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中心的摩天輪還在緩緩晃動。
沒有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也沒有悠揚婉轉的音樂聲,老舊的摩天輪只是這么機械、枯燥的晃動著上面的座艙。
它似乎只會單調的慢慢移動,再登上最頂,降下。
完美的旋轉了一圈后又將人給放下來。
可自路遙上去之后,并未反抗,也沒有任何有效的動作,只是呆呆的坐在里面,一動不動,聚精會神的看著沉迷著,如同雕像一般。
渾然察覺不到座艙此刻處于在什么位置。
甚至已經忘記了他上來的目的為何。
“路老師。”
注意到里面情況不對,坐在靈車里的李園忽然著急的大喊了一聲。
透過靈車,也穿越了摩天輪,卻也絲毫不見路遙有何動作。
“快去看看。”
李耀峰迅速推開車門,只是,奈何他怎樣用力,那扇車門也無法打開,靈車的車門已經被緊鎖上了。
它像是提前受到了某種指定,靜止在此處不能動,一旦情況不妙,再將這些人迅速帶走撤離。
法正拇指撥動念珠:“阿彌陀佛,想來路施主心意已決。”
這倒是令人沒想到。
這路遙去前像是提前察覺到不對勁,還留了一手。
轉眼之間,路遙所在的座艙便已經緩緩升到了最高處。
可他仍渾然不覺,目光焦距在某個點,盡管身體紋絲不動,可透過眸子的欲望卻掩飾不住。
炙熱到快要燃燒起來的炙熱感,無法掩飾,也掩蓋不了。
“為什么他沒動作。”那個叫作美酒子的霓虹女人好奇的看著艙內的路遙。
李耀峰瞇著眼睛,“除非,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不惜性命,也要看下去。”
不得了的東西?
這個關鍵詞引起了其他幾人的興趣。
能讓路遙這種級別的人感興趣的東西,還專心致志到連命都不要,應該不多了。
“那萬一摩天輪下來了,路老師沒有及時出來怎么辦?”李園也不禁道出了自己的擔憂。
“你們可否覺得,此摩天輪似何物?似鐘否?”
果然,在法正提出了這個觀點后,擱得遠遠這么一看,倒還真有幾分像一塊碩大的鐘盤,
路遙所乘之艙就從最底下一直升到上面,將會完成一圈周轉。
許子樂點點頭,“是很像,那又怎么樣,都這種時候了,您老就別擱這打啞謎了。”
“不知各位是否聽過爛柯棋局的說法。”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時,忽然聽到法正小師傅開口笑了笑。
“什么棋局?”
“南朝有小說《述異記》有文記載,傳說古時有一樵夫,上山砍柴偶遇兩童子于山中下棋。
于是樵夫將柴火于斧頭放在樹邊,看著兩童子的對弈。
期間,一位童子將形狀像棗核一樣的東西遞給了那樵夫。
大約過了半天后,其中一位童子扭頭看了樵夫一眼,道:‘你該回家了’。
樵夫這才驚醒,準備去拿柴火跟斧頭,可薪火不見蹤影,斧柄已經全然腐爛,只剩沒了把柄的繡斧。
待他再回村莊時,沿途卻皆大變,村中皆是陌生人,這一問才得知,村中同歲之人皆以去世,原來在那短短半天里,卻是已經過去了一個甲子之久。
此情此景,與此刻路施主的境遇何其相似,可不知,路施主又能否抵住爛柯棋局之誘惑。”
一直撥動念珠的法正小師傅忽然嘆了口氣,“若是沉淪其中,只怕再也出不來了。”
聽完法正這個故事后,大家心頭一震。
像是被重拳打了一下,忽然感覺憋得慌。
想要反抗,確又不知從何下手,滿滿的無力感,令人覺得無比絕望。
身處摩天輪里的路遙并不清楚外界的變化,更無心關注什么摩天輪的位置。
他只是死死的盯著自己成長的經歷觀測,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待這件事。
很清晰,也更明了許多。
整件事似乎都透露著一股命運安排的宿命感。
從他出生開始,就注定好了要來解決這一起起靈異事件。
從小像是被引導一般喜愛上了靈異怪談之說,一發不可收拾的做著荒唐古怪的事情。
似乎從那天起,就注定了他要走上天賦者這條道路。
看著那個逐漸長大的身影,路遙呆呆的保持著靜默的姿態,做著思考的動作。
那個嬰兒忽然有一天,他再有感受不到任何恐懼感,整個人則像瘋了一樣大喊大叫,失去恐懼感的感覺,最是讓他恐懼不過。
那天之后,他開始做起了各種嘗試,企圖找回屬于自己的恐懼。
遇上了真正的怪力亂神的事件,也證明了他不是葉公好龍之輩。
再后來,開始碰到了一些人,告訴他消失的恐懼這其實是一種天賦。
一種亦是詛咒也叫天賦的東西。
恐懼的消失、系統的出現,以及怪異盛行,似乎都是一連串的事情,突然在某個時間點都撞在了一起。
路遙下意識的緩緩伸出手,想要去觸碰其中,面前的畫面卻如鏡子花水月一般,一碰即碎。
他心里莫名的感到興奮。
因為,再過不久,所有的秘密就都會解開了。
如果說這是一部經歷了整個人生的電影紀錄片,而且,還是以上帝視角來看。能夠清晰全面的將所有事聯系在一起。
路遙很難克制住自己看下去的沖動。
一切都會真相大白,就像是被劇透了人生一樣。
他也可能拿回最想要的,屬于自己的東西。
甚至是……怪異勢力的真相,補全的意義。
哪怕,路遙明明知道,在摩天輪上的時間已經很久了,會很危險。
他當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可是,像這樣的機會絕不會有第二次,一個能解開所有秘密的機會,就在眼前。
只需要,再多等這么一點點,事情就能全面真相大白。
這難道不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東西嗎?
果然,他所見的畫面還在繼續,摩天輪直接從兇宅滿滿的快進到了現在。
普里皮亞季。
這里的未來一片祥和,安寧,跟此刻的寂靜不一樣,他所見到的普里皮亞季城市道路上走滿了行人。
這件事,似乎已經得到了圓滿的解決。
這個片段看完后,路遙感到身體的反應起來了,強烈的危機感。
就像是上學時候,去學校快要遲到。
重大考試時,時間不夠了,你還有好幾個大題沒寫。
超時帶來的極限壓迫感,讓路遙此刻壓力很大。
可他的雙眼卻并不離見到的畫面。他開始喃喃自語,給自己做起了心理暗示:“再待一會兒,再看一點點就好。”
現在的看到的畫面開始跳躍到了他的領域當中。
此刻,這里面已經被填得滿滿的,已經完成了最后的城市建設,可自己的表情并不高興,露出了一股難言的擔憂。
對自己最熟悉的人莫過于自己,路遙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個時候,領域鬼城的事情似乎有了進展,但又不是自己希望的納那樣。
“這是……”
再繼續往前,路遙的心臟開始跳動,并非害怕,而是極度驚喜時喜悅感,勝利帶來的刺激,現在他的心臟就像是杯人用槍給頂住了。
扳機都已經扣動了一半,只差這么一點點。
要么后退,要么毀滅。
眼前的畫面還在繼續變化,還是路遙最期待看到的一幕。
路遙看見之人立于半空,負手背立,面色冷峻如冰。
一道巨大的影子以其為根基,瘋狂肆意的生長起來,此刻那片黑影狀若洪荒猛獸,遮蔽了大半天空,張開巨口嘶吼著。
天空底下的城市,正是陽城。
悄無聲息的下著一場小雨,潤物細無聲,只是此刻的雨滴濃郁如墨,也并無烏云到來,那奇怪的雨滴并非從云朵凝結。
似乎還有其他的怪異力量,只是看不太清了。
哪怕隔著一層屏障,路遙也能感受到畫面中陰森冰冷到了極致的壓迫感。
連靈魂都禁不住承受顫栗,那人長發飄逸,狀若神魔,身軀正發生著某種潛移默化的變化,那人不是路遙又還能是誰。
靠近,
靠近,
不斷靠近!
路遙的臉貼近過去,仔細的看著未來的自己。
那是……補全計劃已經完成?
怪異成為了完全體,恐怖如斯。
更讓路遙在意的一件事,便是補全完成的那一瞬間,畫面中的自己慢慢抬頭,望著云層之上的那片天。
臉上。
慢慢動容。
變成了一種負面情緒,瞳孔,猛然巨睜。
驚訝,害怕,恐懼,同時集于面部。
不知在怪異補全完成的那一瞬間,不知看到了什么東西,竟然害怕成了這般模樣。
就差一點,只一刻。
所有的真相觸手可及時,路遙頭皮都在發麻,炸裂。
死亡的觸手也已觸他可及。
沒時間了。
一點都耽擱不起。
“鐺——”
當摩天輪的一圈已經結束,就好似鐘盤已經轉了一圈,死亡的鐘聲依然敲響。
“砰、砰、砰……”
坐在靈車里的眾人心臟跳動都要停止,那一座裝載著路遙的座艙。
又一次,歸于原點。
只是,身處其中的路遙絲毫未動,上去時是什么姿勢,這會兒仍保持著什么樣的坐姿。
呆若木雞,臉上閃過說不盡的掙扎與猶豫,仿佛在做出某種艱難的決定。
“咔。”
座艙的門開了,卻不見路遙有出來的意思。
“路遙、路遙……”
靈車里的眾人使勁拍打著公交,企圖發出聲響讓路遙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只是,奈何他們如何努力,都絲毫引不起摩天輪那邊的變化。
形勢,已經危在旦夕。
那座古怪的摩天輪在短暫的停下之后,將又一次轉動。
這一次,按照爛柯的故事的說法,第一次沉溺時已經過去了六十年,如若再度沉溺,恐怕,就再無盡頭。
就在大家忍不住捏一把汗時,座艙里的路遙終于……緩緩睜開雙目。
千千萬萬的遺憾最后只化作一道無言的嘆息。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