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娘本來就很羨慕二夫人能在西山安安靜靜地過個春節,聽徐令宜這么一說,自然也不會勉強,親自送二夫人去垂花門坐車。
路上,二夫人卻道:“四弟妹,實際上我是想單獨和你說說話。”
難怪她突然跑來向自己辭行。
十一娘恍然大悟,想到她花了心思要和自己單獨談一談,只怕不達到目的不會罷休,因而笑道:“二嫂有什么吩咐直管說就是!”
“吩咐談不上。”二夫人淡淡地笑道,“你也不用這么客氣。”
十一娘見她態度冷淡,朝她笑了笑。
“我讓侯爺把孩子認下,你心里一定不舒服吧!”二夫人停下腳步,烏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寧靜而深遠。
“沒有啊!”十一娘笑道,“我覺得二嫂說的很有道理。與其這樣讓人做文章,不如認下孩子。總比傳出更難聽的話好。”
“你能這樣想就好。”二夫人聽了微微一怔,然后笑著頜首道,一面朝前走,一面和她細語,“要知道,傾巢之下無完卵。只有這個家好了,我們的日子才能好……”
然后給她上了一節“什么叫團隊精神”的課。
十一娘知道大家都覺得她年紀小不懂事,所以遇事總把她當孩子對待。有時候是好心,有時候卻是興災樂禍。二夫人語氣雖然淡漠,卻并沒有什么惡意,她也就一路聽,一路點頭,把二夫人送到了垂花門前。
馬車早在那里侯著,跟著的婆子擺好了登馬凳,二夫人卻沒有急著上車,而是對十一娘道:“……至于那孩子以后的事,你也可以放心。這話既然是我說的,就不會讓你為難,不會要侯爺的一分一厘。我會負擔的。”
十一娘愕然。
二夫人已笑著點頭上了馬車。
望著遠去的馬車,十一娘不由笑起來。
這個二夫人,還挺有意思的。
而徐令宜見她眉眼帶笑地折了回來,想到以前元娘和二嫂總是不歡而散,不由奇道:“怎么了?這么高興?”
十一娘就把二夫人的話告訴了徐令宜:“……因為是自己提出把孩子養在我們屋里的,心里有所不安吧!”
徐令宜不由皺眉:“這又不是哪一房的事。”又交待十一娘道,“二嫂手里有幾項賺錢生意,雖然不差銀子,可她畢竟是孀居的嫂子,這銀子我們可不能接。”
“我知道。”十一娘連連點頭,“要是傳出去了,別人還以為我們在訛寡嫂的家當。那可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徐令宜見她明白事理,不禁摸了摸她的頭,道:“我以后每個月給你添五十兩銀子。”頓了頓,又道,“從外院支取。”
十一娘一怔。
徐令宜要拿自己的體己銀子貼自己嗎?
因為鳳卿會養在自己屋里的原因嗎?
她猶豫了一下,徐令宜已道:“時間不早了,去了弓弦胡同我們還要去趟紅燈胡同。”
十一娘應喏,披著斗篷和徐令宜去了太夫人那里。
知道兩人要去和羅大老爺說這事,太夫人長嘆一口氣,拍了拍十一娘的手,什么也沒有說。
到了弓弦胡同,情況更是出乎十一娘意料之外。
傳言羅家人已經聽說了。對于徐令宜要私生子認祖歸宗的事,大老爺不僅沒有異議,反而勸十一娘要“敬夫愛夫,聽之從之”,不要為此事與丈夫生出罅隙來,還囑咐她善待庶子,做個賢良淑德的女子,才不負大太太的教誨。
十一娘聽著冷汗直冒,不由在心里猜測,大老爺是不是特別能理解這種事……
而羅振興見父親的話越說越長,朝著十一娘遞眼色:“還沒有去給娘請安吧!”
十一娘借機起身告退,留了徐令宜和大老爺、羅振興在書房里說話。
大奶奶在屋檐下等她。
見她出來,立刻迎了上去,低聲道:“孩子養在誰名下?”
雖然知道徐令宜曾經許過諾,但她還是很擔心。
“養在佟姨娘名下了。”
大奶奶松了口氣:“這就好,這就好。”又道,“娘還不知道這件事。你等會別說漏了嘴。”
十一娘點頭,抬頭卻看見四奶奶走了過來。
她烏黑的頭發綰成了個圓髻,只插了支赤金如意釵,穿了件豆綠色的綾襖,藍綠色綜裙,眼神清澈明亮,透著精神。
十一娘忙上前行禮,打招呼。
四奶奶笑著回禮,并不問她回來做什么的,只請她到她住的后罩房去坐:“……天寒地凍的,還是屋里暖和。”
十一娘謝了她:“還沒有去給母親問安。”
四奶奶就幫她和大奶奶打簾,陪著去了大太太屋里。
大太太的病情沒有什么好轉。看見十一娘大吃一驚,滿臉慮焦地望著一旁服侍的許媽媽。十一娘知道她這是奇怪自己突然回來,沒等許媽媽開口已道:“侯爺今天好些了,所以特意過來看看父親。”
大奶奶也在一旁幫腔:“您病著,侯爺不方便進來探望。爹留著在書房說話。”
大太太點了點頭。
十一娘就問起大太太的身體來,說了幾句話,大太太尿了床,許媽媽和四奶奶服侍著擦洗換衣,大奶奶陪著十一娘去自己屋里。
出了門,她立刻道:“五姨娘這兩天有些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十一娘吃了一驚:“多謝嫂嫂。還煩請帶我去看看。”
大奶奶笑著帶她去了五姨娘住的東廂房。
因是冬天,廂房的窗戶全閉著,又是舊式的窗寮式的窗欞,屋里子光線很暗。寶藍色的羅帳半垂,大白天的,影影綽綽的,看得不十分真切。
“五姨娘,十一姑奶奶來了!”
隨著大奶奶的話音,羅帳內探出一張宜嗔宜喜的臉來。
“十一,十一姑奶奶。”五姨娘磕磕巴巴的,看見十一娘不是高興,而是滿臉通紅,好像十一娘的到來打擾了她似的。
十一娘看著奇怪,用目光詢問大奶奶。
大奶奶心里也是糊涂的,輕輕搖了搖頭,低聲道:“爹爹屋里的事,我也不大好多問。”然后笑著對五姨娘道:“聽說您身體不舒服,十一姑奶奶特意來看看您。”
五姨娘已趿鞋下了床,聽大奶奶這么一說,頭搖得像拔浪鼓:“我沒病,我沒病。十一姑奶奶不用特意來看我。”神色間甚至有了些慌張。
難道是大太太說了什么,所以五姨娘害怕?
又見她神色怏怏的,雖然穿了件嶄新的白綾襖,可搭在衣架上的桃紅色妝花褙子卻是前幾年的舊衣裳,屋里又沒有一個服侍的丫鬟,問她到底怎樣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里就有了幾分肯定。
因大奶奶在身邊,五姨娘又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十一娘不方便問什么,略坐了一會就起身告辭,隨大奶奶去了她住的地方。
兩人一左一右地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了,小丫鬟上了茶,大奶奶安慰十一娘:“你也別擔心。我會幫你多多留意的。要是有什么事,會讓人報信給你的。”
“多謝大嫂!”十一娘笑著啜了口茶,道,“畢竟是父親屋里的事,大嫂不便插手。只是我看著姨娘身邊沒個服侍的人,少不得要大嫂多多擔待些。”
大奶奶臉色一紅,神色尷尬地應了,有些逃避似的轉移了話題:“我前兩天去看十娘了。”說著,嘆了口氣,“那孩子到底沒有保住!”
十一娘腦子轉了轉才記起來——上次她回娘家的時候,說十娘身邊的金梅懷了身孕。
“怎么?王瑯去鬧了?”
“沒。”大奶奶道,“說是在莊子里躺著無聊,幫著莊上的婆子去撿了兩個雞蛋,孩子就沒了。”
“這也是王家沒這個福份吧!”十一娘對王瑯沒什么好感,連帶著也沒興趣聽他的那些破事,問起十二娘來:“怎么沒見她?”
“六姨娘天天把她關在屋里,不寫滿兩張紙的大字不讓出門。”
十一娘想到五娘,又想到她要自己幫著找范維綱的事:“……這些日子沒有回來嗎?”
“還著身孕,不方便。沒回來。”大奶奶應著,卻說起七娘來,“……她一口氣送了那么多東西來,我絞盡了腦汁給她回禮。要是以后年年這樣,可真是吃不消。”
“這是她出嫁的頭一年,自然要用心置辦。”十一娘回著大奶奶,卻想著五娘。
看樣子,沒有回娘家說這件事!
自己雖然委婉地拒絕的,只怕她一時半會不會死心……
兩人說著閑話,書房那邊有丫鬟過來:“侯爺要回去了!”
大奶奶陪著十一娘去向大太太辭行,把她送到了垂花門前。
倆口子去了紅燈胡同定南侯孫家。
孫家的府邸比徐家小一些,都是按著侯爺的規格造的,大門墻院廳堂都大同小異。
侯爺到四十來歲才得了丹陽縣主,早年隨著先帝打過淞州之亂,雖然和太夫人同輩,可不論年紀還是資歷都是公卿里的頭一份,徐令宜十分的敬重,也沒有回避,帶著十一娘去見了定南侯。
定南侯身材不高,但很魁梧,滿頭白發,蒲扇似的大手里呼啦啦轉著三枚嬰兒拳頭大小的玉球。
他仔細地打量著十一娘:“這是你的小媳婦。”
目光很溫和,笑容爽朗,讓人感覺很好相處。
徐令宜恭敬地應“是”。
他咧嘴一笑:“像根蔥似的。”
十一娘不由汗顏。
是說自己太瘦,還是說自己太小……
徐令宜聽了只是笑。
定南侯叫丫鬟帶十一娘去見自己的夫人,和徐令宜去了書房。
徐令宜沒有和定南侯客氣,把來意說了。
定南侯聽著直嘆氣:“你們拿主意吧!”
徐令宜見話已說到,和定南侯又閑聊了幾句,然后起身告辭了。
老時間、老地方見……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