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高俊陽愣著不說話,陸妍又強調了一遍:“從我和馬潔,還有陸小江三個人在橋上相遇,直到馬潔落水,陸小江拖著我離開,橋上再沒有第四個人經過。”
高俊陽皺著眉頭說:“我當然信你了,可是現在叔叔已經去了青石鎮快遞中心,去調查那里的快遞員了。”
“季凱波墜樓那天,是在馬潔落水之后,陸小江在那時已經被抓起來了,他不可能知道季凱波的事情,而叔叔如果聽信了陸小江說的話,用排除法去找,那么他最后查下來,那個并不存在的快遞員就只能是季凱波了,而季凱波已經死了,他的死偏偏還和我有關,”陸妍的臉上,少見地出現了一絲慌張,她低著頭自言自語:“是誰在陷害我?而且把節奏和時間線,都控制得那么完美。”
高俊陽問她:“陸妍,你先告訴我,季凱波到底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把他推下去的?”
現在對陸妍來說,高俊陽是唯一值得她完全信任的人,她不怕把任何心里話告訴他,就整理了一下思路,說道:“那天季凱波約我去頂樓見面,確實是要我在下次考試的時候,給他傳小抄,我拒絕了,他就氣哼哼地跑到平臺邊緣蹲著抽煙,同時還罵我,說我現在被家里趕出去了,是條流浪狗,居然還敢那么傲氣。我那時很生氣,正好看到水池里有個白色塑料盆......”
高俊陽一愣,剛想張嘴說話,但還是忍著沒有打斷。
陸妍繼續說:“我就假裝在水池里洗手,然后端起臉盆往他身上澆了過去,其實我就是想嚇唬他一下,盆里并沒有多少水的,他看到水澆過來了,想要往旁邊躲開,但他蹲在地上有一會兒了,腳可能已經有點麻掉了,就這么想躲又躲不掉,腳下一拌蒜,就摔下去了。”
等陸妍說完后,高俊陽馬上問:“這盆是哪里來的?叔叔說,他問過你們學校的后勤老師,當時頂樓平臺上沒有任何東西。”
陸妍笑著反問他:“大哥,家里那個藍色的塑料盆,今天你是放在衛生間了?還是陽臺上?”
“額......不太記得,你問這干嘛。”
“你看,你天天晚上在家的,都不記得那個盆放在哪兒,我們學校的后勤老師是個大老粗,他會把一個塑料盆記得那么清楚嗎?他也不可能每天去頂樓平臺上巡查,而且那個白色塑料盆和水池的顏色一樣,稍不注意就漏過了。”
“后來那個盆呢?”
“季凱波墜樓后,我知道我必須馬上走,而且那個塑料盆也不能留在原地,我就把它藏在校服里,假裝自己肚子疼的樣子,捂著它跑到了樓下的女廁所。我本來就偏瘦,那件冬季校服也比較寬大,我抱著一個不算很大的塑料盆,捂著肚子飛快地跑進廁所,就算被人看到了,也是一眨眼的功夫,不會被抓到破綻的。”
“原來是這樣,后來那個盆,我猜你是等衛生間沒人的時候,從上面的空隙處,扔進了旁邊的雜物間隔斷里。”
“是的,扔之前,我躲在別的隔斷里,用紙巾擦掉了上面的指紋,還有水盆里的水漬,然后等衛生間里的人走光了,我才把它扔進雜物間,接著就回教室去了。”
高俊陽長舒一口氣:“我知道了,原來是這么回事兒,難怪警察一直找不到作案工具。”
“大哥,其實這案子對我來說,真的不算什么,因為我現在身上的案子太多了,虱子多了不癢,債多了不愁,況且季凱波是自己摔下去的,我真的沒有碰過他,”陸妍無奈地笑了笑,接著又是神色一凜:“但我確實不知道季凱波平時在外面打工送快遞,我也不知道陸小江怎么會突然編出這么個案發現場的故事,他編故事的目的是什么?為他自己洗白嗎?還是說,想要把水攪渾,然后栽贓給我?偏偏現在,叔叔已經信了他的故事。”
高俊陽安慰她:“沒事的,現在警察找不到作案手法和工具,你還是安全的。”
“大哥,我做的那些事兒,警察是不可能找到真相的,但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你,因為我真的信任你。說實話,如果我沒有遇到你,那么我想我很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說到這里,陸妍覺得自己有點哽咽了。
她喝了一口水,調整了一下情緒后,蹙著眉頭說道:“但是陸小江編出的這個故事,確實太可怕了,把兩個案子完美地串聯了起來,但我想這不可能是他自己編出來的,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幫他,這個幫他的人,會是誰?”
高俊陽說:“陸妍,要不你就......”
陸妍打斷了他:“大哥,別說了,我知道你擔心我,但現在我還不能馬上去美國,我必須要等到高考結束,拿到成績單和高中畢業證書才可以。”
“嗯,我知道了,來,先吃飯吧。”
陸妍低著頭往嘴里扒飯,心里依然思緒起伏。
等熬過了這最后四個月,俊陽大哥帶我去了美國,我就徹底安全了,但我能熬過這段時間嗎?雖然警察不會找到我的犯罪證據,可是陸小江身邊的那個高手,到底是誰?
吃完晚飯,散步回家的路上,陸妍突然問:“大哥,如果我把用水澆季凱波,導致他墜樓的這件事,向警察老實坦白的話,我應該會被判過失殺人,坐牢三到七年,對吧?”
“是的,可能性很大,你怎么知道?”
“寒假里我跟著你去明倫事務所的時候,在那里讀過刑法。陸小江編的這個故事,很可能會讓警察把原本已經定性的馬潔墜河案,又被翻出來重新查,甚至還不排除我被陸小江誣告的可能,因為現在馬潔墜河和季凱波墜樓這兩件事,莫名其妙就被串聯在了一起,目標還都指向了我,如果真的讓警察找到了季凱波墜樓的真正原因,我就會百口莫辯。”
“確實有點麻煩,”高俊陽的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擔憂。
陸妍停下了腳步,想了片刻后,說道:“大哥,我不能坐以待斃,你把陸小江編的那個故事,再詳細說一遍給我聽聽。”
高俊陽又復述了一遍。
他剛說完,陸妍就笑了:“大哥,我找到故事里的破綻了。”
“是什么破綻?”
“能夠靠著一個故事,就把這兩件事串聯在一起的,絕對是個思維縝密到了極點的人,現在這個人躲在了陸小江背后,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是誰,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不是我們青石鎮的人,或者還有種可能,他很久以前住在青石鎮,但是這幾年,他沒有再去過那兒。”
“為什么這么說?破綻到底在哪里?”
“不告訴你!”
高俊陽有點急了:“這可是關乎到一樁命案啊,你還賣關子......”
陸妍笑著摟緊了他的胳膊:“大哥,相信我吧,肯定不會有事的,警察愿意聽信陸小江說的謊話,那么就讓他們好好去忙活吧,我只是覺得這個編故事的人,有點可怕。”
高俊陽回想起來了,下午在少年監獄的行政樓里,他看到陸小江跟一個黑皮瘦子待在一起,難道就是那個不起眼的黑皮,偷偷在背后給陸小江出壞主意?
算了,不要去深究了,再過四個月,陸妍就可以出國了,到時候,遠離國內的一切紛擾,讓她安心讀書吧。
再說了,我也會一直守著她,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而陸妍也知道,現在每過一天,警察破案的可能性就小了一分,她就會更加安全一分,事實確實如此,區人民醫院的投毒案,陸家縱火案,警方還是一籌莫展,而隨著不斷有其他新的刑事案件的發生,陸家案子已經不再是警方的頭號偵破目標,那個駐扎在七弦區公安局的專案組,也不聲不響地悄悄撤走了,高濤也開始為了其他的案子而忙碌,和陸妍有關的幾個案子,已經被警方丟到了一邊。
對于陸妍來說,未來的路已經規劃好了,她會在四月底的時候,跟她的俊陽大哥去一次美國,高俊陽要把陸妍帶給父母見一見,同時為她以后在那里讀書和生活提前做準備。
我沒有在做夢,我以后真的可以和大哥在一起了!想到了這里,陸妍心里有止不住的甜蜜,她突然跳到了高俊陽的背上,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吧唧親了一口:“大哥,我走不動了,你背我吧!”
高俊陽知道陸妍又在撒嬌了,他樂呵呵地背著他心愛的小丫頭,慢慢走回東湖花園。
同一時間。
在飯堂吃了晚飯后,關昭平站在走廊上打著牙花子,看到陸小江也出來了,就問他:“小江,下午來找你的那兩個人,到底是誰啊?”
陸小江抹了抹嘴:“是警察,來問我姐姐的事情。”
關昭平眼睛一亮:“哦?居然真是警察!你姐姐是不是也犯事兒了?”
“聽說是被卷進了其他案子里......哼,她也有今天!”
“我教你的那個故事,你和警察說了嗎?”
“我說了,但那兩個警察信沒信,我就不知道了。我說關哥,你為啥要我編這個故事?”陸小江從高濤給他的那包煙里抽出兩支,他和關昭平一人一支。
關昭平點了煙,嘬了一口:“呵呵,也沒啥,就是覺得好玩兒,給自己找點樂子,也給你姐姐添點麻煩。”
見陸小江有點茫然的樣子,關昭平又說:“我小時候在一個遠房親戚家里,住過一個多月,我和他們家的兒子關系挺好的,他比我大一歲,后來我不住那兒了,但他還是會偶爾來找我玩,直到我入獄了,他也會經常給我寫信,但我最近一直沒收到他的信,就托人打聽了一下,才知道他在學校里墜樓死了,我又知道他平時在做快遞員,打工賺些錢,所以我就編了這個故事,給你姐姐添點堵,因為,他和你是老鄉,也住古琴市青石鎮。”
陸小江撓著頭:“關哥,我還是不太明白,你編這個故事......”
關昭平拍了一下他的后腦勺:“真是笨,你想想啊,警察如果聽信了這個故事,就會去找那個快遞員求證,但他們肯定找不到他,最后警察就會開始對你的姐姐起疑心了。”
“要是警察找不到那個快遞員的話,會不會懷疑我瞎編故事?”
關昭平往陸小江屁股上踢了一腳,陸小江馬上就是一陣哼哼唧唧。
“你這個笨瓜,我都懶得跟你解釋,自己琢磨去吧,那包煙全部給我。”
陸小江老老實實地交出了煙,捂著屁股,跟在關昭平的后面,走回了牢房。
他現在是關昭平的忠實跟班,關昭平腦子活絡,鬼主意多,在一群犯人里很吃的開,陸小江覺得跟著他挺好,至少不用再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了。
但唯一不好的就是,關昭平還有兩個月,就可以出獄了。
走到半路上,關昭平突然停下了腳步:“你先回去,我還有點兒事。”
陸小江走了,關昭平瞇著眼睛抽煙,腦子里卻在想另一件事,警察為什么會那么突兀地來找陸小江?他的姐姐真的犯事兒了?
不管是不是犯事兒,但是來找陸小江就明顯有問題,要問他姐姐的事情,完全可以直接去問家里人,父母親戚爺爺奶奶都能問,為什么偏要跑那么遠,來這個鬼地方?
看來,陸小江他家里人應該出事了,或者已經不在了,警察才會不得不來找他。哼,不過話說回來,這關我什么事兒?
他抽完煙,又去廁所里方便了一下,回到牢房的時候,看到陸小江正趴在他自己的床鋪上,哭得昏天黑地。
走過去一看,地上扔著一張信紙,撿起來讀了讀,關昭平立刻就驚呆了。
這是古琴市民政局寄來的信,剛剛由教官帶給了陸小江。信上說,陸小江的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死了,奶奶在醫院因病去世,接著家里發生火災,當場燒死了爺爺和媽媽,爸爸雖然被救出來了,但幾天后也因為病情惡化而死亡。
“關哥,我家里人......都死啦,”陸小江早已泣不成聲。
“小胖子,吵死了,安靜點,”旁邊正在吹牛打屁的齙牙一伙人,對著陸小江吼了一句。
陸小江用力捂著嘴,不敢哭出聲。
關昭平點了一支煙,扒開陸小江的手,把煙塞進了他嘴里,然后拿著那封信,長時間地琢磨著。
麻痹的,這是被滅門了呀!關昭平禁不住張大了嘴,但眼珠子一轉,就想明白了,今天下午警察突然來這里,問陸小江他姐姐的事情,這就是說,陸家大人的死,和他姐姐絕對脫不了干系。
腦子里閃過無數個念頭之后,關昭平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拍了拍陸小江:“先別哭,我問你,前幾天你第二次寄信給家里,當時寫了什么?”
陸小江抽噎著:“這信要經過審查的,所以我不能寫的很直接,我就告訴家里,那晚她帶著一個同學,來橋上和我碰頭,就是這個意思。”
關昭平嗯一聲,立刻就理清了大致思路:上個月,我叫陸小江寫了那封模棱兩可的信給他姐姐,然后他姐姐肯定猜到了,下一封陸小江寄出的信,就要寫給他的父母,同時會揭開背后隱藏的真相了,難道他那個姐姐為了掩蓋住這件事,就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里,害死了家里四個人?這也太兇殘了吧!
事實上,關昭平確實認識季凱波,他根據季凱波的生活經歷,精心編造了一個虛假的故事,但他根本不知道,這個故事卻讓陸妍一時陷入了恐慌和被動之中。
看著雙眼通紅的陸小江,關昭平心里暗想,你小子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監獄里吧,等你出獄了,以你的智商,早晚要被你姐姐弄死。
突然,另一個念頭又不可抑制地出現在了關昭平的腦中。
我還有兩個月就能出獄了,到時候,真想去會會他那個姐姐,看看她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