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沉吟道:“那大哥的意思是?”
“六姨娘在家里鬧得不像話,爹又一味地跟她說話,大哥最后雖然沒有答應,可也沒有拒絕。把她遣了過來。”羅大奶奶道,“大哥的意思,是讓十一姑奶奶幫著拿個不丟羅家顏面的主意。你畢竟‘熟知’燕京俗禮。你說一句,頂我們說十句。”
這個六姨娘……
十一娘點頭:“我知道了。你讓她明天來見我吧!”
羅四奶奶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道:“姑奶奶正在月子里頭,本不應該讓你煩心……可這件事,要是在江南,說不定還真就讓六姨娘辦成了!”
關鍵還在羅大老爺的態度!
十一娘明了的點頭:“四嫂別客氣。六姨娘這樣的打算也的確太過分了些。要是實在為難,你讓六姨娘來見見我吧!”然后把周夫人的意思告訴羅四奶奶:“……王家想趕在年前把親成了。你回去跟四哥說一聲,也好給四姐夫回個話。行,就讓四姐夫看個日子,到時候好和王家的人把婚期訂下來;不行,你們看個日子,四姐夫也好和王家的人說道。”
這些規矩羅四奶奶還是懂得,笑道:“我看,就在年前選個日子好了。十二妹也不小了,嫁也嫁得了。何況王家的顧忌也不是沒有道理的。萬一要是婆婆去了,這兩年的孝期再一守……也要為別人家想一想。”
直接就把婚期的事給定了下來,并不和誰商量,頗有些“我同意就可以了”的味道。
十一娘想到羅振聲的為人,再想到羅四奶奶的精明強干,不由暗暗地猜測,羅振聲這兩年之所以能管理庶務會不會全因為有羅四奶奶這個賢內助呢?
她笑道:“那我就照著四嫂的話回周夫人了。”
羅四奶奶點頭,喝了口茶潤了潤喉,抬頭看見十一娘依在大紅迎枕上蒼白的面色,心中一動,遲疑道:“五姑奶奶和十姑奶奶那邊……我準備明天去看看。不知道十姑奶奶……可常走動?”
自大太太葬禮之后,十一娘和十娘就沒再見面。逢年過節,王家也送年節禮來,徐家也還禮過去,卻都只是些場面上的事。就是謹哥兒的洗三禮,十娘讓人帶了五個狀元及第的小銀錁子過來,人并沒有到。
聽羅四奶奶提起她,十一娘目光有些復雜。她輕輕地搖了搖頭,低聲道:“十姐借口孀居,閉門在家,和我幾乎沒有了走動。”
羅四奶奶聽著就長長地嘆了口氣:“十姑奶奶,也是個可憐的!”
十一娘倚在迎枕上沒有做聲。
也不知道是六姨娘鬧得太厲害,還是羅四奶奶想快點把這個燙手的山芋給解決了。第二天,羅四奶奶就借口送東西給十一娘,遣了六姨娘來見十一娘。
“姨娘這樣,別說是大哥了,我聽著也有些不靠譜。”六姨娘是聰明人,十一娘開門見山地道,“十二姑爺要是知道我們羅家置了一千兩銀子的嫁妝給了四千兩銀子的壓箱又會怎么想?姑爺是個有氣節的,王家再清貧,也不至于要我們羅家用這個法子去救濟吧?姨娘這不是給十二妹添堵么?”
六姨娘見十一娘說的明白,也不裝糊涂,道:“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她還有滿肚子的委屈,“您說,十二小姐的婚事定得這樣急,用家里現在的田產、地畝做陪嫁,到時候急著用起錢來,又沒個熟悉、體己的人幫著買賣,靠著牙行的那幫人,十兩銀子的東西最多給你五兩銀子,豈不白白讓那些人得了好去。在燕京置產,這樣急,多半是高價買進,賣的時候,只怕只能賣市價的三分之二。還不如就直接給銀子劃算!”
十一娘奇怪了,六姨娘怎么總想著變賣陪嫁。
六姨娘苦笑:“我也想的清楚。十二姑爺之所以不讀書了,還不是因為有個比他更會讀書的弟弟?十二小姐嫁過去,是做大嫂的,到時候,怎么能不拿錢出來貼補小叔子讀書?
“考舉人、中進士,江南多的是。不是豪門巨賈,有幾家能讀得出來。倒不是別家的子弟就不聰明,是把個好生生的男丁肩不挑手不提地供上幾十年,實在是供不起。
“家底略微薄一些的,只有舉全族之力。不說別的,就是縣里、省里、京里這些車馬用度,就不是個小數目,要是再來回考上幾場,好多人家只有傾家蕩產。那清貧又沒有天資的,哪個不是勉強讀個秀才就算了。就是我們四姑爺,祖上還是做官的,到了他手里,要不是有二老爺資助,又怎么會有今天。我可聽說了,二太太那幾年,可是連件衣裳也沒有添!
“以后十二小姐用錢的地方還多著,現在爭這些面子有什么用?再說十二姑爺,要不是個實在人,又怎么會有個秀才的功名還自甘下賤跟著個管事學庶務?說起來,大爺把我支到燕京來,也正是合了我的意思。我也想到您面前說叨說叨。這家里,我看只有您是個明白人了!我還不是想著以后十二小姐日子艱難,能省一個就是一個。”說完,又道,“反正我也仔細想過了。嫁了十二小姐,我的心愿已了。自己何去何從,不過是個‘死’字。舍了一身膽,能把皇帝拉下馬。這件事,我可要為十二小姐仔細打算打算。”
十一娘聽著訝然。不過,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別人眼中,王澤是個秀才,放著讀書人不做去管錢財,的確是自甘下賤了。
她不得不說,六姨娘的考慮有她的道理。
可羅家也有羅家的立場。嫁個女兒,總不能花了錢還胳膊肘兒住衣袖里折吧!而且六姨娘這樣鬧死鬧活的樣子,也讓她覺得有點不舒服。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可“阿意曲叢,陷親不義”也是不孝。羅振興不過是不想讓十二妹為難,要不然,羅振興完全可以拿自己和五娘、十娘做比較——她當年嫁妝最多,是因為女婿是永平侯,五娘和十一娘,一個嫁了舉人老爺,一個嫁了國公府世子爺,相比之下,王澤小小一個秀才,執意照著五娘嫁十二娘,只怕是羅大老爺也沒有什么好辦法!
“姨娘的意思我明白。”十一娘肅然地道,“可有時候,人也不能一味地只算自己的帳。”事情總有雙面性,辯來辯去未必能說服別人,也沒有什么意義。解決問題才是目的。說其他的,六姨娘也未必能明白,不如就順著她的思路說下去。她沉吟道,“常言說的好,坐吃山也空。你也是為了十二妹好,怎么不仔細考慮考慮。
“你這樣說,不過是指望著能把十二姑爺的弟弟供出來,只要供出來了,十二妹的日子也就熬到了頭。可要是供不出來呢?這些錢豈不是白白打了水漂!
“與其把銀子一點點的都填進去,還不如置些產業,每年大大小小是個收益。就是十二姑爺的弟弟沒能供出來,以后家里的嚼用也有個著落。況且以后十二妹還會有自己的孩子,如果和他的叔叔一樣,也是個讀書的料,供還是不供?到時候又用什么錢供?退一步說,就算是十二姑爺的弟弟中了進士入了仕途,難道十二妹的孩子還全指望靠著叔叔救濟不成?就是丈夫,也要左手過右手,何況是親戚!”
六姨娘聽著神色一震,半晌才道:“照姑奶奶的意思,還要留點銀子給自己的好?”
不是左,就是右。這個六姨娘,此刻也想擰著了!
“我的意思。還是把錢分成幾份,有的置產業,有的置田畝,有的留在手里活用。這樣一來,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個退路。”又道,“只是銀子不多,我們多想想辦法,幫著十二妹置辦些不貶值的產業。比如說買宅子,就盡量靠近大時坊、小時坊、仁壽坊、澄清坊。這些地方的房子不是靠近宮里,就是靠近東、西兩市,就是哪天要賣,也不至于虧得太厲害。至于置辦田莊,盡量在山東。離京里近,又比大興縣的田莊收益好。”
六姨娘點頭,低聲道:“我明白姑奶奶的意思,只是這樣的好地方,哪里就那么容易找得到……”
十一娘就等著她這句話。道:“四姐夫在行人司行走,來來往往都是些高官貴人,別的不說,消息最靈通。七姐嫁到了山東,七姐夫有‘薛邑君’之稱,那邊的地界上沒有他不認識的人……”她故意不提自己,意味深長地看了六姨娘一眼,“大哥不計較這些,也是希望我們兄妹和和睦睦,過得好。獨木不成林,齊力才斷金。六姨娘既然是為十二妹打算,有些事,就要多思商些才是。十二妹嫁過去,妯娌眾多,是非也多,頭幾年肯定是要摸著石頭過河般過日子的。你總要給個使力的拐杖她吧?”
六姨娘聽著恍然,又是個腦筋靈活的,立刻打蛇上身,道:“姑奶奶說的有道理。那我就全指望著姑奶奶給我當家作主了!”
這下好了,誰出的主意誰去干去!
十一娘笑道:“我們娘家還有能干的嫂嫂,哪里就輪到我這個出了嫁的姑奶奶插手了。姨娘這性子該改一改了。”
補四月二十二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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