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哥兒搖頭,望著在太夫人懷里扭來扭去的歆姐兒不滿地道:“是我的!”
徐嗣諭一愣,隨后大笑起來。聲音一出,驚覺不妥,忙憋了口氣,半晌才能開口說話。
“那我們把它奪回來,好不好?”他聲音壓得很低,目光閃閃發亮,露出幾分狡黠。
謹哥兒聽了精神一震:“好啊,好啊!”小臉隱隱發光。
徐嗣諭想了想,小聲囑咐謹哥兒:“等會歆姐兒跑到我這里來,你就跑過去。知道了嗎?”
謹哥兒連連點頭。
徐嗣諭就把謹哥兒放在了地上,上前幾步走到了扇門四開的的萬字穿梅窗欞前張望了幾眼,“噫”了一聲,回頭對坐在太夫人身邊的徐嗣儉笑道:“這樣的季節,竟然還有荷花……想必也有蓮蓬,我們不如撐船過去看看!”
徐嗣儉剛才顧忌著哥哥和金氏,一直循規蹈矩地在那里撐著船,心里卻暗叫可惜——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出來玩,卻不能盡興。此時聽徐嗣諭一說,哪里還坐得住,幾個箭步就到了徐嗣諭的身邊:“哪里有荷花?哪里有荷花?”
劃船的時候,金氏緊緊地捏著徐嗣儉的衣襟不放,徐嗣諭想著她常住三井胡同,又想著十一娘的船上不是婦孺就是不諳世事的孩童,主動和金氏換了船。心里卻一直繃得緊緊的,怕遇個什么意外,他們在那里競船、潑水的時候,他不僅注意關注著船上的人,還打量著四周的情況,水榭旁的花草樹木全映在他的心里。
徐嗣諭指了水榭東邊的一小洼荷塘:“看見沒有?那里!”
七月的荷花,已是晚香,蓮蓬卻正是時候。
“真的還有荷花!”徐嗣儉興奮地嚷著,把個坐在太夫人身邊的金氏喊得心里癢癢的,坐直了身子伸了脖子朝那邊望。
歆姐兒見了哪里還忍得住,從太夫人懷里跳下來就跑了過去:“二哥,二哥,哪里有蓮蓬?”
徐嗣諭回頭,已目光灼灼地望著謹哥兒。
謹哥兒比他想像的還機靈,立刻就沖到了太夫人的身邊……卻不是撲到太夫人的懷里,而且一把抓住了剛才歆姐兒獻寶似地捧給太夫人看的浮萍。
徐嗣諭愕然。
謹哥兒已朝著他露出夏日般燦爛的笑容。
劃船的時候,十一娘看見湖面上飄著些浮萍,隨手撈起一株來告訴謹哥兒認。歆姐兒看了喜歡,十一娘就把它送給了歆姐兒。
沒想到他惦記的是這個。
徐嗣諭也笑起來。
笑容越來越深,直到眼中,心底。
他身姿筆直地站在那里,初升的太陽從他背后照進來,給他的身影鍍上了一層金粉,也讓他的臉變得模糊不清。
歆姐兒搖著徐嗣諭的手:“二哥,二哥……”
徐嗣諭回過神來。
他上前一步,彎腰抱了歆姐兒。
陽光從他身上褪去,俊朗的面容,舒展的眉眼,讓人看上去如此的賞心悅目。
“你看,”他指了窗外,“那里!是不是有荷花?”
歆姐兒掙扎著從他的懷里溜到了地上,“噔噔噔”地跑到了五夫人面前:“娘,娘,我要去摘蓮蓬!”
五夫人還沒有開口,太夫人已道:“摘什么蓮蓬?太陽已經升起來,湖上熱的很。”然后朝著歆姐兒招手,“來,陪祖母斗牌!”轉頭吩咐杜媽媽,“把那副翡翠玉牌拿出來,叮叮當當地,好聽!”
是想逗孩子們玩吧?
杜媽媽笑瞇瞇地去拿牌。
歆姐兒卻不依,拉了母親的衣袖撒嬌:“我不斗牌,我要去摘蓮蓬,我要去摘蓮蓬!”
“聽話!”五夫人哄著歆姐兒,“湖上太熱了!”
歆姐兒扁著嘴:“我要去摘蓮蓬,我要去摘蓮蓬……”
五夫人眉頭蹙了起來。
這孩子,吵鬧也不看場合!
全家人都在這里,這樣不聽勸,眾人心里會怎么想?
寬厚些的,會覺得是孩子太小不懂事,要是遇到那嚴厲些的,只怕會把這帳算到她的頭上——覺得是她沒有教育好孩子。
想到這里,她不由瞥了一眼二夫人。
二夫人正和太夫人說著什么,好像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景。
她心里一松,朝十一娘望去。
謹哥兒坐在十一娘的懷里,胖乎乎的小手攤在十一娘的面前,嘴里嘟嘟嚷嚷地說著什么。十一娘則笑盈盈地望著謹哥兒。謹哥兒說一句,她點一下頭……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
五夫人心里嗖地竄出一冒火來。
“你怎么這么不聽話!”她低聲地喝斥著歆姐兒,“你看人家謹哥兒,比你年紀還小,怎么沒像你似的吵著鬧著要干這,要干那的……”眼神十分嚴厲地朝女兒掃過去。
歆姐兒一聽,哭了起來。
一直默默坐在旁邊的金氏看了全場。見五夫人動怒,忙起身將歆姐兒抱在了懷里:“五嬸嬸,我帶二妹妹到外頭去摘花玩吧!”
五夫人正愁沒有臺階下,聞言立刻強露出個笑容:“那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金氏笑得甜蜜如糖。
歆姐兒卻在她懷里蹬著腿:“我不去摘花,我要摘蓮蓬!”
金氏抱不住她,差點把她落在地上。
五夫人神色大變,騰地站了起來,正要喝斥女兒,耳邊傳來太夫人悠閑舒緩的聲音:“儉哥兒媳婦,來,把歆姐兒抱到我這里來!”
金氏沒想到歆姐兒會犟起來,吃力地抱著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太夫人的話不亞于佛語綸音,她如釋重負,愉快地應了聲“是”,把歆姐兒抱到了太夫人身邊。
“好了,好了,為這點小事有什么哭的!”太夫人哄著歆姐兒,“現在太陽大,我們等到太陽下山了再去摘蓮蓬好了。那蓮蓬長在我們家里的湖里,難道還能長了腳跑了不成!”說著,掏了帕子給歆姐兒擦臉。
歆姐兒抽抽泣泣地道:“給別人摘跑了……”
“不會,不會。”太夫人笑吟吟地說著,抬頭吩咐杜媽媽,“傳我的話下去,誰也不準去湖里摘蓮蓬。”然后低了頭笑望著歆姐兒,“你看這樣可好?”
歆姐兒破涕為笑。
太夫人摟了歆姐兒:“這才是!為了這點小事哭可不是我們家的作派。”說完,抬頭吩咐玉版:“把牌桌子支起來,我們斗牌!”
丫鬟、婆子們笑嘻嘻地動起來。
屋子里立刻有了歡快的氣息。
翡翠玉牌的聲音清脆悅耳,如山間泉水,在這炎炎夏日的午后,聽著讓人心神都安寧下來。
趁著洗牌的功夫,方氏抬頭望了一眼正倚在窗邊和徐嗣諭說話的徐嗣勤,眼底露出幾分欣慰之色來。
丈夫雖然沒有讀書的天賦,卻勝在寬和忠厚。徐家早為徐嗣諭鋪好了路,徐嗣諭也正在這條路上走。他能和徐嗣諭交好,受些士林風氣的影響,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不由摸了摸高高聳起的腹部。
哥哥說的對,她不能教夫,卻能教子。
想到這里,她綻出一個略帶幾分期盼的笑容,輕輕地打了一張“九萬”。
坐在太夫人身邊的脂玉忙道了一聲“碰”。
太夫人面前就有了三句萬字。
五夫人不由呻吟一聲:“你到底會不會打牌啊?”說著,打了張一餅出去,笑著轉頭對帶著孩子在一旁玩葉子牌的十一娘道,“走了一個送錢的,又來了一個錢多的。”
方氏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十一娘不以為然,隨了一張葉子牌出去,笑道:“你有錢收不就行了。何必管是誰的錢!”
她的話音剛落,二夫人已倒了牌:“和了!清一色!”
五夫人跳起來:“怎么會清一色,一句都沒有下!”
二夫人悠悠地道:“一句都沒下就不能打清一色?”
“不行,不行,我要換人!”五夫人嬌嗔著,逗太夫人開心。
太夫人直笑:“十一娘你嫌她不行,勤哥兒媳婦你也嫌不行,我看你還換誰?”
五夫人眼睛珠子一轉,指了和十一娘一起陪著孩子打牌的金氏:“換儉哥兒媳婦好了!”
“我!”金氏目瞪口呆,忙擺手道,“我不行,我不行!”然后求助似地望著方氏:“大嫂,你知道我不會打牌的……”
太夫人微微點頭,望著五夫人:“到底要不要換人?”
五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殷殷地叮囑方氏:“索有九張,萬有九張,餅有九張……你打牌的時候在心里算一算……看見人家下了兩句,就要想是不是清一色,是不是對對胡……”
方氏不住地點頭。
十一娘看著莞爾,轉過身來專心和孩子們玩。
“三萬!”
謹哥兒看了看手里的牌,又看了看十一娘丟在桌子上的三萬,神色顯得有些緊張,考慮了半天,才猶猶豫豫地打了一張“四餅”。
十一娘就在兒子的臉上“叭”地親了一口:“我們謹哥兒可真聰明,知道四比三大!”
謹哥兒笑起來。
眼睛彎彎的,像月牙似的。
又從手里抽出一張“四筒”,然后瞪著大大的鳳眼望著母親。
十一娘又在兒子的臉上“叭”地親了一口:“這個也是四,管三!”
謹哥兒立刻笑逐顏開。
歆姐兒看了也抽了張“四筒”丟在桌子上:“四伯母,我的,我的!”
十一娘也親了歆姐兒一下:“我們歆姐兒也很聰明。”
歆姐兒聽了,就得意洋洋地看了謹哥兒一眼。
金氏看著實在有趣,咯咯咯地笑起來。
和徐嗣諄、徐嗣誡在水榭旁釣魚的徐嗣儉聽到熟悉的笑聲,伸直了脖子朝這邊張望了一眼。見金氏好生生和十一娘坐在一旁,轉過頭去繼續關注他的魚浮。
秋雨輕手輕腳地走到十一娘的身邊:“夫人,侯爺讓你回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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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_)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