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妄萬萬沒想到,自己來仁皇閣做的第一件大事……
竟然都不用他親自出手!
查探人神魂的祈星術也算高階祈星術法,是北野非大主祭不傳的秘法;
吳妄當年查探王麟時神念遠不如今日,還會感覺有些疲累。
此事,倒也不能怪窮奇太狂。
人域修行法修自身,有個比較棘手的問題‘心魔’。
窮奇自身神通以心魔為食,利用修士道心間隙、侵占修士道心,從而操控此修士,人域高手就是缺了‘窺心’的手段。
早年窮奇曾在人域引發大混亂,后來被伏羲氏追殺了數千年,此后便不敢在人域亂搞事,需要兇神現身時只是走個過場。
而今迫于天宮壓力,窮奇重操舊業,竟是流年不利,遇到了一個會玩球的北野少主。
吳妄能借星神神力查看旁人神魂,偏偏就成了窮奇這般神通的克星。
并非窮奇神通有缺陷,實在是星神作為天宮一方的大佬,身為她‘忠實侍奉者’的吳妄,屁股坐在了人域這邊。
且星神對吳妄沒有半點約束力。
窮奇本是異獸,被天宮冊封成了兇神,自身神位等階自是被‘獨占北野’的星神完全壓制。
識破窮奇的手段,也僅僅只是吳妄這場謀算的充分且必要條件。
這場謀算的第一步,吳妄已經走出去了。
暗中發布了那三條小道消息。
暖閣中,閣主大人目光灼灼地看著吳妄,笑道:“無妄啊,咱們接下來該如何做?”
“后面的步驟有些繁瑣,整體布局最少也要半年。
不過,暫時也不用急,先盯緊薛開龍,別讓窮奇有機會禍害旁人。”
吳妄盤坐在軟榻上,沉吟幾聲,又道:
“要讓窮奇察覺不出事情有異,需要閣主你多配合,我還要繼續跟薛開龍演對手戲。”
劉百仞嘆道:“要不戲弄戲弄他就算了,與兇神暗中較勁,總覺得風險太大了些。”
“兇神又如何?不都是生靈嗎?”
“窮奇可窺人心,我的秘法只能看人神魂是否有異,十兇殿派來的奸細,不一定就是神魂有異。”
“你的意思是……”
“主要是想借窮奇之手,找出那部分神魂無異但投靠了十兇殿的奸細。”
劉百仞面露思索,此刻也是緩緩點頭。
“你若是有把握,本座自是全力配合。”
“有閣主支持,幾成把握還是有的。”
吳妄叮囑道:
“當然,為了防止窮奇胡亂充數,神魂無異樣之人要反復審問調查。咱們只是利用兇神,可不要真的信了兇神。”
劉百仞道:“你自身安危也要注意些。”
“閣主隨時做好出手的準備就是,”吳妄道,“我也會與他盡量保持距離……除此之外,還要給那薛開龍提供合理的出手機會。”
劉百仞面露不解:“合理的出手機會?這又怎么說?”
吳妄提醒道:“薛開龍的那面銅鏡。”
“明白了!”
劉百仞挑了挑眉角,笑道:“不過此事此時只能你我知曉,本座找個弟子暗示一下下面之人,讓他們關注下薛開龍。”
“閣主你不經意間提點一下就是,不要表現出太過重視。
人域將門這么多,仁皇閣閣主可就一位,閣主你也算人域權臣。
您太過關注薛開龍,本身就會露出破綻。”
劉百仞瞪眼罵道:“怎么被你一說,本座像什么奸臣佞臣了?”
“您非要這么理解,那我也不辯駁什么。”
“嗨!找打是不是!”
“哈哈哈!我先告退了!”
劉百仞作勢要打,吳妄身形靈巧的跳去一旁。
“你接下來具體要做什么?”劉閣主有些不放心地問著。
“修行,”吳妄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現在還不到我出手的時機,等一兩個月吧。”
劉百仞有些欲言又止,見吳妄雙眼中滿是亮光,也就沒多說什么。
罷了,讓年輕人闖去吧。
自己這個半老的閣主,暗中護好人皇陛下的干孫子就是了。
又過了幾日。
正在仁皇閣總閣外圍巡邏的薛開龍,被一位執事帶去了刑罰殿;
刑罰殿中聚了上百名仁皇閣仙人,其中有兩名已被吳妄鎖定的神魂有異之人。
這次,刑罰殿中的主位空空蕩蕩,吳妄并未露面。
一名執事道:“開龍,可否借你那明心見性鏡一觀?”
薛開龍故意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示意這位開口的內務執事與他去殿外一談。
他沒有隱瞞,直接說出那鏡子不過是普通銅鏡,他那日是詐那兩人的。
薛開龍道:“大人,心里若是有鬼之人,其表情、神態總會有些微不同,將他們放在不斷變幻的環境中,很容易尋到他們道心的破綻。”
這執事端著銅鏡看了半天,目中滿是贊嘆,上下打量著薛開龍。
“不愧是將門之后,開龍你竟有如此聰明才智!”
薛開龍含蓄地一笑,低聲道:“只是父親與長輩常常教導。”
“善,”這位執事緩緩點頭,笑道:“那我就擅自做個主,你且去試試看能否找出此地的奸細。”
薛開龍笑道:“屬下定不會讓大人失望,可否請幾位高手過來,用威壓震震他們?如此更好讓他們露出馬腳。”
這執事緩緩點頭,道:“我去想想辦法。”
言罷,這位中年男人匆匆離去,薛開龍卻是已將目光落在那兩名神魂有異之人。
‘要不要再對其他人動手?讓他們露出破綻?’
西北域的洞府中,保持人形的窮奇如此捉摸著,隨之就微微搖頭。
十神殿的這些內應本就沒什么大用;
整個十神殿如今看來也是當年錯誤的決斷,浪費了他們不少神力不說,也沒什么卓越的建樹。
此時需要的,是一個能接觸到人域高層的新秀。
若是薛開龍能成為跳板,讓自己接觸到一些道心出現問題的‘老人’,那價值……
不可估量。
洞府中,窮奇的嘴角扯出少許微笑。
仁皇閣刑罰殿中,薛開龍靜靜地站在一旁,其腰桿挺直、昂首挺胸,自有非凡自信,又有一腔正義。
片刻后;
那執事請來了數位天仙境巔峰的老者,又按薛開龍的建議,散發出自身威嚴。
隨后,薛開龍又開始挨個問東問西,盤問起了每個人的家中之事,甚至從他們出生開始問起,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線索。
其實只是逢場作戲罷了。
兩個時辰后,薛開龍覺得‘鋪墊’已差不多了,又故技重施,將那銅鏡拿出來,暗中給那兩名十兇殿之人打入了黑氣,不著痕跡地破壞其道心。
識破奸細第二戰·大成功!
那執事完全不知實情,此刻注視著薛開龍,就像是看一件珍寶般。
“你且隨我來,我引見你去拜見幾位大人,看他們是否能讓你主持此事。”
薛開龍忙道:“都是大人在旁指點,屬下不敢貪功。”
“哎!咱們仁皇閣不興虛的這套,”這執事笑道,“你是將門之后,而今又接連抓出十兇殿奸細,如何不能得仁皇閣培養?
走,咱們路上說。”
薛開龍笑道:“稍后還想請大人吃餐便飯。”
“這就算了,我也只是覺得你有這份才能。”
這名執事擺擺手,帶著薛開龍去了一處大殿。
那窮奇暗中感應了一陣,卻是沒尋到這名執事道心有什么縫隙,暗道幾聲可惜。
這么正直的家伙,當真想弄成自己的新玩具。
再三日后。
刑罰殿中聚集了數百名仙人,薛開龍盤問一天一夜,最終鎖定三名奸細。
仁皇閣上下一片嘩然,薛開龍聲名鵲起,人送外號‘捉奸小公子’。
在窮奇看來,事情的發展頗為順利,也是十分合理。
他表現出能識破奸細的才能,仁皇閣自是要對他逐漸重視;
但仁皇閣也不可能一下給他高位,定會以等階和職位為餌,讓他繼續出力。
窮奇也在觀察仁皇閣內的實力派系,方便薛開龍加入其中一脈……
半個月后,仙凡殿一紙任命,薛開龍正式進階為三階干事,可在仁皇閣總閣外圍任意行走,仁皇閣為他配備了二十余人組成的‘拔奸小分隊’。
薛開龍如魚得水,每日帶人四處巡邏;
又絞盡腦汁想著‘偶遇奸細’的方式,讓自己行為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若不是吳妄早早識破了窮奇的手段,此時任誰看薛開龍,都是一位聰明睿智、前途可期的人域新星。
僅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憑借不斷發現奸細積累功勞,薛開龍正式成為了仁皇閣四階內務執事!
吳妄,終于出手了。
他出手的節點十分完美,卡在了窮奇正要產生此事也頗為無趣的念頭之前。
這天,薛開龍正在帶人巡邏,突然有大批仙兵沖來將他們包圍,并將他們一同帶去了刑罰殿。
刑罰殿中,數位仁皇閣執事面色冷厲,盤問著薛開龍的這群手下,給薛開龍的理由,就是懷疑他們之中藏有奸細。
薛開龍當時臉都黑了,那窮奇也在洞府中破口大罵。
盤問持續了幾個時辰,自然是沒有任何結果。
此事非但沒有對薛開龍造成實質性的影響,更像是激發了薛開龍的斗志。
接下來的半個月,薛開龍連立大功,更是因為自身風頭太勁,惹來了十兇殿謀劃的一次偷襲,性命差點就搭進去了。
仁皇閣的嘉獎再次到來,薛開龍距離升為五階執事只差半步!
這日,薛開龍與自己的幾名手下正在喝酒,忽聽仁皇閣各處響起了雄渾的嗓音:
“仁皇閣全閣通報!仁皇閣全閣通報!督察使無妄子大破十兇殿陰謀,于對外行動中大破十兇殿,拔除內奸數十!
無妄子進為六階督察將軍,領仁皇閣特殊供奉!”
薛開龍手中酒杯炸碎,幾名手下也是面露不爽。
他們道:
“大人,那無妄子當真可惡!”
“黑幕!這里面絕對有黑幕的!無妄子憑什么就升六階了!”
“大家慎言!”
“咳,”薛開龍清了清嗓子,笑道:“大家不要說這些話,都是為仁皇閣做事,都是為人域做事,無妄子大人自有他獨到之處。”
“大人,咱們繼續加把勁,不能輸給無妄子!”
“不錯,您的才干我們看在眼里,都是知道的。”
薛開龍輕輕一嘆,卻是繼續打起精神,與幾位手下推杯換盞。
又幾日,薛開龍帶著幾名剛抓到的奸細趕去刑罰殿,與吳妄迎面‘偶遇’。
兩人目光碰撞,好似電閃雷鳴。
隨之,他們各自露出幾分微笑,目光挪向側旁,碰面之后只是簡單拱了個招呼,并未寒暄,錯身而過。
這次碰面,成了一場競賽的開始。
仁皇閣上上下下的目光,已是放到了這兩個人身上。
那薛開龍晝夜不休,也不修行了,就帶著人在仁皇閣總閣內外不斷巡邏,看到可疑之人就直接盤問。
吳妄時常離開總閣,去幾大分閣不斷轉圈,每次出去必有收獲。
被他們兩人抓出來的奸細越來越多,且無一錯漏,無一冤案。
更有好事者在仙凡殿之外開了個‘拔奸榜’,其上兩個姓名一枝獨秀。
薛開龍,已然殺瘋!
大荒東南域,某處隱蔽的洞府內,數道黑影與幾只玉符聚在一起,那幾枚玉符正閃爍著光亮,時不時有幾聲嘆息傳出。
“諸位,我十神殿自起勢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大的損失。”
“有父親們給的神力,我們可以成批地培養仙人,甚至成批地培養真仙。”
“但那些打入仁皇閣和四海閣內部的內應……甚至三千年前打入其中的釘子,近來都被拔除掉了。”
“天要亡我們不成?”
“那個混賬薛開龍!老夫有朝一日非要滅了他們薛家!”
“他如何識破咱們派去之人的偽裝?”
“據說,是有一面銅鏡。”
“大長老,我們還要派出新的內應……”
“派什么?去給那個薛開龍和無妄子加功勞嗎?讓已經派去的能退就退,保存實力最重要,我們這次……是遇到克星了。”
“唉。”
“那天殺的薛開龍,我們該如何對父親們交代?”
眾長老各自長吁短嘆,那幾枚玉符似乎都帶上了少許煩憂。
與此同時。
人域中部仁皇閣總閣,閣主大人的暖閣中正是熱氣升騰。
吳妄和劉百仞守在一處鐵鍋旁,撈著里面那滾燙的各類珍稀食材,端著油碟吃了個滿頭大汗。
劉百仞嘀咕道:“這窮奇也不見得多聰明啊。”
“這是一種成熟的套路,與被套上之人聰明不聰明沒關系,”吳妄笑道,“重要的,是看這個人寂寞不寂寞。”
劉百仞納悶道:“哦?怎么講?”
吳妄端起酒杯與劉百仞碰了碰,笑道:
“咱們開始散出去的那些小道消息,其實就是營造一種氛圍,一種‘你抓奸細就能提升等階’的氛圍。
這就是該套路的基礎升級的快感。”
“升級的快感?”
吳妄道:“不錯,如果將這場算計比做一場游戲,咱倆是游戲的設計者,那窮奇就是游戲的體驗者,我們要給體驗者一個目標,一個最基本的快感來源,讓他有期待感。
這就是積累功勞晉升階位的主要意義。”
“然后?”
“單一的路數很容易讓體驗者厭倦。”
“這個過程中,適當的增加一些難度,更容易讓體驗者有真實感。
我暗中托人對付薛開龍,找人盤問薛開龍的手下,就是故意出壓,給他制造難度。
薛開龍只是窮奇的傀儡,我們要刺激的,是窮奇的斗志。”
劉百仞眼前一亮,笑道:“那家伙真就上鉤了。”
這位閣主又沉吟幾聲,將一塊靈獸肉咽下去,又問:“那你近來又親自下場跟他比較,還讓人做了個什么拔奸榜,也是為了打壓他?”
吳妄手指敲打著桌面,緩聲道:
“這是套路的精華部分。
一個榜單,看似簡單,只是將已有的數字整理好,公式給旁人,卻能帶給在榜之人極大的滿足感和成就感,且會讓他去維護自己的地位,投入更多的精力、物力。
而我不斷跟他比較,一個是讓他在當前地位上有危機感,二是讓他感覺自己并非在一個人戲耍。
這就是托的重要性。”
劉百仞:……
“本座此前一直覺得兇神狡猾多端,現在卻發現,他們還是單純了。”
“哈哈哈,”吳妄搖搖頭,“只是這般套路他們沒體會過罷了,也算是我取了巧,而且這些東西并非是我所創造。”
“哦?那是?”
“在人域典籍中偶然看到的一張殘篇,”吳妄含糊不清地解釋了句,“年代已無從考究,好像是叫冊花道人,姓芶還是什么。”
“那接下來怎么收場?”
“自是要一場慶典,當眾奚落那窮奇一番,且將薛開龍的性命與名譽護下來,畢竟是薛家公子,不宜讓他受損。”
“這怕是有些難,窮奇應當已經蠶食了他的神魂。”
“就算只剩下軀殼,也要給他護住……之前的這些事,都用留影寶珠記下來了嗎?”
“記下了。”
吳妄思索一陣,目中精光閃過。
“劉閣主,多請幾位高手,做個詳細的裁剪。
既然已走到了這一步,讓窮奇丟人已是小事,不如試試看,能否離間十兇神與十兇殿!”
“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