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府都動了起來。
門房的一路小跑著給徐令宜、太夫人、十一娘報信。徐令宜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卻站起身來對滿屋子來給他問安的管事道:“今天的事就議到這里,下午再說。我去跟舅爺打聲招呼。”
打招呼就打招呼,誰還問不曾?用得著跟他們這些人解釋嗎?
管事們爭先恐后地站了起來,送徐令宜出了門。自有人給自家在內院當差的人囑咐快去太夫人、十一娘那里恭賀。
太夫人身邊的脂紅眉頭微皺,不時回頭催了身后抬肩輿的粗使婆子:“媽媽們快一點,太夫人等著。玉版姐姐找斗篷慢了點都被太夫人訓斥了,媽媽們全當給我一個面子,讓我在太夫人面前好交了這差事。”
“姑娘放心,耽擱不了您的事。”兩個婆子聽說玉版都受了訓斥,不敢大意,加快了腳步,呼哧呼哧進了院子。就看見杜媽媽急匆匆朝這邊走過來:“怎么這個時候才到,快,快,太夫人正在屋檐下候著呢!”
兩個婆子嚇一大跳,抬著肩輿,小跑著往正屋去。
玉版已抱了墊肩輿的灰鼠皮褡被,兩個小丫鬟扶太夫人上了肩輿,她立刻將褡被給太夫人搭上,另有小丫鬟遞了手爐過來,杜媽媽扶著肩輿,玉版和脂紅跟在一旁,身后一大群丫鬟、媳婦子、婆子簇擁著,浩浩蕩蕩去了正房。
十一娘把謹哥兒拉到屋檐下,正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臉。
有個小小的紅印子。要不是他的皮膚太白,這點小印子還不至于這么明顯。
“還癢不癢?”她問著,已愛憐地去摸那紅印子,“還瞞著娘!要不是你二哥及時送了藥過去,只怕還沒有這么快好!”
謹哥兒嘻嘻笑:“娘,您要是不總這么緊張,我至于不告訴您嗎?我現在長大了,知道好歹了。要是真的不舒服,不會挺著不說的。不舒服的人可是我,疼得也是我,何必和自己過不去?那不是傻嗎?”又道,“娘,您告訴祖母了沒有?”神色間有些緊張。
“我可不像你。”十一娘佯板著臉,“這樣大的事,怎么能不告訴太夫人!”
“哎呀!”謹哥兒不由急起來,“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要是知道了還不要急起來。”說著,拉了十一娘就要往外走,“我們快去祖母那里。祖母不見到我,是不會安心的。”
“你這孩子,還算有點良心。”十一娘點了點他的額頭,“這個道理連你都懂,我還不知道啊!”然后笑道,“你放心,你祖母那里,我一句話也沒透露。”說著,揉了揉兒子的頭發,“倒是你,可別說漏了嘴才是!”
“娘,我是那種人嗎?”謹哥兒不服氣地道,還挺了挺胸膛,做出一副頂天立地的模樣兒。旋即又嘟呶了嘴,“娘,您不能再拍我的頭了。我過幾年就要娶媳婦了,要是我媳婦看見我還像個沒斷奶的孩子,哪里還會把我的話放在心上……”逗著母親開心。
“胡說八道!”十一娘忍俊不禁,卻也不再摸孩子的頭了,“你今年幾歲,就要娶媳婦。好好給我讀書是正經。”說到這里,她神色一正,“見到你外祖父了沒有?他老人家身體怎樣?還有你外祖母和你的幾個舅舅、表兄妹,他們身體都還好吧?”
“我見到外祖父了。他可喜歡我了,不僅帶我去了孤山,還送了我一把龍泉寶劍,讓我過兩年再去余杭看他。”謹哥兒說著,興奮起來,“您知道不知道,外祖父祟尚道教,在別院里設爐練丹,還告訴我寫青詞呢!我還記得我寫過的一篇……”
十一娘覺得自己鬢角都要有汗了。
“你說你外祖父讓你過兩年再去余杭看他老人家?”她忙打斷了兒子的話,“你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答應了。”謹哥兒說著,有點嬉皮笑臉地摟了十一娘的肩膀,“娘,這可是外祖父的意思!何況我從小您就告訴我要誠信守諾,一字千金,到時候,你不會給我設攔路板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表情雖然顯然有些不以為意,可眼底卻露著幾分鄭重。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想再去余杭。
十一娘突然有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她從來沒有天真地認為兒子去了一趟江南就會完全抹殺對西北的印象,只是希望兒子能通過這次江南之行對這個世界有更多的了解。等他選擇的時候,知道自己還有其他的路可以走。
“你喜歡江南?”她問謹哥兒,聲音不由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喜歡啊!”謹哥兒有些不解地望著母親。
他喜歡江南,喜歡余杭,喜歡外祖父……母親應該高興才是,為什么會露出幾分擔心的樣子。
得到了明確的答復,十一娘松了口氣,緊了緊攬著兒子的手臂,想細細地問問他這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一陣風吹過來,涼颼颼,刺骨的寒。
她失笑。
自己也太急了些。
“我們回屋去!”十一娘攜了兒子的手,“外面太冷了!”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道:“六弟回來了!”
十一娘和謹哥兒不由朝門口望去,看見徐嗣諭笑著走了進來。
“二哥!”謹哥兒上前給他行禮,“恭喜你,中了舉人。這可是我們家的頭一份啊!”
徐嗣諭微訝。
在他的印象中,這個弟弟性子剛烈,霸道,又不服輸。沒想到他見面第一句就是開口慶賀他。語氣中還帶著推崇之意。
“你還記得我啊!”他壓下心中的異樣,望著眼前這個陌生又覺得熟悉的少年,“我們有兩三年沒見面了。”
“怎么會不記得!”謹哥兒笑道,“你每次回來都和我一起去劃船。”
徐嗣諭想起自己小時候抱著他的情景,笑了起來。
外面傳一陣聲響。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夫人,二少爺,六少爺,太夫人過來了!”
大家一聽,忙往外去。在穿堂和太夫人遇了個正著。
“謹哥兒!”遠遠地,太夫人就張開了雙臂,“你可回來了!”
謹哥兒上前抱了太夫人:“您還好吧!我不在家的時候,您都在干些什么?杜媽媽和脂紅有沒有經常陪著你打牌?快過年的了,濟寧師太有沒有拿了一大堆平安符向您化香油錢?”
“你這孩子,沒個正經。”太夫人嗔著,臉上卻是掩也掩不住的喜悅,“竟然敢拿濟寧師太說事,小心菩薩知道了。”說著,雙手合十朝著西方拜了拜,“菩薩恕罪。他年紀小,不懂事,我明天給您上炷香。”又讓謹哥兒,“快,給菩薩拜拜!”
謹哥兒苦著臉朝西方拜了拜:“菩薩,我再也不敢亂說了!”
大家都笑了起來。
謹哥兒扶了太夫人,一行人去了正屋。
分主次坐下,小丫鬟上了茶點,十一娘惦記著在外院的羅振興——帶著謹哥兒到處走了一圈不說,為了及時把謹哥兒送回來過年,他只在家里停留了幾天就啟了程,恐怕和兒子多說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留下和謹哥兒興高采烈說著話的太夫人、徐嗣諭,十一娘去了外院的書房。
徐令宜正和羅振興說著話,見她進來,忙道:“謹哥兒呢?”
“陪著娘在說話呢!”十一娘笑著上前給羅振興恭敬地行了個禮,“大哥,這次麻煩你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羅振興笑道,“和謹哥兒這么走一圈,我自己也所得甚巨。說起來,還是我沾了謹哥兒的光!”然后提起謹哥兒的那個皰來,“倒是我,沒能把謹哥兒照顧好……”
“剛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的話’,自己怎么倒說起客氣話來?”徐令宜笑著,抬了抬手中的茶盅,“嘗嘗,君山銀針。”
羅振興不再說多,笑著啜了一口茶,然后閉著眼睛品了一會,又啜了一口,這才笑道:“甘醇甜爽,不同于龍井的甘鮮醇和,的確是好茶。”
“那就帶點回去。”徐令宜笑著,喊燈花去給羅振興裝茶葉。
羅振興笑著道了謝,神色間露出幾分遲疑來。
“有什么話就說!”徐令宜看了笑道,“這屋里又沒有外人!”
羅振興神色一懈,笑了起來,但還是思忖了片刻才道:“這次我出去,順道去看了看五妹夫!”
“子純!”徐令宜有些意外。
十一娘也不禁側耳傾聽。
五娘這兩年一直住在燕京,逢年過節或是紅白喜事遇到,她也只是說說兩個孩子,幾乎不提錢明。就算是有人說起,她回的也都是些場面話。她隱隱覺得他們之間可能出了什么問題,可五娘不說,她自然也不好問。
“文登是個什么狀況,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要不是那里盜賊成風,流民難治,這個文登縣令也不會落到子純的身上。”羅振興肅然地道,“我沒想到,子純到文登不過短短的五、六年,竟然把文登治理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指路的百姓聽說我是子純的親戚,不僅親自帶我們去了衙門,還非要把籃子里的雞蛋送給我們不可……”
徐令宜和十一娘都很吃驚。
羅振興認真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有些苦澀起來:“他是同進士,有個機會,都能治理好一方……”說到這里,他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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