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修士還真能吵。
吳妄已停止擺譜,中規中矩地坐在座椅中,吸著神力、喝著熱茶,時不時與泠小嵐聊幾句,享受著兩個壯漢的小木槌敲打服務。
林素輕和沐大仙另有任務,兩人正帶著吳妄給的水晶球,在天火門眾人附近轉悠。
季默和樂瑤此時已現身破日魔宗處。
季默腰間墜了一只繡著鴛鴦鳥的荷包,在破日魔宗人群中行走,但凡是他想談,不管對方男女老少、修為如何,都能攀談一番。
談之仙,不虛傳。
如此,兩個時辰后。
幾名天仙境巔峰的仁皇閣執事被吳妄招來,吳妄拿了兩枚玉符遞給了他們,簡單叮囑了幾句,這幾人匆匆離去。
又過半個時辰。
一張張訴狀遞到了吳妄面前。
吳妄神情肅穆、端著訴狀認真看了起來,并不斷邀仁皇閣老前輩們一同湊過來商議。
其態度之認真,讓不少老修士對他的印象有所改觀。
如此又拖延了整整一個時辰,吳妄批了二十七件需解決的‘恩怨’,都是雙方有過流血沖突的事件,并要求雙方一件件挨個處置。
本來半天都不用的生死擂臺,硬生生被吳妄拖成了最少兩天才可落幕。
很快,天火門與破日宗開始了第一場‘案件辯論’。
雙方各有兩人出列,一人是此事的直接參與者,另一人是仁皇閣提供的‘狀師’。
他們先就這次傷人事件展開陳述,兩邊自是都說己方受了委屈。
隨之,出示證據,提供第三方人證,弄清楚誰理虧、誰占了便宜,雙方再進行答辯,商議此事的處置方式。
吳妄聽的正帶勁,一男一女兩名執事出現在吳妄身后。
“殿主。”
吳妄傳聲問:“此前標記的,都盯上了嗎?”
“盯好了,大人您放心就是。”
“嗯,他們只要有一人想逃,就直接出手將所有人都摁住,”吳妄道,“寧可殺了,也不要放他們逃了。”
“是!”
兩名執事定聲應答,吳妄又遞來兩面玉符,其內標注了第二批需要盯梢的十兇殿兇人。
這玉符中,不只是有十兇殿兇人所處的方位、實力等文字描述;每個神魂有異的十兇殿兇人,都被吳妄畫下了簡單的畫像,以免錯放了誰。
但這些,也只是神魂有異,最好抓的那批十兇殿兇人。
吳妄目光掃過各處,這其中定然隱藏著十兇殿‘高階’奸細;稍后煽風點火、陰陽怪氣之人,自是要全都抓起來,再詳細調查。
第一場辯論過后,已能明顯看出,此事上雙方都有些理虧,但兩邊修士依舊挺著脖子硬撐。
吳妄對霄劍道人傳聲叮囑幾句,霄劍道人負手向前,用劍氣畫了個圓圈。
這位劍修超凡朗聲道:
“此事已明了,破日魔宗傷人在前,天火門報復過了頭,導致雙方門人弟子數人死傷。
罰最先動手的破日魔宗三萬靈石,以示懲戒。
雙方可要進行生死擂臺?
若要進行,各自出一名此事件相關者,修為不可超過天仙境中期,以免折損人域戰力。”
兩邊同時有一名天仙站了出來。
霄劍道人問:“你二者要一戰?”
“一戰!”
“當為師兄師弟報仇!”
霄劍道人溫聲說著:“生死擂,雖說是為決出生死,但你們還是要記得,冤冤相報何時了,此身留待護人域……開始吧。”
這道人身形后撤,兩名天仙氣息高漲,四目相對,近乎同時沖天而起。
吳妄坐正身形,抬頭看著這場大戰,只見雙方拼盡全力于高空搏殺,打出去的道道流光都可將對方重傷。
斗不過片刻,戰不過盞茶,一道身影自空中砸落,地面立刻現出陣法,將此人帶著的沖撞之力化解。
那人摔在地上,張口噴血、雙目瞪圓,已是身受重傷、無法再動彈。
天火門一方已盡數站起身來,帶著幾分急色。
血光閃過,另一名斗法者出現在地面。
這壯漢身上的紅袍破損大半、頭發也有些燒焦的痕跡,他提刀向前,目中滿是怒火,直接沖向地上躺著的道者。
破日宗一方數千人影齊齊起身,已有人準備歡呼。
舉刀!
這破日宗門人一聲大吼,一雙手臂青筋暴起,目中火光幾欲噴射!
但手中長刀,卻遲遲不能落下。
破日宗、天火門,以及天火門周遭的十數家仙宗來人,此刻盡皆安靜了下去,注視著這一幕的結果。
忽聽遠處傳來一聲吆喝:
“這怎么還下不去手了?生死擂臺就這?”
眾修也是紛紛開口,半數是在調侃,半數是在討論究竟會不會殺。
不必吳妄提醒,立刻就有仁皇閣高手仙識成束,將最開始說話的那人暗中盯上。
舉刀的破日宗門人手臂落下,長刀插在了天火門天仙的耳旁。
“你的命,我放的,今后去邊境鎮守!別讓我再看見你!”
言罷,破日宗的壯漢收回長刀,低頭看了眼這個仇家,面露倦色,轉身踏步而去。
那天火門天仙閉目嘆息,過了一陣方才爬起來,對著天火門眾修做了個道揖,又對著老門主跪下磕了個頭。
這人沒說什么,徑直去了仁皇閣高手身后打坐,卻是不再回返天火門。
霄劍道人身形出現在場中,朗聲道:“雙方門主宗主向前。”
天火門老門主與破日宗主樂田湃閃身入場。
霄劍問:“第一件事到此為止,可能結了?”
“結了。”
“就此作罷。”
“請兩位喝杯酒,”霄劍道人招呼一聲,兩名仁皇閣女仙捧來兩碗清酒。
兩位大當家的也沒多說什么,端酒一飲而盡。
樂田湃甩手將大碗摔砸,天火門門主直接將大碗震碎,兩人各自抱拳,轉身飛回各自宗門。
霄劍道人高呼:
“此事已了,破日魔宗三萬靈石暫且記下,最后查算。
向下進行第二個案件,雙方入場!”
當下,又是四人向前,開始了一輪唇槍舌戰。
第二案按流程平穩推進,進行的如火如荼。
此次天火門明顯占理,斗法的兩名天仙打到頭破血流,卻是天火門的天仙最終贏了。
這名天火門的女仙背著數把長劍從空中落下,凝視著已受重傷的魔宗老者。
她冷然道:
“我徒兒已是無法活過來,殺她之人也早已償命,你且邊境去吧!
我天火門自有氣量!”
吳妄心底略微松了口氣,與躲在破日宗人群中的季默目光相接,兩人默契地一笑;季默繼續與身周老前輩熱切交談。
第三場、第四場……
仙門魔宗兩相罵戰,天仙修士正面交鋒。
本該高手捉對廝殺的生死擂臺,此時倒是不再分生死;取而代之的,是敗了的修士‘發配邊疆’。
斗法贏了的修士,都主動彰顯著自家宗門的氣度。
生死擂臺少了血腥,但因文戲武戲交錯、整體節奏把持的不錯,周遭那些看熱鬧來的修士們,依然看得津津有味。
更多修士源源不斷地從四面八方趕來,而這其中,就夾雜了不少十兇殿之人。
吳妄很快就發現,自己有些低估了十兇殿的決策者。
這些十兇殿之人竟開始暗中煽動仙魔兩道的對立,話術高明、言語精湛,無論話題如何開始,都會回歸到仙魔兩道的分歧上。
顯然,這些十兇殿兇人此前都有過‘集中培訓’。
像什么仁皇閣的中高層明顯是仙宗出身的居多,今日天火門必然是吃不了虧。
又或是天火門就該請排位較高的仙宗出面,與破日魔宗正面交涉。
這群人挑唆的效果也是不錯,天火門后方漸漸都是仙道修士,而破日魔宗后方大半已都是魔修。
當這些修士開始預設立場的發言,已是把天火門和破日魔宗抬到了火架上烤。
這場沖突,雖然還未死人,但已開始朝仙魔沖突悄然轉變。
吳妄不敢大意,又給出了幾枚玉符,前后總共標記了三百余人,十兇殿的高手都開始有些不夠用了。
一直到日頭西斜,案件處理了過半,仁皇閣要求雙方‘暫且休戰’。
中場休息兩個時辰。
天火門與破日魔宗抓緊時間開始排兵布陣、商議明日如何辯論;兩邊都有高手為了明日上場辯論斗法的人選吵得面紅耳赤,甚至于大打出手。
燈火透亮的會場中,吳妄將仁皇閣十數位高階執事招到身前。
他們看似是在討論明日之事,實際上卻是在研究何時收網。
眾人都說可以再等等,說不定能釣來更多‘兇魚’;
吳妄卻當機立斷,定聲道:
“釣來的十兇殿兇人已不算少,其中還有數名天仙境初期的高手,收獲已超過了咱們預期。
直接收網,不能再放任他們到處蠱惑修士。
抓了之后立刻審訊,不要忘了我們的目標是找出第四總殿之所在,這才是最為緊要之事。”
“是!”
這十多位高階修士齊聲應答,各自風風火火的離去。
不多時,方圓百里仙光四起,人群各處出現了騷亂,數萬仙兵嚴陣以待、數百仁皇閣高手在瞬息間同時出手。
超凡境修士的威壓鎮壓全場!
“仁皇閣捉拿十兇殿奸細!各位不必驚慌!在原地坐好!”
“各位莫慌,此地混入了十兇殿之人,挑撥離間、鼓唇弄舌,意圖不軌。”
“貧道如何會是奸細?貧道正八經的仙人!”
“閉嘴,若查明你非奸細,我仁皇閣自會賠禮道歉!”
各處喧鬧了一陣,卻又很快安靜了下去。
天火門與破日宗各有十數人被仁皇閣帶走,而那十多家參與此事的仙道宗門,卻有數十人被仁皇閣捉拿。
數百兇人無一漏網,那些可疑之人也暫且收押;他們被押去了重兵把守的仙船,開始了連夜審訊。
兩個時辰后,天火門與破日宗的生死擂臺再次開啟,又是一輪輪唇槍舌戰、捉對斗法。
后半場的斗法中,會場外圍已沒了聲響。
看熱鬧的依然在看熱鬧,不和諧的聲音偶爾會有,但已不是那么刺耳。
拂曉時分。
太陽星東出旸谷,太陰星隱于天陲。
一張方桌擺在會場中,霄劍道人坐在正中,兩家門主、宗主坐在左右,他們身后各自站了數百高手。
二十七場斗法,二十七次恩怨,二十七位重傷要趕去邊境、永不回返各自宗門的天仙。
霄劍道人道:“雙方恩怨清算結束,破日魔宗被罰三十六萬靈石,天火門被罰二十四萬靈石,雙方上繳靈石。”
兩邊并未多說什么,各自拿出一堆儲物法寶,交到了仁皇閣執事手中。
這般數量的靈石,對這兩家大宗門而言,也是傷筋動骨、損了元氣。
仁皇閣仔細清點,確認無誤后,霄劍道人擺擺手,將這些靈石盡數收了。
又按照吳妄的要求,仁皇閣點出五十四萬靈石,按每家斗法失利的場次、每位前去邊境的天仙兩萬靈石,補給了兩家。
跟隨天火門而來的十多家仙宗,因此前沒有派人向前斗法,自是半點都沒撈著。
天火門敗了十七場,十七位高手趕赴邊境,竟收回來了三十四萬靈石。
“都說說吧。”
霄劍道人調運氣息,冷著臉開始喝罵:
“兩家宗門,哪個不是人域支柱,哪個不是修道名宿?最開始時不約束弟子,現在鬧成了這般德行!
我看你們就是膨脹了、不清醒了!覺得人域就沒敵人了!
天宮還在看著咱們!
尤其是你們幾個,都經歷過超凡劫,都感受過那股要抹殺你我的意志,真就覺得那是擺設是嗎?
那是要誅除人域的強敵,是要抹殺修行之法的天帝!
仁皇閣在你們各家抓了共六十二個十兇殿奸細……六十二個!你們宗門都被人透成篩子了!”
各家高手盡是面色黯淡,卻是不知該如何反駁。
樂田湃嘆道:“此事是本座失職,回去后封山二十年內部自查。”
“我天火門也是如此,封山二十年。”
那天火門老門主面露慚色,低聲道:“此事,是貧道最初未能及時阻止,本是由小事引起,最終卻釀成了連綿數千年的爭執。”
樂田湃正色道:“今日之后,再無恩怨。”
天火門老門主道:“兩家互避,各不相見。”
“請!”
樂田湃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天火門老大爺起身抱拳拱手,道了聲‘走吧’,率眾高手緩緩飛起,趕去了西側空中那數十艘大小不一的御空法寶。
他們的門人弟子已早去等候。
樂田湃起身對吳妄拱拱手,也帶人飛往了東側,那里也有十數艘大船。
顯然是破日宗的財力更勝一籌。
待兩家同時離開,各處的修士也漸漸散了,各自說著這場‘別開生面’的生死擂臺。
此事必然會在人域流傳開來。
雙方看似沒有死傷,實際上又損失了不少高手,人域本身沒折損戰力。
將兩家恩怨一件件理清,講出來、辯一辯,是非曲折明眼可見,誰錯誰對自有分說。
各自封山二十年,今后見面互相避讓,再起爭執就會招來仁皇閣嚴懲。
如此處置,自能服眾。
已經空了的會場中,吳妄負手而立,眺望著天火門眾修士離去的身影,一艘艘御空法寶已去了天邊。
“宗主。”
大長老在旁笑道:“此事已圓滿解決了,一切又在您計劃之中,著實讓老夫開了眼界。”
“大長老你說,這件事是不是太順利了些?”
吳妄低喃了聲,目中帶著幾分思索。
大長老溫聲道:
“宗主其實不必自疑,無論是您定下的訴狀之法,還是拆分雙方恩怨的思路,都是十分高明。
更別說,還有那位樂田湃宗主暗中配合,破日宗第一個上場之人,也是季默公子精心挑選。
能有這般結果,實為情理之中。”
吳妄伸了個懶腰,道:
“我是說十兇殿之事……罷了,結果終究是不錯的。
大長老,借你云鏡之法盯緊這兩家,一直到他們回返各自駐地,小心無大錯。”
“宗主放心,老夫自是盯緊他們。”
“辛苦。”
吳妄心底安穩了許多。
他身周已聚起了仁皇閣高手,等殿主大人說句“回了”,眾人一同駕云而起,漫天仙兵歸于空中的樓船、飛梭。
仁皇閣船隊同樣踏上歸途。
吳妄所在的大船中,那幾名天仙境的十兇殿兇人正被嚴刑拷打,但第四總殿的具體位置依然沒有到手。
吳妄瞧了眼身旁的泠小嵐,沒有著急動用這般殺手锏。
畢竟泠小嵐身份不同了,天衍圣女,玄女宗的寶貝疙瘩,這要是‘審訊之王’的名聲傳出去了,玄女宗怕是要找他算賬。
仁皇閣自有審訊高手,也要給他們一個表現的機會。
吳妄回了頂層雅間,剛在軟榻上坐定,霄劍道人快步而來,輕聲道:
“殿主,季公子攜夫人趕來道謝。”
“請他們進來,”吳妄道,“都是我好友,不必避嫌。”
霄劍道人當下會意,派人將季默和樂瑤光明正大地接來此地。
幾人喝茶聊天,言語多是歡暢。
季默明顯是放下了心中的大石,笑聲逐漸放蕩。
吳妄在聊天時卻總是走神,他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但仔細推敲此次行動,各處沒有任何錯漏,都是按他的計劃進行。
‘是我多慮了嗎?’
吳妄心底沉吟一二,也是打起精神,與季默、泠小嵐聊天喝茶。
與此同時;
千里之外。
天火門一行數十艘大小不一的御空法寶,正緩緩滑過蔚藍的天空。
已有數家宗門離去,算是不歡而散。
各船之上的氣氛也有些壓抑,眾修士或是打坐修行,或是相聚聊天,言談中多有不忿。
二十七場斗法,他們輸了十七場,實際上還是輸了。
“仁皇閣若是真的秉公執法,就該重罰破日宗!”
“哼,終究是因為季默季公子的關系,那季公子與無妄殿主是摯友的消息,你們都沒聽過嗎?”
“好了,這次仁皇閣的處置總體并沒有什么問題,每件事都是攤開了講,是非曲折也理清楚了,斗法沒打過,咱們也不能怨別人。”
路過的長老呵斥道:“自己修行,亂說什么!此事已經過了!”
幾名修士趕緊閉眼打坐,不敢再多開口。
忽然間,外面傳來噪雜的喊聲,似是有名女修被人追逐,正朝著他們船隊飛來。
不少天火門的修士散出仙識,注視著船隊左側出現的幾道身影。
那里,一名渾身包裹著清氣的女修士,正被四名包裹著血光的修士追趕。
仙道、魔道一眼可見。
立刻有天火門長老道:“護住那女修,問清楚發生了何事。”
船隊邊緣的兩艘大船飛出數十道身影,將那渾身是傷的女修護在身后,攔住了那群修士。
而誰都沒能注意到的是,那女修倉皇的表情下,眼底卻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她身子似是支撐不住要向下滑落,立刻有兩名天火門仙人向前攙扶。
“多謝恩人。”
她顫聲應著,面容楚楚可憐,兩縷灰、紅、黑摻雜的氣息從她玉臂飛出,鉆入了這兩名修士的手腕;
這兩名修士雙目有灰色光亮閃爍,愣在原地幾瞬,又對著女子含笑致意,轉身朝前方走去,抬手拍了拍相熟之人的肩膀……
三色氣息悄然在人群中散開。
片刻后,那幾名魔修被制住,押回了邊緣兩艘大船。
而那名女修,連同她氣海中包裹那顆血色寶珠一同,被送去了天火門門主所在的御空大船。
又過片刻,那兩艘船上飛出了幾名修士,去其它大船走動訪友。
半個時辰后,這數十艘大船突然安靜了下來,各處沒了討論聲,大部分修士似都在暗中修行。
就連船上那些高手都沒注意到,這些大船略微偏離了原本的航向,朝前路一家大魔宗駐地飛去。
那些天仙境的長老們,自不會去開船。
‘怎么老是心神不寧?’
仁皇閣船隊中,吳妄離了熱鬧的雅間,扶著欄桿眺望前方云海。
哪里還有不妥?
捉了這么多十兇殿兇人,兩家的恩怨也暫且壓下。
兩邊修士會有情緒?
這個自然是不可避免的,畢竟是長達數千年的仇怨,也無法做到一杯酒就算了。
瞧一眼楊無敵的所在,見這家伙正在被窩里睡覺,被窩里面明顯不只他一人。
就浪吧,回頭就收拾你!
‘不能再等了。’
吳妄輕輕吸了口氣,豁然轉身沖回雅間,道一聲:“押兩名天仙境兇人來此,我來審問!”
立刻有刑罰殿執事高呼領命。
略顯匆忙的腳步聲中,兩名已渾身是傷的兇人被扔到了吳妄面前,他們身周已被重重鎖鏈纏繞。
吳妄也不含糊,隨手招來一把長劍,立刻就要向前砍了這兩人,將他們的元神抓出來塞入水晶球,由泠仙子出手審問。
正此時,左側血光一閃,大長老面色凝重地站起身來。
“宗主,有些不對。”
“怎么?”
吳妄立刻來了精神,“哪般不對?”
大長老道:
“老夫按宗主您的叮囑,用云鏡之法查看天火門、破天宗的行跡,破天宗一切無恙,因離著山門不遠,已順利回了他們山門。
但天火門一行數十艘御空法器,已經偏離了他們要走的方向,偏出了差不多百里。”
百里?
吳妄右手提著劍、左手背在身后,幾乎沒有猶豫,立刻道:“前路有什么?”
大長老攤開手掌,掌心有流光閃爍,連成一片光幕。
“回稟宗主,他們正前方的五百里外有家魔宗駐地,其內魔修眾多,似乎是……魔道宗門排位第二十九的煉天宗。”
吳妄不由嘀咕:“怎么宗門名字都這么霸氣,不是滅天就是煉天的。”
一旁季默搖著折扇,沉聲道:“會不會,是天火門心中不服,想再起事端?”
“不太可能。”
泠小嵐輕聲道:“天火門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再生事,自家宗門的名聲便是毀了,還會落下故意挑撥仙魔對立的罵名。”
“不管如何,此事決不能大意。”
吳妄定聲道:“霄劍執事,立刻帶兵向前攔截!查看天火門一行是否有異!多帶些高手!”
“是!”
霄劍道人立刻領命,剛要轉身,卻又頓住身形。
霄劍目光如劍,刺向了那兩名十兇殿兇人,身形一閃卻將吳妄護在身后。
“殿主小心!”
“嘖,嘖嘖,哈哈哈!”
左側那兇人道軀輕顫,卻發出一陣陣怪笑。
大長老舉掌就要拍下,吳妄抬手示意,沐大仙護住林素輕,季默立刻站在樂瑤身前,示意樂瑤后退。
那兇人慢慢抬頭,滿是血污的面容上帶著幾分冷笑。
“無妄子,這次似乎是本座贏了。”
吳妄微微皺眉,淡然道:“霄劍執事快去領兵,他不惜現身,應當是被咱們識破了計謀,盡快攔下天火門一行!”
“是!”
霄劍道人立刻沖出船艙,一聲聲吆喝此起彼伏,外圍十數艘飛梭立刻開始調轉方向。
數十位仁皇閣高手直接橫渡乾坤,先一步趕去天火門船隊。
那兇人嘴角笑容略微凝滯,冷然道:“本座不過是來欣賞欣賞你的反應,拖延?你未免太過自大。”
“是嗎?”
吳妄手中長劍一抖,一顆頭顱拋飛而起。
那脖頸處,一縷縷黑氣凝成了三尺長短的窮奇虛影,這虛影輕輕晃動,化作了一名中年男人的身形,與吳妄四目相對。
窮奇虛影笑道:“不如讓你身旁高手開個云鏡,欣賞下本座用二十一萬凡人魂魄締造出的盛景。”
大長老身形護在吳妄身前,見吳妄微微頷首,在窮奇背后點出了一面云鏡。
云鏡所顯,那數十艘天火門的大船詭異的停下。
吳妄冷然道:“你又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
窮奇笑道:
“還想不到嗎?本座不過是略施小計,安排了幾個傀儡混入了他們之間。
這可是本座想了許久才想到的法子,以凡人的怨念為引,配合本座的神通,只需他們道心存在半點縫隙,頃刻間便可將他們道心吞噬。
怎么樣?是不是很諷刺?”
它話音剛落,云鏡中畫面突生變化,一艘大船涌出數十股仙光,大船轟然破碎,其內飛出上百道身影。
“怎么回事!”
一聲大喝傳來,天火門門主與數十高手沖到空中,表情錯愕地看著那炸開的大船。
他們此刻才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
有幾名中年修士急忙飛來,匆忙道:“師父!那船上的師兄弟們突然發瘋!”
“發瘋?”
天火門門主立刻就要向前,眼前卻突然出現了一抹烏光。
好在這超凡境高手反應迅速,渾身撐起了強橫的仙力,將那烏光與偷襲的弟子一同撞飛。
“你做什么!”
那幾名弟子嘴角露出相同的冷笑,竟齊齊撲向天火門門主!
周遭數十艘大船小舟齊齊炸開,數千身影包裹著團團黑氣,帶著一聲聲鬼哭狼嚎之聲,朝天火門這十數位高手涌去!
森森鬼影遮天蔽日,天火門門主與那數十位高手瞠目欲裂。
云鏡之外。
吳妄額頭青筋暴起,目光也難以保持平靜。
“窮奇,你今后絕無生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窮奇仰頭大笑,又冷笑道:
“無妄子,你不是一直覺得,自己善于謀略、知曉人心嗎?
經過你調解,天火門上上下下,道心為何還會出現縫隙,還會心有不服,還會不滿?
他們不給本座機會,本座的神通再強,那些凡人的怨念再厚,也不會如此迅速破開他們心防。”
吳妄深吸一口氣。
窮奇抱起胳膊,笑道:
“本座來告訴你,到底什么是人心。
你覺得自己處置公允了,但他們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就會覺得自己吃了虧,非贏即輸、人心之理。
人域的每個人都是以優越二字為食,你沒讓他們感覺到高人一等,早就習慣了對那些弱小宗門指手畫腳的他們,心底就會覺得遭受了不公!
這就是人心。
所以說,你們人族比百族中任何一族,都好控制。
無妄子你連這個都不懂,還想跟本座斗?”
吳妄只是默然,目光透過窮奇幻化出的虛影,看向了云鏡。
仁皇閣的高手還沒趕到,天火門眾修士……已開始自毀。
窮奇當真太過毒辣。
暗中控制的都是那些未成天仙之人,或是剛成天仙、道心修為還不夠之人。
窮奇原本的計劃,是讓天火門撞向那家魔宗;
這計劃被吳妄和大長老識破,又立刻讓天火門自毀。
那些門人弟子發瘋一般沖向了那數十位沒被窮奇控制的高手,天火門門主不斷喝問,試圖將一名名門人制住,但所做只是杯水車薪。
師殺徒,何等痛苦!
一抹劍光劃過天穹,霄劍道人已是趕到此處。
少許笛聲響起,又聽琴瑟爭鳴。
數名出身玄女宗的天仙境高手齊齊出手,以音律傳遞靜心法訣,試圖鎮壓此地陷入魔障的天火門門人弟子。
道道青藍色的波紋劃過云鏡。
吳妄面前,窮奇冷冷一笑。
那數千渾身被黑氣包裹的仙宗修士,動作整齊劃一地抬起右手,或是抓著兵刃,或是凝出仙芒,盡皆對準了各自胸口,鎖定了各自的元神、元嬰之所在。
窮奇笑道:“想與神斗,還想不流血?”
窮奇的虛影悄然炸散,一縷縷黑氣迅速蒸干。
被仁皇閣捉到的那三百多名兇人,但凡神魂有異者,此刻盡數化作血水。
云鏡所顯,天火門數千修士同時摁下了手中兵刃,元神、元嬰頃刻被毀,道道身影自空中砸落,血雨彌漫。
那數十名天火門以及其他機甲仙宗的高手,此刻竟都愣在空中。
吳妄閉上雙眼,大長老立刻出手,將面前正化作血水的尸身直接燃盡。
船艙中落針可聞,眾人的目光盡數落在吳妄身上。
吳妄面色有些發白,但隨著幾次呼吸,已恢復了正常。
泠小嵐道:“無妄兄……”
吳妄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說,只站起身來,走去了一旁掛著的地圖前,負手靜靜而立。
他手臂在輕輕顫抖。
“宗主,”大長老道,“莫因惡人為惡而自責。”
“此事我本可阻止,”吳妄低聲說著,嗓音還算平靜,“小嵐在我們出發前已說過,仁皇閣查到邊境過百凡人村寨突然空了……我其實有機會阻止。”
季默道:“這兇神的手段,此前被我們都低估了。”
“天火門……就這么毀了嗎?”
樂瑤嗓音有些輕顫。
林素輕在角落突然開口:
“按理說,窮奇控制了天火門上下,應該是要去找一家魔宗互拼,如此點燃仙魔兩道戰火。
為了這個計劃,他肯定也費了很大的力氣,等到了今天這般合適的時機,讓天火門上下道心浮動,才能輕易控制天火門。
咱們……其實已經算是阻止了他的計劃。”
“素輕不必安慰我,輸了就是輸了,輸多輸少也沒什么區別,損傷的終究是人域的實力。”
吳妄閉目輕嘆,心底突然劃過一抹流光。
二十一萬凡人魂魄……
邊境村寨……
他們如何將凡人無聲無息擄走的?
還有,十兇殿高手帶楊無敵去總殿時,將楊無敵裝入了法寶中,那似乎是能裝人的法寶。
窮奇的這般手段,絕非隨意就可施展,此前定然是有較長時間準備。
窮奇只是化身在活動,此事應當是由十兇殿完成。
是了,楊無敵回歸第四總殿時,剛好遇到了窮奇的化身!
那些魂魄被處理之地,大概率就是第四總殿!
那……
前幾天,大長老用云鏡術不斷探查這片區域,為何就沒找到半點蛛絲馬跡?
最少也應該看到許多人進進出出才對。
哪怕運人用的是乾坤陣法,陣法不需要消耗靈石嗎?這么大的靈石消耗,如何完美隱瞞?
可疑之處、可疑之處……
吳妄目光在地圖上不斷滑動,瞳孔突然一縮,凝視著地圖上接近于均勻分布的一個個字眼。
那是……
修行宗門,仙門、魔宗。
吳妄突然扭頭看向大長老,問道:“第四總殿有沒有可能并不在荒山野嶺,而是在哪家宗門的地下?
又或者說,第四總殿就是人域中的哪家宗門?”
大長老不由一怔。
吳妄已是雙眼放光,轉身看向眾人。
“先不要想天火門之事,都打起精神!
季默立刻去查,地圖上這些宗門哪家擅長煉器,哪家能煉制出能裝生靈的儲物法寶!
大長老,用云鏡鎖定這些宗門,找到可疑之處不要輕舉妄動!
他們有挪移大陣,要動手就必須全方位封鎖乾坤!”
“不用查。”
季默快步向前,抬手點在了地圖左上方,那‘長玉’二字之上:
“這家長玉門擅煉器,有幾位久負盛名的煉器大師,人域能煉制承載生靈儲物法寶的宗門本就不多,這家宗門我印象很深。”
吳妄問道:“這個范圍內的其他宗門呢?”
季默立刻道:“沒有印象,都是些中小型宗門,很難供養得起煉器高手。”
“來人!調長玉門的所有資料!”
“少爺,我這里有一些簡單的。”
林素輕拿出幾只小本本,迅速翻了一陣,找到長玉門的介紹送到吳妄面前。
成立于萬年前,但一直沒有太出名的高手,一直到三千年前,門內連出天仙、走出兩位煉器大師,成為久負盛名的煉器宗門。
“三千年前……三千年前……”
“宗主?”
大長老在旁喚了聲,手指點在云鏡之上,一家建在半山腰、環繞著道道仙光的仙門,浮現在云鏡中。
正是長玉門。
吳妄問:“可有什么異常?”
“差些忘了宗主沒修血煞道,無法感應到血煞之氣,此地曾在短時間內死傷過諸多生靈,凝成了一些微弱的血煞。”
大長老大袖一揮,云鏡突然化作血色。
原本一眼看去十分祥和的仙門,在這血色的底襯下,竟出現了森森鬼影。
“船隊正常回返仁皇閣,不要打草驚蛇。
繼續把長玉門,不,這個范圍內所有宗門的資料調過來。”
吳妄拿出一枚玉符,在手中掂量了一二,還是將其捏碎。
近乎同時,埋伏在楊無敵所在十兇殿窩點附近的林祈與林家家將,悄然退走。
又是夜幕時。
吳妄、季默、泠小嵐、林祈再次匯合,坐在一艘銀梭中,悄然趕往長玉門所在之地。
銀梭中,十二位超凡境高手默不作聲,霄劍道人目中殺機凜冽。
長玉門方圓數百里內,二十余天仙境巔峰的高手靜靜潛伏,暗中觀察。
此刻,吳妄心底暗嘆。
若非窮奇說了個‘二十一萬凡人’,他們也不可能如此順利尋找到第四總殿之所在。
他們對窮奇……實在是太依賴了。
吳妄道:“各位前輩,稍后直接封鎖乾坤,若有反抗者,確定其兇人身份后,格殺勿論!”
“善。”
“中!”
“沒毛病!”
“天火門血債,先讓他們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