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學智年紀雖小,辦事卻很得力,第二天下午來給十一娘回音。
“……在一個叫隆盛的綢布店做二掌柜。聽店里的伙計們說,江總管自稱是夫人的陪房,以前曾在余杭羅家的綢布店里做總管事。”話說到這里,常學智面露猶豫,聲音也低了幾份,“說夫人帶他來燕京原是想借他的長才準備開鋪子的。他不想和大姑奶奶留下的人相爭,所以才出去找條生路的。”
十一娘聽著思忖了片刻,柔聲問常學智:“那家鋪子大不大?在燕京有沒有開分店。”
“在燕京算是一般吧。”常學智道:“沒有開分店。東家老板是常州那邊來的一位客商,在東大門有三間鋪子。專做棉綢生意。我是上午的巳初時分到的,伙計們做了七、八單買賣。看樣子生意還不錯。”
十一娘點頭,讓綠云抓了把銅子賞他,又囑咐他繼續打聽:“……沒事的時候就去轉一轉。”
常學智應聲而去。
琥珀進來:“夫人,二夫人的馬車已經到了。”
明天是二小姐徐嗣歆的滿月,五爺徐令寬前幾日親自去請了一趟,說好了今天回府的。
十一娘帶了貞姐兒去垂花門前迎。
二夫人梳了高髻,并插了三支丁香花銀簪,穿了件黑色貂皮皮襖,月白色云紋綜裙,模樣兒即淡雅又素靜。
貞姐兒大步走了過去:“二伯母!”
她臉紅撲撲的,顯得很興奮。
二夫人笑著朝貞姐兒點了點頭,上前和十一娘見了禮。
“三弟妹走了,家里的事全交給了你。辛苦了!”她客氣地和十一娘寒暄。
“份內之事,哪里敢說辛苦。”十一娘也客氣地和她寒暄,“到是二嫂遠道而來,一路上辛苦了。”
兩人不咸不淡地說了幾句,換了青帷綠油小車去了太夫人那里。
太夫人早就在等,看見二夫人臉上立刻溢滿了笑容:“怎么這么晚?一路上可清泰?”
“有護院、管事,還有結香服侍,一路上都好。”二夫人曲膝給太夫人行禮,笑道,“只是今天天氣好,貪戀延途的風景。讓娘掛念了!”
“一路上平安就好!”太夫人攜了她的手往內室去,“怎么?路上的樹開始抽條了?”
“快到三月三了。”二夫人笑道,“樹早就發芽了。”
兩人說著在內室臨窗的大炕上坐下。
二夫人說起三夫人來:“那幾天正好我也有些不舒服,所以沒回來。只派管事送了文房四寶和幾匹刻絲料子做儀程……”
大家還是頭一次聽說她身體不適,十一娘和貞姐兒微怔。太夫人已急急地打斷了她的話:“哪里不舒服?可找太醫瞧了?現在怎樣了?”又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
“沒什么大事!”二夫人忙笑道,“就是受了風寒。如今已經全好了。”
“你這孩子!”太夫人見她神色清爽,知道所言不虛,不禁搖頭。
“就是怕您擔心才沒有吱聲的。”二夫人笑道,問起五夫人來,“聽五弟說,丹陽生產一切順利。孩子落地有六斤六兩,取名叫‘歆’……”
“是啊,是啊!”太夫人提到這個孩子就高興,眼角眉梢全是喜悅,“長得可真是漂亮。取了兩個人的優點。眼睛、鼻子隨了丹陽,嘴卻隨令寬……”
說著,有小丫鬟上茶。
太夫人打住了話題,笑道:“看我,你剛回來,卻只顧拉著你說話。”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道,“你這次回來不走了吧?”眼中不由露出幾份期盼來。
二夫人眼底飛逝過一道猶豫,笑道:“原來搬去西山就是為了偷懶。可真去了,又惦著娘。正好趁著我們歆姐兒過滿月,我就賴著不走了!”
“什么賴不賴的!”太夫人聽了喜笑顏開,“這里是你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又叫了魏紫服侍二夫人梳洗,“……我們去看歆姐兒去!”
二夫人笑著應喏去了凈房。
貞姐兒跟過去服侍。
太夫人神色微黯,回頭望著十一娘欲言又止。
十一娘想到元娘和二夫人的“主屋之爭”,知道太夫人是在擔心自己和二夫人之間有矛盾,干脆笑道:“二嫂是孀居之人,不免心思細膩。娘勸一勸。我們妯娌之間多些走動。慢慢的就好了!”
她的話正說到太夫人的心坎上去了。
“好,好,好。”太夫人露出歡顏,“你們這樣親親熱熱的,我看著比吃人參、燕窩還強。”
“娘放心吧!”十一娘笑道,“二嫂那里我會照顧好的!”
正說著,二夫人更衣出來。太夫人打住了話題,大家說說笑笑去了五夫人那里。
洗三禮之后十一娘還來看了歆姐兒兩、三次。小家伙一天一個樣。比上次來的時候好像又長大了些。粉妝玉砌的,二夫人看了稀罕得不得了。小心翼翼的抱著歆姐兒,好像手腳都不知道該怎樣放好。
坐在床上的五夫人打趣道:“當初怎么就帶了諭哥兒的?”
二夫人笑道:“那時候不是有乳娘、丫鬟嗎?”聽那口氣,竟然一副從來沒有像抱歆姐兒這樣抱過徐嗣諭似的。
太夫人聽了呵呵地笑,十一娘卻心中一動。
有小丫鬟隔著簾子稟:“五爺回來了!”
大家一默。
徐令寬笑容滿面地撩簾而來。
他手里拿了一份大紅灑金柬,高興地和大家打著招呼,又將紅柬給太夫人看:“……明天滿月的菜單。您看怎樣?”
太夫人眼睛不太好使了,讓十一娘接了:“念給我聽聽。”
四冷佐餐四冷碟四點心十熱菜一品火鍋,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全都有……十一娘粗粗算了算,不算酒、茶,一席大約要五十兩銀子左右。
“只請親戚、相好的,大約有六十來桌客人。”徐令寬跟太夫人解釋。
太夫人笑著點頭,算是把這件事定了下來。
回到家里,徐嗣誡過來給她問安。
廚房做了山藥棗泥糕過來。
十一娘給了一塊徐嗣誡。
徐嗣誡坐在一旁小杌子上,小口小口地吃著,津津有味,滿臉的滿足。
十一娘就想到了歆姐兒的滿月酒。
不知為什么,她心里覺得酸酸的。
不懂事的孩子見十一娘盯著他看,揚著笑臉朝她舉著小碟子:“母親好吃!”
十一娘摸了摸徐嗣誡的頭,柔聲道:“你吃,母親不餓。”
徐嗣誡不解地望著她。
十一娘抱著徐嗣誡長長地嘆了口氣。
到了晚上,琥珀悄聲告訴她:“聽珠萼說,喬姨娘這兩天很安靜。不僅按時吃藥,飯量也增加了。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十一娘聽著沉默半晌,低聲道:“喬姨娘那邊,你只怕要多多注意了。”
琥珀笑道:“夫人放心。喬姨娘那邊,我一直都注意著呢!”
“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十一娘的聲音頗有些無奈,“失去了孩子,對喬姨娘是個打擊。可這個打擊到底會帶來怎樣的后果,我們現在都不知道。只能防患于未然。”
第二天是歆姐兒的滿月,五夫人的幾個堂伯嫂嫂來送的滿月禮。徐府外院開了四十桌,內院開了二十桌,又請了德音班的在外唱堂會,永昌侯黃夫人、黃三奶奶,定國公鄭太君,威北侯林夫人、林大奶奶,中山侯唐夫人,唐四太太,周夫人……濟濟一堂,全是熟面孔。
三夫人去了當陽,內院的事全由十一娘打點。
十一娘輕聲慢語地迎著客。
黃三奶奶拉了林大奶奶:“看四夫人那身衣裳。”
十一娘穿了件粉色小襖,紫色的綜裙,只在耳朵上墜了一對小小的柳葉耳墜,端莊秀麗,溫柔大方。
“她年紀輕,自然穿什么都好看!”林大奶奶笑道,“要是換了你我,這種顏色怎么穿得出去。”
“也是!”黃三奶奶訕訕然地笑起來,問起慧姐兒的事來:“……說跟著學針線的,學得怎樣了?”
“阿彌陀佛!”林大奶奶不由念了一聲,“不枉我當時沒臉沒皮地當著眾人的面求了一回。總算愿意坐下來拿拿針線了。”
黃三奶奶訝然:“真的!”
“真的!”林大奶奶道,“那孩子回去后悶悶不樂了好幾天。我正擔心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想過來問問四夫人。誰知道她卻叫了媽媽給她找個簡單的繡樣子。”說著感慨道,“雖然說現在還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可總比從前碰也不碰的強……”
正說著,忠勤伯府的甘夫人走了進來。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打住了話題,就看見十一娘微笑著迎了過去:“您來了!”
甘夫人笑容略有尷尬。
三夫人走的時候,除了三夫人的胞兄,甘家其他人都沒有送行。
別說當時錯在徐家,就是徐家有道理,今天是歆姐兒的滿月,十一娘也不能讓人家甘夫人下不了臺。
她笑著引甘夫人往太夫人那邊去:“……您可來的有些晚!黃夫人想斗牌,正少一個人呢!”一副什么事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甘夫人欲言又止,隨十一娘去了太夫人那里。
五夫人正抱著孩子給幾位夫人看,大家笑嘻嘻地望著孩子或說“頭發長得好”,或說“嘴巴像令寬”,在那里評頭論足,場面很是熱鬧。
十一娘正要出聲打招呼,甘夫人卻突然拉了她的衣袖,低聲道:“四夫人……本來是件好事。可你們家三夫人一直不松口,偏生我們家大奶奶又是個拗脾氣……這才一氣之下匆匆說了這門親事……”說著,苦澀地笑了笑,“也是他們沒緣分吧!”然后轉身高聲道,“這是我們歆姐兒吧!”融入到喧嗔的氣氛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