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
“這是怎么了?”
“快,養神的丹藥給宗主!宗主這是神念受損!”
飛梭內一陣鬧騰,眾人齊齊圍在吳妄身周。
吳妄是被大長老攙扶回來的。
只是因為他開啟祈星術,借著星神神力多看了那青衣女子一眼,吳妄神魂就受到了極大的沖擊。
離開海面時,吳妄面色蒼白如紙。
他抬手握住了大長老的胳膊,大長老立刻會意,用血煞氣息包裹住吳妄,讓他們五人沒有露出任何破綻,平靜無聲地遁回高空。
吳妄一直強撐到了飛梭內,方才用力大喘了一口氣,立刻原地打坐,額頭沁出一滴滴汗水。
泠小蘭自是頗為焦急,卻無法觸碰吳妄,只能在旁靜靜等待著。
刑天更是一臉茫然,全然不知道吳妄為何突然這樣;
剛才明明好好的,那個漂亮的青衣姑娘說話也很好聽,他還有那么一點點好感。
吳妄這般狀況,持續了大概片刻。
直到霄劍道人與大長老同時出手,憑兩位高手超凡境的強橫神念,在吳妄身周念誦靜心驅邪的經文,方才讓吳妄漸漸恢復正常。
霄劍道人沉聲道:“殿主應該是用神念探查那女子時遭了反噬,沒有大礙,緩一陣就好了。”
“那女子,老夫也感覺頗有些妖邪之意。”
大長老撫須沉吟,擔心地看著吳妄,眾人都不知吳妄到底查探到了什么。
少頃,吳妄突然睜開雙眼,眼底驚悸之意未退,拿出毛筆、布帛,在上面快速描繪出了一幅畫面。
冰冷的海水中,一扇古樸的大門懸浮在無邊無際的蟹殼上,大門之上環繞盤踞著一只只丑陋的怨靈;
而在那大門之內,仿佛有一顆猩紅的眼球半睜著,冷漠又新奇地注視著這個世間。
這一刻,無關修為強弱、無關道境高低,眾人只感覺一股涼氣自腳底鉆出,朝天靈蓋涌去。
吳妄將筆桿扔到一旁,閉眼做了幾次深呼吸,強行將心底的這般畫面抹掉。
他道:“這就是那個青衣女子的本體。”
在場三位超凡境高手面面相覷,他們近距離去看,也沒看出太明顯的破綻。
“大長老,你們注意她的腳了嗎?雖然很微弱,但她的腳是與大蟹的蟹殼黏在一起的,它們有可能是同生、也可能是寄生的關系。”
吳妄好似虛脫了般,低聲道:
“總而言之,不用想如何跟她交涉了,她剛才就是要引誘我們進大蟹的口中。
我們現在完全無從得知,這個怪物到底什么來路。”
“這?是本體?”
刑天老哥渾身肌肉一陣哆嗦,“那么好看的姑娘,如果是殘魂就算了,怎么可能!”
吳妄連續吐納數次,面色方才恢復紅潤。
他凝視著刑天,解釋道:
“正常的殘魂很快就會消散,就算是有強大的執念支撐,這般執念也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不斷消磨。
此事我再了解不過,想要憑空護住一個生靈的殘魂,千難萬難。
但這個殘魂,已是過于強橫。”
大長老緩聲道:
“道,萬變不離其宗,蓋天地之間自有大道平衡。
老夫所見,那青衣女子雖外貌可人,但其內并無大道凝聚,尤為空洞。
如此,她那媲美天仙境巔峰靈修的神念之力,到底從何而來……”
“怨靈聚合,”霄劍道人低聲道,“吞噬其他生靈的神魂,這般妖邪之物,人域早有記載。”
刑天急道:“那咋辦?難不成咱們就沒別的辦法了?我妹現在沒死,真就是因為這巨蟹還沒能完全消化?”
大長老安慰道:
“刑天少主莫急,一同被吞入其中的,還有仁皇閣各位高手,若大蟹腹內有足夠多的空間,他們也可聯手抵御神魂侵襲。”
“大長老說的不錯。”
吳妄抬手捂住胸口項鏈,溫聲道:
“我能確定的是,小古朵和其他一同被吞入之人,此刻還活著,且只是被困在了大蟹腹中。
接下來,咱們暢所欲言,各位有什么建議立刻提出來。
我們的目的是救回小古朵他們,這并非只是為了救我與刑天老哥的小妹,對人域而言也有不同的意義。
還有……”
吳妄看了眼玄女宗幾位高手,以及林家數位家將,又拿出了刑罰殿殿主的威嚴。
“此次來的匆忙,我也來不及遮掩,我與刑天老哥的關系,各位可能會有猜測。
但諸位要么是林祈能信得過之人,要么是泠仙子的師門長輩,還請各位保守秘密,我不想在人域聽到有關刑天的半點傳聞。
這是以仁皇閣刑罰殿殿主的名義下令。”
眾修自是連聲應答,絕不會多提此事。
——自然,少不了會在各家內部提及,對林怒豪、凈月宗主等人稟告。
吳妄示意各位思考應變之法,心底也是已有了破局的思路,但并未直接講出來,而是想與其他人的想法互相碰撞。
如此自比他一個人去制定計劃,要穩妥許多。
當下,眾修各自出聲。
林祈說用調虎離山,想辦法將那個青衣怪物引開;
泠小嵐則說借刀殺人,將巨蟹引去雨師妾古國,讓雙方正面廝殺一場,趁亂尋找機會。
霄劍道人強調,他們現如今對巨蟹與青衣怪物的來歷所知太少,需更多消息才能做出足夠穩妥的決斷。
大長老在旁提醒,那巨蟹與青衣怪物若是合力發難,其破壞力應當不在鳴蛇等兇神之下。
而吳妄一直沒有說話,開始思考此前四海閣小哥給的提醒。
天宮在收束百族勢力;
雨師妾古國此前似乎有些不服天宮;
巨蟹如此興風作浪,近在咫尺的旸谷卻是毫無動靜,那里可是有傳聞中的十日、御日女神羲和……
隱隱的,吳妄透過這些線索碎片,看到了其內藏著的一則真相。
但此刻缺了關鍵線索,根本無法窺之全貌。
“殿主,您覺得如何?”
刑天的老師開口問詢,吳妄慢慢抬起頭來。
大長老道:“宗主剛剛遭了神魂反噬,此時不如多歇息一陣,莫要太過勉強自己。”
林祈道:“老師,我們不如就直接用蠻力,一力降十會罷了。”
“不可。”
吳妄對林祈笑了笑,正色道:
“綜合各位的意見,我稍加潤色總結,并增加了一點點小細節,可以給出三條可用之策。
第一,正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刑天老哥你需冒些風險,用大浪族少主的身份,造訪雨師妾國族地,你可以把自己弄的慘一些,注意裝束換成北野的裝束。
你就直說,那巨蟹吞了小朵,務必將此事言明。
無論此事背后是天宮在算計雨師妾國,還是雨師妾古國與那巨蟹的恩怨,都可站在北野的立場上,去找他們要人。
你身上的氣息也要偽裝一下,找一找當年的感覺,不可暴露自身修為。”
刑天立刻站起身來,重重地點頭答應一聲。
刑天老師笑道:“偽裝簡單,此前我去北野,對北野鍛體之法略知一二,我可喬裝打扮為大浪族大將。”
“有勞前輩,”吳妄拱手道,“此行萬請以護衛刑天老哥為主,事不可為就主動發難,我們會接應你們脫身。
你們的目的,就是探聽巨蟹與那青衣怪物的來歷,越詳細越好,實在不行就用星神壓他們。
對了老哥……帶上我的球。”
吳妄取出兩顆紅棗大小的水晶,用法力推了過去,刑天立刻收入儲物法寶。
隨之,刑天又意識到,儲物法寶這東西接下來不興用,就淡定地塞入懷中。
胸大肌頓時浮夸了不少。
吳妄看向眾人,又道:
“第二策和第三策,需等刑天老哥那邊探聽到足夠的信息。
若確定這巨蟹并非天宮在背后搗鬼,我們就用泠仙子剛才說的計策,將巨蟹激怒、引去雨師妾古國,做個惡人,這是第二策。
若確定這是天宮在背后搞事,就用第三策,我會配合老哥你們登場,給雨師妾古國施加壓力,想辦法通過北野的立場,將小朵撈回來。
其實第三策比第二策風險要小很多,風險在我身上。
各位可有異議?”
眾高手竟能齊聲回應:“遵從殿主差遣。”
“快換衣服吧。”
吳妄對刑天催促了聲,泠小嵐和玄女宗幾位高手立刻原地轉身,身周被結界包裹。
刑天也顧不得避嫌,拿出自己的北野裝束。
皮靴皮貂大夾襖,長發一散自風騷。
這漢子嘆了口氣,站在飛梭出入口,扭頭看向眾人,對著他們抱拳躬身。
“客氣話不多說!這次為了救我妹妹,各位還請以自保為上!
今后各位有用得到我刑天的地方,盡管吱一聲!”
沐大仙:“吱”
刑天忙問:“有何請?”
“大塊頭加油!”
東方沐沐揮著小拳頭喊了聲,“你能行噠!”
刑天咧嘴一笑,轉身再次跳入夜空。
吳妄在袖中摸索一陣,掏出一顆沐大仙腦袋大小的水晶球,在其內顯出了刑天所見所聞。
刑天與其師喬裝打扮一番,又將衣袍割破、浸海水、蒸干,大大咧咧闖入雨師妾國族地。
刑天大嘴一張,見人就喊:“還我妹命來!”
差點就被一群女巫圍攻。
刑天展露自身剛陽血氣,硬抗了幾名女巫的巫祝之術,找了個空當自報家門,高呼星神庇佑,讓雨師妾族人投鼠忌器。
他們在海邊僵持了一陣,很快就有一名此前追殺——名義上追殺過巨蟹的巫女現身,與刑天交談幾句、問明緣由。
雨師妾古國之人倒也并非不講理,驗明刑天大浪族少主的身份,又見刑天師徒也是可堪一用的戰力,便將他們引去了后方之地。
刑天不斷開口問詢有關巨蟹之事,那上了年紀的巫女卻諱莫如深并不作答,暗中提及,她無權告訴刑天這些。
事情,反倒是越發撲朔迷離。
飛梭中,水晶球投影出刑天在雨師妾古國的所見所聞。
此刻他們還在趕路,吳妄并未抬頭多看,而是又端著那份地圖,開始計算北野到此地的距離。
離家只剩半途。
此事若是順利解決了,就將小古朵送回北野,自己也趁機回家看望父母吧。
人都說父母在不遠游,他在父母的支持和理解下,開始了人域求仙之旅,總不能老是有家不回……
心底不由浮現出,老爹那撇嘴瞪眼一臉嫌棄的表情,仿佛能聽見熊悍大首領在那嚷嚷:
咱支持理解嘛玩意?
吳妄頓時泄氣,開始清點起了自己所攜帶的斗法小寶物。
星雷術水晶球若干,得益于刑天老哥的運輸支持,此刻這水晶球儲量,已經恢復成與鳴蛇遭遇之前的水準了。
且都是熊抱族奶奶級祭司們親手制作,威力比上一批高了不少。
炸平一個古國有些癡心妄想,想撼動這巨蟹也有些癡心妄想,但炸平古國什么密地,或是塞入巨蟹嘴里,都能取得不錯的效果。
自己實力,還有些派不上用場,但有金甲、道兵星辰劍,從攻防的角度來看,也是不容小覷。
當然,不到萬不得已,吳妄并不想親自下場動手。
這要是砍螃蟹正歡,天宮突然來個神降,還識破了他無妄子的身份,那就樂子大了。
泠仙子突然道:“這雨師妾古國倒是別具風情。”
吳妄抬頭看向那水晶球所顯。
夜幕中,刑天師徒被一群衣著簡單、皮膚黝黑的女護衛護持,行走在一片低矮的土屋之中。
雨師妾古國由來已久,比北野各大部族的歷史要久遠許多。
開辟在東野的雨師妾國,已是與百族同化,居大城、興耕作,但雨師妾族地,也就是這片古國,還保留著上古之風。
上古之風最直觀的特點,就是男女所穿都不多,且還停留在女性為主導的部族秩序,男性地位僅比外族奴隸高出些許。
吳妄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是此地夜晚并沒有火把,反倒是有許多照明用的寶礦,以及自身會發光發亮的奇特靈樹。
雨師妾國中最多見的符號,就是靈蛇。
在他們的理解中,蛇是通靈之物,是與神靈交流的媒介;
只有女巫們才能佩戴蛇形的耳環,而他們身上的紋身、手中的兵刃,隨處都可見‘蛇’的形狀。
刑天二人被帶到了女巫們的住所——幾座巨石堆砌的‘金字塔’前。
金字塔那幽森的入口處,有幾名身上刻畫著古怪花紋的男人來回巡邏;他們宛若真正的幽靈,在那黑暗中時隱時現。
刑天沒有多想,立刻就要低頭入內,卻被他師父摁住肩膀。
“少主,不要沖撞了此地的高手。”
那名領著他們抵達此處的巫女道:“還請刑天少主在此地等候,我們去問詢長老們是否做好了迎接您的準備。”
“嗯,”刑天點點頭,又面露悲色,“還請不要耽誤太久,我妹就在巨蟹腹中,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排出來了。”
那巫女立刻點頭,腳下多了一只坑洞,身形竄入那金字土塔。
不多時,里面傳來了嗚咽的哭聲,一團慘綠色的火焰飄忽而來,卻是一名身軀已老到萎縮的老嫗,提著一只石制燈籠,出現在了刑天面前。
這老嫗披著麻布寬袍,上下打量了刑天幾眼,又看了眼刑天背后的體修超凡。
她用有些古怪的語調,說著大荒如今流傳最廣泛的語言:
“你們是星神大人的信徒?”
“是的,”刑天道,“我們從星神的光輝中走來。”
“那你們身上為什么沒有星神大人的氣息?”
刑天頓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他為了走極致的人域體修修行法,將星神洗禮獲得的力量都還回去了,此刻卻是犯了難。
正此時。
飛梭中的吳妄雙手高舉,額頭浮現出紫色月印,低聲呢喃、贊美星神。
數顆星辰在刑天師徒頭頂綻出銀白色光亮,灑落出點點如雪塵般的光輝。
刑天立刻挺直腰桿,那老嫗當即變了面色,對刑天態度都變得尊敬了許多。
“星神的子民,請您入內,是我們招待不周了。”
刑天立刻問:“那頭大螃蟹到底怎么回事,你們雨師妾國有沒有制服它的辦法,我妹還在它腹中!
若是我妹平白無故死傷在了你們這,我們大浪族和團結一心的北野各氏族,定要找你們要個說法!”
吳妄暗中點了個贊。
有一說一,刑天老哥算是個不錯的少主,這蹬鼻子上臉、反客為主的手段,與他熊霸簡直不分伯仲!
那雨師妾古國的長老嘆道:“刑天少主,此事說來話長,隨我來吧。”
老嫗抖了抖手中的石頭燈籠,金字土塔的甬道中迅速出現了連綿的亮光,甬道兩側的石壁上浮現出了一幅幅畫卷。
“我們一族與巨蟹的恩怨,就在這里了。”
刑天面色凝重地點點頭,看著兩側那延綿不絕的壁畫出了會神,正色道:
“你還是跟我講講吧,我看不懂。”
“有些話,不能說。”
老嫗嘆了口氣,只是提著燈籠緩步向前,“答案就在這里了,貴客自己看吧。”
刑天有些懊惱地敲了敲腦殼,還是認真一幅幅地看了過去。
其實也無妨,吳妄等人已是將壁畫上的內容,迅速整理了出來。
久遠的歲月前,雨師妾古國興起,他們掌握了修行神念之法,并將其發揚為巫術,有壁畫所顯,他們與靈山十巫曾有過交際,代表了巫術不同的發展方向。
雨師妾古國的巫術,在于操控傀儡、操控靈蛇。
最初他們崇拜的是蛇神,是并不存在的先天神,為此還供養過許多強大的蛇形生靈。
忽有一日,一群站在云上的神靈來到了此處,用他們無所不能的手段,讓雨師妾古國臣服,并修改了雨師妾古國的崇拜。
他們之后漫長的歲月中,供奉的神靈成為了十日。
發生在雨師妾古國身上的事,并不只是被修改了崇拜之神。
很快,有神靈降臨,在這個神靈的指點中,雨師妾古國開始了活人祭祀十日之事,他們將一名名頭戴花環的少女綁在這些土塔的尖端,十日會現身、炙烤那少女,將那少女折磨致死。
壁畫中最為隱晦之處來了。
這些死了的少女,化作了一縷縷灰氣,被塞入了神靈手中抓著的瓶子。
壁畫看到此處,吳妄與身邊之人,已是隱隱猜到了后面發生了什么。
刑天黑著臉,表情已是說不出的嚴肅,繼續低頭向前行走。
壁畫后半部分有些雜亂,記錄了雨師妾古國的一系列發展,他們跟著神靈東征西討,代表人域的南野地形輪廓,幾次出現在了壁畫的角落。
那是雨師妾古國的強者,隨同天宮神靈,進攻人域、發起了黑暗動亂。
飛梭內,吳妄與林祈的表情都有些陰沉,眾修士更是面色復雜。
他們也說不出,對這古國是該生出恨意,還是該給予同情。
最后幾幅壁畫應該是新開鑿的,最后一幅記錄了巨蟹在大海中興風作浪,雨師妾古國損失慘重。
而倒數第二幅,卻是那只曾被神靈握住的瓶子破碎,一縷縷灰氣鉆入大海,朝著遠處的巨蟹游去。
等刑天踏出甬道,前方豁然開朗,一間數十丈直徑的土洞出現在他面前。
洞壁上擺放著一顆顆綠色的發光礦石,十多名身軀萎縮的老嫗,穿著寬松長袍坐在角落的陰影中。
一名皮膚黝黑的少女,被捆綁在了木架上。
她頭頂有星光灑落。
刑天抬頭看去,所見,便是這金字土塔那沒有閉合的頂端。
這女子身上畫滿了紅色、青色的符印,那些蛇形的印記,似乎就是這個古國最后的一點倔強。
刑天突然明白了,為什么會有這些金字形狀的土塔。
只有這些厚厚的泥土,才能抵擋住十日的照射。
“刑天少主。”
提著燈籠的老嫗坐回角落中,低聲道:“很快就會結束了,這場災厄很快就會被神靈終結。”
“你們想怎么終結?”
刑天沙啞著嗓音問:“獻上祭品,讓神靈降臨?”
那老嫗平靜地道:“只要我們繼續以前做的事,十日就會來臨,神靈就會降服那只巨蟹。”
被捆在木架上的少女緊緊抿著嘴唇,試圖讓自己看起來平靜一些。
刑天胳膊顫了下。
“有什么道理嗎?”
他問:“十日是要殘害生靈當樂子嗎?”
“神,只是讓我們做以前做的,只是讓我們繼續做該做的。”
有老嫗開口道:“我們試著反抗過了,那只巨蟹就是惹來的后果,我們都無法忤逆神的旨意,不是嗎?刑天少主。”
“我!”
刑天雙眼瞪圓,胸口在不斷起伏,卻并未說什么指責的話。
他沒這個立場去插手其他氏族、其他種族的內務,也無法評說這個古國做出的任何選擇。
“我自己去救我妹子,就當我沒有來過你們這。”
他如此說著,目光環視一眼土洞內的情形,轉過身來,斗篷在略微晃動,已是踏步前行。
臨走出那長長的甬道,刑天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一把將胸口的水晶球拍碎,抓出兩把斧頭,身形一躍而起!
“這都什么狗屁神靈!老子自己去干翻那螃蟹!”
飛梭內,吳妄皺眉注視著面前突然沒了影像的水晶球,嘴角露出幾分釋然的笑意。
“準備配合刑天老哥。
既然老哥決定走第四條對策,咱們也只能盡力而為。”
林祈納悶道:“刑天的老師不攔著他嗎?”
大長老點開一面云鏡,顯露出正在雨師妾古國朝著海邊發足狂奔的刑天師徒。
那個還沒來得及報上家門的刑天之師,此刻梗著脖子大罵神靈無恥,手里抓著一把法寶長棍,跑的比刑天還要快上幾分。
吳妄對此沒有半點意外,平靜地下令:
“準備撤退,三艘飛梭暫時離開這片海域,大長老、道兄,咱們幾個去做接應。
大長老,多開一面云鏡,我想看雨師妾古國內的情形。”
“善。”
大長老雙手畫圓,那雨師妾古國土洞內的情形,清晰地出現在吳妄面前。
那里已響起了鼓聲,那名被綁在木架上的少女,被一條繩索,緩緩拉去塔頂的破洞……
咚,咚。
緩慢的手鼓聲,在古國的夜晚不斷飄蕩。
金字土塔外,隨著鼓聲跳躍起伏的人群,戴著獸骨做就的面具,不但發出一聲聲呼喚。
被捆綁在木架上的少女,低頭等待著所謂救贖的來臨。
那兩道雄壯的身影在夜色中朝著大海疾馳,此刻已是即將沖入大海,沖向那頭巨蟹。
三道身影站在海邊的云層中,背對著星空,注視著大地。
吳妄閉著雙眼,靈識查看著各處,感受著那舉行祭祀之地越來越強的靈氣波動,心境卻沒有太多波瀾。
人域的修行法,才是生靈唯一的出路。
自強不息這四個字,永遠是與天地神靈抗爭的動力源泉。
沉默的星神,讓北野得到了本不過屬于他們各部族的安寧。
肆無忌憚的天宮,用類似的方法統御著百族,沒有給他們半點反抗的間隙。
咚咚的鼓聲節奏開始加快。
吳妄睜開雙眼,看向了南方。
隱隱的,那如天之柱的巨木,在夜空中顯露行蹤。
神木·扶桑。
急奔的那兩道身影沖入海中,在海面上踏浪狂奔。
古國最中央,一名帶著獸骨面具的年輕女人站在土塔頂端,身形無意義地顫抖著,身上用彩羽編織成的羽衣不斷閃耀光亮。
她突然雙手高舉,口中發出尖銳的喊叫。那喊叫聲似是歌謠,而方圓千里內的天地,也隨之變得透亮。
神木的虛影中,一顆顆太陽接連亮起,十日追逐嬉鬧,迅速飛到空中。
但它們卻并非平日里的太陽,遠看去僅如拳頭大小。
它們橫空而來,朝那土塔迅速落下,用自身的光亮,將這片天地照的如同白晝。
炙熱的氣息、滾滾的熱浪。
下方禱祝的人們慌亂逃竄,鉆入了一處處土洞中,鉆入了一罐罐滿是雨水的陶罐中,無法直視十日的光芒,不敢去看那里的情形。
十日時而沒有規則的跳動,時而圍成一圈盤旋在那綁在木架上的少女身周。
少女在不斷哀嚎,身上的繩索已燃燒起火焰,但她依舊沒有閃躲;背后的木架化作灰燼,她身形倒在了土塔尖端,用手遮著面容,發出了痛苦地喊叫……
吳妄背后,霄劍道人與大長老瞠目欲裂。
吳妄卻只是閉著眼,略微抬起的雙手,在阻止背后兩人的爆發。
大海突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天地間風云變色,一股股陰云出現在天地間。
海水中,那巨蟹突然竄出,巨蟹無比寬闊的背脊上,那渺小的青衣女子在哭嚎,在嘶吼,但她的嗓音是那般渺小。
神靈聽不到。
巨蟹那雙烏黑的大眼中出現了一縷縷青芒,它從此前那般‘空冥’的狀態恢復成‘實體’,不顧一切撲向岸邊,卷起了無窮無盡的巨浪。
此前在岸邊抵擋的雨師妾古國的女巫們,此刻卻背對著海水,朝著古國上空的十日不斷跪拜。
那青衣女子雙目滿是淚水,捂著胸口,對十日深處右手。
“戰!”
一聲不合時宜的怒吼,無邊巨浪突然被劈散,兩道雄壯的身影破開浪頭,沖向巨蟹的大嘴。
重新得了祭品的十日在雀躍;
古國中的生靈在顫抖;
土塔中的老嫗默默流淌著眼淚,那些壁畫隱喻著一切,卻終究只是壁畫。
海邊高空的云霧中,吳妄在等。
他依然在等。
他讓泠小嵐和林祈帶著其他人先走,就是判斷出,接下來的斗法,他們無法參與,也幫不上什么。
終于,終于!
刑天的身影即將撞到巨蟹,十日炙烤的女子生命即將溶解,扶桑神木的枝丫上傳來少許嘆息,那無邊巨浪即將傾覆海岸……
噠的一聲輕響,不知是誰的腳步聲出現在云端,天地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
一縷白光破開陰云,照在青衣女子身上,也照在了巨蟹背上。
海浪凝固在岸邊,巨蟹的身軀竟驟然縮小數十倍,從數百里縮小到僅剩數里大小,背上的青衣女子消失不見,化作了一團氤氳的灰色氣息。
白光驟然變寬、便長,竟化作了無數重白玉石階,自云端直抵那巨蟹背上。
噠噠的腳步聲響起,那般沉穩,又那般輕快。
曼妙的身影出現在云梯之上,帶著生靈難以仰望的光芒,帶著那清冷又美麗的面容,自云端緩步走下,長發與發帶隨風飄舞著。
她素手摁壓,無邊巨浪歸于大海。
她手指輕點,巨蟹眼底的青色光芒退卻,大鰲鉗撓了撓腦殼。
她看向十日,略微皺了皺眉,在嫌棄著締造這般祭祀之儀的大司命那般惡趣。
她看向在大海上奔馳的刑天,目中流露出少許思索,正當她要出手將刑天封禁,刑天抬頭瞪著這從天而降的女神,手中斧頭已對著那巨蟹遠遠扔了過去。
吳妄睜開雙眼,直視著那歡呼雀躍的十日,目中迸出兩團火焰。
“道兄出手!”
霄劍道人目中劍光迸發,直視十日,劍指已然前點!
一劍!
“跑!”
吳妄又是一聲輕喝,兩名超凡左右抓住他肩膀,朝著南面急忙逃竄。
那十只太陽飚出血箭,匆忙朝著扶桑木逃竄;少司命站在云階之上,表情一度……有些錯愕。
人域高手?
為何會在這?
不等少司命做出應對,海面上的巨蟹突然掙開她神光的束縛,嘶吼著朝刑天急沖而去。
刑天一聲大吼,攥拳一躍而起,他師父的身影緊隨其后,同時對著那縮小了數十倍的巨蟹揮拳……
這些粗魯之輩,竟膽敢無視她身影。
“哼!”
少司命的冷哼略帶惱怒,一股更強的神力自她身周蕩漾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