿臉好奇地望著徐嗣諄。
徐嗣諄更是狐疑。
“爹爹!”他剛揖手行了個禮,徐令宜已抬腳下了臺階:“我們出去轉轉!”
謹哥兒小跑著跟在徐令宜的身后。
徐嗣諄一愣,也跟了上去。
天剛剛亮,路上都是晨掃的仆婦。
大家慌忙退到一旁躬身行禮。
徐府的大門早就打開,一輛不起眼的黑漆平頂齊頭馬車停在那里。
徐令宜上了馬車,吩咐車夫:“去大興。”
鞭子一揚,馬車就骨碌碌地飛奔起來。
徐嗣諄很是吃驚,很快就身姿筆直地坐在那里,眼觀著鼻,鼻觀著心。一派世家公子的矜貴模樣。
謹哥兒卻趴在徐令宜的腿上:“爹爹,我們為什么要去大興啊?大興要走一天路,我們是不是到館子用午膳?”說到這里,他顯得很興奮,“爹爹,我們今天回來嗎?是不是要住客棧?我聽龐師傅說,客棧很大,還給客人喂馬,也有吃的。從滄州到燕京的路上,有個很有名的客棧,叫高升客棧。里面的高梁酒很帶勁……”
“給我坐好了!”徐令宜拎了小兒子衣領,“帶你出來你還啰啰嗦嗦的……”
“我不說話了,我不說話了!”謹哥兒忙用雙手捂了嘴巴,含含糊糊的聲音從手掌間溢出來,“爹爹下次出來還帶我!”
徐嗣諄再也忍不住,悶悶地笑了起來。
加更大家明天中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