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主,這浮玉城今日好生熱鬧。”
飛梭內,身著華服錦袍的老嫗溫聲說著。
吳妄含笑點頭,仙識掃過浮玉城各處,憑借著遠超元仙境修為的神念,勉強看透了浮玉城完全開啟的大陣。
此刻的浮玉城塞滿了修士,甚至都沒了凡人的落腳之地。
酒樓爆滿、茶肆爆滿,街上行走的修士不得不開啟護體仙光、拿出護身法寶,或是開啟法寶衣袍的禁制,保持著得體的彼此距離。
更有甚者,浮玉城空中還出現了空中街巷,有許多人影貼著大陣內側臨空盤坐。
為何如此?
無他,第一屆天工閣杯煉器宗師大賽舉行在即,大批煉器高手齊聚浮玉城。
聞風而來的商販多不勝數,他們甚至攻占了各處屋頂,尋一落腳之地,將各自最為珍稀的寶礦擺個較高的價格,自有修士為臨陣磨槍,咬牙求購。
除卻商販,看熱鬧者、來求寶物者、來增見識者,比比皆是。
人域各處正是天災不斷,不少游走各處救災的修士心神疲乏了,也來此地湊個熱鬧,全當放松下心神。
浮玉城今日這般盛景,吳妄已在心底構想過許多次。
真的見到時,不可避免會有一股滿足感油然而生。
有老者笑道:“殿主可還有參賽的路徑?老夫都看的有些手癢,再去煉他幾件道寶出來。”
“可別吹噓了,”另一位超凡笑道,“就你那本領,仙寶都費勁!就別去糟蹋寶材了!”
“嗨!你要這么說,老夫還必須證明一下自己!”
吳妄在旁笑道:“葛老你登場,那自是要去裁判席上坐,跟這些人爭什么?”
那老者頗為受用,扶須一陣輕吟。
他跟這幾位超凡境高手,也算是混的熟稔了。
大長老在時,吳妄自不用應酬這些,由大長老這位血手魔尊出面再合適不過。
可惜,大長老去監督沐大仙養螃蟹了……
飛梭落到城門前,一位天仙主動走下梭子,拿通行令牌。
如今浮玉城已來了兩位副閣主——仁皇閣、天宮閣各來了一位,各處關卡都已進駐了大批仁皇閣仙兵。
那守城的仙兵將領先是連連賠禮,又道:
“如今浮玉城人滿為患,上面擔心會有十兇殿兇人混入其中擾亂此次煉寶大賽,故下了嚴令,不能擅自開啟大陣,也不允許御空法寶入內……
您看,是不是能請里面的各位道友下來入城?
若有得罪之處,萬請擔待海涵。”
吳妄在飛梭內笑道:“在仁皇閣當差,要這般小心翼翼嗎?”
梭子內的十多人笑而不語。
吳妄站起身來,下意識看了眼飛梭角落,卻想起自己此次外出救災,并未呼喊素輕相隨。
“殿主,請。”
幾位超凡讓出主位,吳妄也未推辭。
披上斗篷,收起玉符,長發簡單攏于身后,方臉上帶起了溫和的笑意。
出得飛梭,那守城的將領一愣,立刻快步向前,對吳妄抱拳行禮。
“末將拜見無妄殿主!”
“將軍多禮,”吳妄頷首示意,那將領立刻扭頭呼喊,命人開啟大陣放行。
這將領還道:“殿主,您不如在飛梭中入城。”
吳妄笑道:“剛才你說的規矩呢?”
“這個……”
這中年漢子略有些尷尬。
一名老嫗笑道:“殿主,咱們走走路也不錯。”
“走吧,”吳妄雙手背在斗篷內,布靴染了少許纖塵。
前行不過十多步,城內已有道道目光匯聚;復行數十步,城內已滿是圍繞他的討論。
有人道起他智逗窮奇。
有人說起前段時日東北邊境之戰。
更有修士提起了泠仙子的芳名,說起了人皇道侶云云。
不少高手主動向前,對吳妄拱手行禮;
也有青年才俊上下打量吳妄,似乎起了比較之心。
讓吳妄略有些承受不住的,卻是那些年輕女子們送來的一捆捆‘秋天的菠菜’,這跟自己在熊抱族時的處境,已是相差無幾。
還好人域女子多含蓄,喜歡繡花而不是磨鐵棒。
吳妄索性收起仙識,遇到跟自己打招呼的,就含笑拱拱手,一路朝觀濤樓而去。
“老師!”
“無妄兄!”
就聽得兩聲呼喊,季默與林祈自城中那大號的擂臺處飛來,周遭還有一批仁皇閣與天工閣的執事,與吳妄好一陣寒暄。
這群執事開了個頭,那些原本不好意思向前的人域高手,都開始湊向前與吳妄聊上幾句。
場面逐漸失控,街巷漸漸變得挪不開腿。
等吳妄抵達觀濤樓正門,他神力加持過的臉都笑麻了;
他還沒松口氣,觀濤樓內一群修士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拱著手就圍了上來。
吳妄:……
就離譜。
正自應酬,吳妄隱隱約約感覺到一雙有些獨特的眼眸正在打量著自己,他順著對方目光看去,見到了那站在二樓欄桿處的斗笠女子。
若非對方雙手扶著欄桿,吳妄都以為這是泠仙子突然過來了。
那女子摘下斗笠,平靜的雙眸注視著吳妄,對吳妄輕輕頷首。
吳妄微微拱手,并未與這女子多對視,繼續與各位道友寒暄,一步步自人群中‘趟’去了頂層。
少司命暗中‘凝視著’吳妄的身形,袖中的木偶輕輕顫動,卻并未直接出手。
她能清晰地感應到,吳妄身周的幾名老人并不好惹。
若此刻施展神通,只有不到三成把握。
這具化身雖可隨時舍棄,但若打草驚蛇,讓這個無妄子有了戒備之心,稍后怕是再難得手。
‘真的是,吾為何要來人域行這般事。’
她心底抱怨幾聲,卻終究只是一嘆,戴起斗笠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對于那些看向她的目光,卻是全不在意。
“啊,要親命了。”
觀濤樓頂層,宗主的專屬套間。
吳妄雙手張開,徑直趴在了軟榻上,有氣無力地埋怨道:“你們怎么就沒提前留一個專用通路?”
季默與林祈對視一眼,各自笑個不停。
“老師,各處已經布置妥當,稍后您要不要說幾句?”
吳妄忙道:“不了不了,我就不該來看這個熱鬧,許是幽僻太久了,這般人多的場面,當真不適應。”
“由此可見,無妄兄你現如今名聲何其響亮。”
季默說笑著走到軟榻旁,攝來一只座椅,湊到吳妄跟前,“說句題外話,怎么沒給泠仙子發個請柬?邀她過來觀禮?”
“她來這做什么?”
吳妄笑道:“她來了以后,只需要嗅一嗅、看一眼,定是渾身顫抖,面色蒼白,道一聲此地太多污穢。
她比我還怕人多,讓她過來遭罪嗎?”
季默挑了挑眉:“還是無妄兄考慮的周到。”
“弟妹也過來了?”
“正與岳父大人在觀禮臺等著。”
“老師,”林祈在旁問,“我看今日來了不少年輕修士,不如在大賽之后再開個余興的趣賽,讓不滿百歲的年輕修士也能一展拳腳。”
吳妄笑道:“你安排就是了,這主意挺不錯。”
林祈問:“那后面比賽的獎品定什么?”
“寶礦就夠了,”吳妄道,“此次大賽的主要目的,還是將這些煉器大家聚在一起,為創立煉器宗師盟鋪路。”
林祈忙道:“弟子明白了。”
吳妄緩緩吐了口氣,嘆道:“近來一直走走停停,連修行都沒了時間。”
季默道:“各地受災,確實……”
“站住,爾等何人?”
門外突然傳來了一聲輕喝,三人立刻停下說話,吳妄也立刻跳了起來,仙識掃向屋外。
仁皇閣超凡境老者,擋住了兩名端茶入內的黑欲門女弟子。
吳妄看了眼季默,后者立刻趕了出去,笑著解釋幾句,自行將茶水端來了屋內。
那兩名女弟子離開時,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委屈的。
她們的宗主,怎么就不能見了?
季默不由調侃:“無妄兄,你這防衛比幾位閣主都要嚴密了。”
“劉閣主安排的,”吳妄笑道,“幾位閣主都是人域壓箱底的高手,他們戰力無匹,哪里用得到各位前輩護衛?
也就是我這般,容易被先天神針對的弱小生靈,才需要各位前輩的呵護安慰。”
林祈有些緊張地問道:“老師,莫非天宮真的要對你出手?”
“哪能,”季默道,“大司命直接對一個元仙境的人族出手,那不就是不要臉了嗎?”
“不能低估敵人臉皮的厚度,”吳妄隨手攝來一只仙果,笑道,“說不定,此時就有十兇殿的奸細混在此地。”
林祈忙道:“老師請放心,我們用了各種手段搜查來往修士之神魂,并未發現十兇殿的蹤跡……”
套間中,三人的笑語聲接連不停。
而在他們斜下方,那觀濤樓二樓的雅間中,戴著斗笠的女子試著抿了口茶。
哪怕隔著層層陣法,她依舊能聽到這三個人域年輕人的話語聲。
少司命突然覺得,這三個人族青年的分析,頗有道理。
她不由得想起,自己一縷化身前來此地前,天宮之中發生的情形……
大司命,也就是她的兄長,帶著幾名金甲天神闖入了她的神殿,嚇退了她的女侍,一副要興師問罪的架勢。
無妄子是你在東海放走,而今已成天宮心腹大患,你當如何?
你這是何意?
方才陛下問起此事,已是頗為不滿,為兄也別無他法。
吾聽聞,他在東海被你抓住時,曾有頗多人族高手現身想要營救,對否?
不錯。
此次陛下有令,讓我們盡量在總攻前,降低人域的威脅,減少神池神力的損耗……妹妹,你有生靈異位的神通,為兄記得,你曾將一頭兇獸自西野、換到了北海深處,對否?
又如何?
派一縷化身,去將無妄子捉出人域,這次剿滅人域之戰,你后續皆可不現身。
少司命記得,大司命說這話時,面容有些陰暗、目光帶著幾分期待。
少司命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答應這般荒唐事。
——大概是因為‘后續皆可不現身’的這般承諾。
于是,她分出一縷神魂,自神池中造化出這般化身,與上次化作白民國女子不同,這次她的化身塑造成了一名人族女子。
為了行事順利,還花費了不少力氣,仔細雕琢了容貌。
這具化身在路上花費了數月功夫,悄無聲息進入人域之地,更是走運遇上了煉寶大賽。
少司命修改了大司命的計劃,并未去找十兇殿的仆人匯合,而是徑直來了浮玉城。
正常來說,只要讓她這化身,順利接近吳妄身周十丈范圍,就可發動神通,將吳妄從此地、置換到她本體所在之處。
聽起來似乎難度不大,但無妄子身旁一直跟著幾位超凡境高手,這讓少司命略感頭疼。
畢竟她只是化身在此地。
若要萬無一失,最好是能與無妄子接觸。
只要捏住他的衣角,或是觸碰到他的袖邊,便是超凡也阻不住她化身施展神通。
難不成,她還要去做違心之事,用這化身的美色,接近那無妄子?
這……
少司命一陣皺眉,著實有些糾結。
去主動觸碰一個自己厭惡的生靈,哪怕是化身去觸碰,都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就在這時,少司命聽到了吳妄與季默,關于天宮與人域的討論。
吳妄說的是:
“……我捉摸了許久,人域與天宮之間的差距,就在于一條大道,一條名為長生的大道。
先天神壟斷了長生,生靈被賦予了壽限,所以大司命成了所有生靈的主宰。
若是人域有修士能掌握長生大道,人域的難題自可迎刃而解。”
季默反問:“如果人域強者都能長生,這天地豈不是要亂套了?生靈豈不是更難求存?”
“不錯,我也想過這些。”
吳妄答曰:
“所以,真正的長生大道,不只是定下了長生的準則,還應定下生靈如何才能求得長生,這個條件必須是十分苛刻,要經歷九死一生之局。
想要追求長生就要承擔風險,若想平穩活過悠長的壽元,就干脆放棄長生的念想。”
季默和林祈各自沉吟,卻是答不上什么。
但少司命仔細品味著吳妄的話語,心底略有些心驚。
其他人不知曉,她這個離著天地秩序核心最近的女神,卻能由吳妄的幾乎話語,構想出一種與當前天宮截然不同的天地秩序。
若生靈奮力一搏,皆有可能長生,先天神與后天神的區別,只是在于道不相同。
少司命突然說服了自己,她決定去主動接觸吳妄,將其直接‘置換’去自己的本體處。
如果是這般對手,倒是值得她去認真對待。
于是,少司命坐在那靜靜等候著時機到來,此刻神心沒了半點糾結,目光只余清冷。
半個時辰后。
林祈與季默先行離開頂層,從后院小路趕去會場忙碌。
少司命主動離了觀濤樓,在心底計算出了吳妄接下來可能走的每條路徑,并依照吳妄此前表現出的性格,推測出他會路過的街巷。
很快,少司命選擇了一條街巷停駐,隨著人群漫步。
一個時辰后,吳妄離開觀濤樓頂層。
與少司命預料完全一致,吳妄選擇走后院離開,并在后門處就開始繞路,走一條僻靜的小路。
那幾名超凡一直跟隨在吳妄左右。
少司命心底暗嘆,早知是這般,她就該賦予這化身更多神力,也不會像現在這般處處被動。
置換走無妄子的機會,只有這一次。
少司命開始在街邊閑逛,沒有半分目光看向吳妄。
她在一些攤位前駐足、停留,按照自己心底‘滴答’‘滴答’的節奏,推算著吳妄來的位置。
想要不引起那幾名超凡注意,必須利用當前人群,做到一切自然發生。
距巷口還有六步,少司命化身悄無聲息地點出一指。
幾丈外,街路正中處。
一名女修突然捂住胸口,像是元嬰突然出了差錯,面色發白、搖搖欲墜,閉目朝著一旁歪倒。
那名女修身旁的兩人下意識伸手去攙扶,但因街上太過擁擠,更多人朝著左右兩側閃躲,避免惹上麻煩事。
少司命扭頭看向那女修,腳下依舊一步步前行。
行至第四步時,左側有兩道身影擠來,‘迫的’她快速向前邁出一步,側身避讓。
一切都在計算之中。
人群的第一反應,一連串的意外,拼湊出一個‘不經意’的觸碰。
這一瞬!
她的背影剛好出現在巷口位置;
吳妄自巷口走出,抬頭看向了眼前出現的女子背影,心底沒有泛起半點警兆,項鏈也沒有任何示警。
少司命的化身沒有猶豫,朝半只腳邁出巷口的吳妄懷中帖去。
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發生。
少司命有這個自信,在這瞬息間,不可能有人判斷出自己是懷揣惡……意……
背部毫無觸感;
這具化身輕微地踉蹌,沒能接觸到對方身形,對方甚至在一瞬之間后退數尺,避開了她能夠出手的所有角度。
少司命本體也好、化身也罷,此刻齊齊怔了下。
她快速扭頭看向身后吳妄,卻見吳妄眉頭緊皺,身周出現明顯的冰藍色光亮,眼底帶著幾分惱怒。
“道友,還請自重些!”
言罷,一名老者主動向前,將吳妄與這女子隔開,護著吳妄匯入前方人群。
還請自重……請自重……自……
少司命的化身直愣愣地杵在那,若有人仔細打量,能見她瞳孔有些空洞。
這個無妄子竟這般、這般正經?
突然間,有傳聲自她耳中響起,卻是用了頗為高明的乾坤傳聲之法,傳聲之人少司命也有過幾面之緣。
兇神·鳴蛇。
“大人,終于找到您了!
還請大人下令,我等該如何配合?窮奇首領已準備好隨時策應。”
少司命收回注視吳妄背影的目光,微微低頭,轉身走入巷中,傳聲回應:
“這次,我來配合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