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仙識一掃,異族的姑娘們,真不錯啊。”
東南域,那艘被飛梭包圍的樓船上。
四只木桶冒著裊裊青煙,八只大腳丫子浸泡在淺棕色的湯水中,一縷縷靈氣順著腳底板的穴位鉆入了他們的仙軀、神軀、半仙半神軀體中。
最左側的睡神打了個哈欠,此情此景、這般感受,讓他多了幾分綿綿睡意。
又有四名睡神在木頭中扣出來的男女侍者,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們面前,待泡的差不多了,就將他們的大腳抱出來,按照吳妄講述的方法,輕輕摁捏。
值得一提的是,睡神和霄劍道人用的是女侍服侍。
吳妄和大長老的則是男侍者。
側旁弦樂悠揚,艙外云朵飄舞。
睡神在天地間存在了如此漫長的歲月,卻是沒想到,這小小的浴足之道,竟有如此大的學問。
“不錯,”睡神贊嘆道,“人域的享受之法真不錯。”
霄劍道人卻笑道:“這應是北野的享受之法,我們人域可沒這一遭。”
隨之,他們仨扭頭看向吳妄。
吳妄淡定地咂咂嘴,笑道:“小時候閑著無聊,琢磨出的樂子罷了。”
眾人各自莞爾,并未追問。
吳妄暗自松了口氣。
這幾個家伙,享受就享受了,還問從哪來的作甚。
霄劍道人感慨道:“回頭在總閣外的坊鎮中開兩家浴足之樓,也是一大筆靈石的來源。”
“道兄,你缺這玩意?”
吳妄側身問著,目中帶著幾分笑意。
霄劍道人笑道:“缺自是不缺,但仁皇閣總體俸祿也不算多,有時想換一些寶材,也需發些小愁。”
“大長老,”吳妄扭頭道,“回頭給霄劍道兄安排進煉器宗師盟,掛個名,按元老待遇。”
大長老拱手稱是,霄劍道人卻略有些遲疑。
睡神調侃道:“怎么?你們人域搞權謀,都不用避諱了?”
霄劍道人含笑言道:“陛下和家師的意思,就是讓我好好輔佐無妄副閣主。”
“嘖,”睡神搖搖頭,“人域這一點,比天宮要復雜的多啊。”
“出來了就暫時不要多想了。”
吳妄笑道:“稍后我去見一見三鮮前輩,你們隨意逛逛,也可去林家坐坐。”
大長老溫聲道:“宗主,老夫自是要一同跟著,在您身旁護送。”
“都去唄,”睡神笑道,“咱也去開開眼,這位備受你推崇的三鮮道人,到底有什么奇妙之處。”
吳妄略有些猶豫。
這種思慮其實很奇怪。
一方面,他也想讓大荒老古董‘云夢之神’跟著一同前去。
若三鮮道人真有問題,憑這位‘氣之大道’擁有者的見識,自能看出些不同尋常。
另一方面,他又怕三鮮道人因為這些事,打破了壽元最后的寧靜。
這……
吳妄想了想,還是道:“且等我先去看看,你們去九荒城等我,我想辦法請他去九荒城一敘。”
幾人含笑點頭,各自都沒多堅持。
吳妄又拿出一枚傳信玉符給霄劍道人,語重心長地道了聲:
“這是聯絡雪鷹老人的傳信符,他是這里的名宿,想體驗什么,找他自是沒錯。”
霄劍道人頓時眼前一亮,將玉符鄭重地放入袖中。
后面……
后面其實也沒什么。
吳妄帶三鮮道人去九荒城時,他們碰面之地,是九荒城最大的臨時情劫渡劫地。
相當的霸氣。
且說吳妄帶著鳴蛇與青鳥一同離開了樓船。
——鳴蛇自是擔任護衛一職,青鳥卻是吳妄問她要不要一起外出轉轉。
青鳥自不會拒絕,落在吳妄肩頭,跟隨吳妄朝下方落去。
他們幾個走后,泠小嵐目中劃過少許失落;哪怕一旁林素輕主動向前敘話,泠小嵐也有些提不起興致。
這幾個月,她仿佛陷入了某種奇怪的心態中,每次都想與吳妄靠近些,但真的臨近了,卻又不知該聊什么。
好在,有同修之事。
兩人聊天總是聊些修道感悟、家國大事,這讓泠小嵐多少有些苦惱。
反倒是,泠小嵐所見,青鳥與吳妄相處越發自然。
吳妄不閉關修行時,多是與青鳥相談,一個覺得對方沒認出自己,一個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份‘覺得’,著實讓人有些羨慕。
林素輕笑道:“仙子,咱們不如去后面艙室喝杯花茶?”
“嗯,”泠小嵐輕輕頷首,凝視著林素輕那姣好的容貌,心緒更為繁雜了些。
另一邊,吳妄伴著青鳥,跨過鳴蛇撕開的乾坤縫隙,已是抵達了一處蒼莽山林的上空。
東南域地幅遼闊,但大多數區域都是這般深山老林。
這里也并非荒無人煙、綠色荒漠,其內分布著百族的部落,風俗習慣也較為原始。
隨著人域修士的足跡踏遍各處,人域的風俗、文化,也影響著這些部族,且已經經過了一個半人皇紀元的同化。
百族識人言,萬生增靈智。
吳妄此前與林素輕趕往云上之城時,就領略過東南域百族部落的風貌。
就是那種……那種……
除了偶爾能見到群居群婚的部族之外,總體跟北野部族也相差不多,更像是人域部分偏遠的山林村寨。
“宗主!在這在這!”
楊無敵的傳聲飄來,卻見這光頭壯漢跳到一棵大樹的樹巔,對吳妄用力招手。
此前這段時間,楊無敵一直在此處。
給宗主辦事,自是不能有半點含糊,就算勸不動那三鮮道人,那也要把老人家伺候的舒舒服服。
吳妄身形落下,楊無敵立刻向前迎接。
“宗主,麻袋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把人扛走。”
“哎,”吳妄正色道,“尊重下老前輩的選擇,強加自身意志在旁人身上,那是強人所難,也是天宮的做派。”
“是,是,”楊無敵連連點頭。
他就是故意這么說的,不然哪里有表現口才的機會?
隨后,楊無敵掃了眼鳴蛇,看了眼吳妄肩頭青鳥,也不說半個字、不去打招呼,問吳妄:
“宗主,咱們這就過去嗎?”
“過去吧。”
吳妄仙識掃過,看向了西南方向。
“您這邊請。”
“且等,”吳妄抬手在臉上摸索了一陣,一縷縷灰氣飄出,讓吳妄恢復成了當年‘燕赤霞’的身形樣貌。
“啾?”
青鳥歪頭問了聲。
吳妄溫聲解釋道:
“上次見這位老前輩,我是用這般樣貌,化名燕赤霞。
他雖知我真名,但老前輩掛念的,還是當年的燕赤霞,而不是人域某個副閣主。”
青鳥輕輕點頭,看吳妄時的小眼中……有光。
自荒林上空飛過,前行不過十多里,就見林間多了一處處樹屋,樹屋內傳出歡樂的笑聲,不少感知靈敏的種族,也探頭看向幾人的身影。
有意思的是,興許是鳴蛇抵達了此處,散出去了獨特的氣息,林間出現了許多蛇蟒。
原本該躲藏在大地,或是在沉眠中汲取靈氣修行的它們,此刻仿佛是在朝拜它們一族的王者。
吳妄分心端詳了一二……
差評,沒發現一條白蛇和一條青蛇混在一起的情形。
密林越深,所見樹屋也就越多,地面開始出現落葉淺草覆蓋的路徑,也能見樹上躲藏著一名名警惕的哨兵。
楊無敵在此地早已混熟,那標志性的光頭所過之處,百族生靈都投來了善意的目光。
鳴蛇輕輕皺眉,突然開口:“主人,有人不懷好意。”
吳妄微微點頭,看向了那幾名羽民國的族人,緩聲道:“人域與天宮大戰毀了羽民國的云上之城,他們對我們不待見實屬正常。”
“宗主放心,”楊無敵忙道,“影響不大,我們已經暗中接觸羽民國,給了他們很多援助,那本就是天宮主兇,他們也算明事理。”
吳妄笑了笑。
其實這事很難說清。
一百個奴隸面對強權時,九十個跪下了,十個還站著,最后這十個站著的或許并不被那些施加強權者所惡,他們說不定會欣賞這十個奴隸。
最恨最后這十個奴隸的,反倒是那些跪下了、得了些好處,又怕被這十個奴隸砸飯碗的。
大荒百族也不都是看人域強盛了,就覺得日子有奔頭了;
這般例子數不勝數。
在藍星,這些被叫什么來著?
買辦罷了。
前方一處樹屋,吳妄隔著窗戶,已是能見到那老人的身影。
老人推開樹屋木門,對吳妄露出略帶無奈的笑意,目中帶著幾分責怪,又帶著一二溫暖。
他溫聲道:“你非要找貧道作甚。”
“舍不得您老就這般逝去。”
吳妄低頭做了個道揖,他肩上的青鳥也低頭行禮。
鳴蛇只是靜靜站著,在半空懸浮,與楊無敵一般,并未向前。
樹屋內。
吳妄坐在一方樹墩擺成的矮桌后,看著三鮮道人在那不斷忙碌,目中略帶幾分不解。
此刻的三鮮道人,比上次蒼老了太多太多。
白發蒼蒼、身形佝僂,且自身氣血已開始枯敗,體內生機也如一潭死水,還是即將干涸的死水。
“前輩你為何會蒼老這么多?”
“嗨,大限快到了。”
三鮮道人試圖讓自己說的灑脫一些,但話到嘴邊,終歸只是一聲輕嘆。
他道:“人都要有這一遭,不必過于憂慮。”
吳妄挑了挑眉,自袖中拿出了神農補天丹,笑道:“看,好東西,陛下親自煉制的丹藥。”
三鮮道人端著茶壺走了過來,立刻擺手:“不行,不可這般,貧道可受用不起。”
吳妄忙道:“前輩那陣法,我已經送入仁皇閣藏經殿中,但凡所見所聞之人,都稱贊不已,前輩當得!”
“哦?”
三鮮道人來了興致,目中放光,走路都輕快了些。
他坐在吳妄對面,顧不得給吳妄倒茶,便問:“都有誰看了?”
“仁皇閣劉閣主,四海閣風冶子閣主……這些都數不過來。”
吳妄正色道:
“我聽他們最中肯的評價,就在于,淺五行大陣理論再向前完善一步,每年將能為人域節省三成花費在大陣上的靈石。
這已是一筆天文數字,前輩,人域還需您發光發熱。”
這其實是有夸張的成分。
但吳妄知曉,這般心懷人域的高手,最聽不得的,就是人域需要他們。
想要讓三鮮道人改變心意、接受續命之事,吳妄不得已就撒了個謊。
三鮮道人聞言,目中先是泛起光亮,但這光亮漸漸淡了下去,只是感慨地道一聲:
“他們覺得不錯就好,他們覺得不錯就好。
那,貧道也算不虛此行,為人域做了點事。”
吳妄:……
“前輩到底答應了誰?螻蟻尚且偷生,前輩又如何能忍住!”
“是貧道資質不足,悟性不夠,”三鮮道人溫聲道,“貧道這么多年,什么沒經歷過?足夠了。
更何況,臨了,還遇到了赤霞你。
你可真是把貧道瞞苦嘍。”
“這個,”吳妄嘆道,“當時為了算計天宮,不得已……”
“哎,莫說這話,”三鮮道人笑道,“你是燕赤霞也好,是無妄子也罷,是四海閣的元仙境小探哨也好,是如今名滿人域的副閣主也罷。
你都是你。
貧道相交的是你,欣賞的也是你,名利于此無關罷了。”
吳妄目光微微閃爍。
“那前輩,就當為了咱們的交情,你……”
“莫提這事了,”三鮮道人為吳妄斟了杯茶,“這次你來東南域,該不會是專門來尋貧道的吧?”
吳妄道:“其實就是專門來尋前輩。”
“你是大人物,時辰可金貴。”
三鮮道人嘴上如此說著,嘴角卻還是露出幾分微笑,“你能記掛著貧道,貧道心底就知足了喲。”
吳妄嘆了口氣,正色道:“不管前輩如何選擇,我這次來都是為了表達謝意。”
“不提這事了,”三鮮道人擺擺手,笑道,“稍后我帶你去四處走走,看看,領略領略這里與人域截然不同的風貌。
其實大荒不只是有人域,以后你有機會了,一定要去各處走走、看看。
不像貧道,實力低微,逛最多的就是這東南域。”
吳妄含笑答應,與三鮮道人講起了各地風情。
他在北野生長,曾在西海漂流,也曾去過西野女子之國,走過了不少地界。
再加上平日里看書不少,修行之前也著重收集各地的雜書,此刻將這些拿出來、當做故事講述,也讓三鮮道人連連贊嘆。
不多時,他們從樹屋出來,在此地村寨散步閑聊。
吳妄肩上加厚了冰晶薄膜,其上站著青鳥。
鳴蛇與楊無敵在遠處跟著,前者更是目掃數百里,提防各處可能出現的‘刺客’。
聊著聊著,三鮮道人考教起了吳妄的功課。
這不就尷尬了……
吳妄只能解釋道,他平日里公務太多,修行也是參悟自身大道,沒太多時間琢磨陣法。
三鮮道人一把拉住吳妄,須發飄舞、雙目瞪圓。
“今天,貧道非要讓你融匯貫通了不可!”
吳妄當時雙腿就有些發軟。
開飛船雖然是男人的夢想,但線性代數里面卻沒有蘊藏匹夫的浪漫;
他這輩子最感興趣的就是煉器,但煉器也只是涉獵、略懂,陣法之道雖然也能說點理論,但完全沒想過要在這方面有所建樹。
萬不曾想,他也有被強人所難的一天。
于是,那風景優美的湖畔,長滿了奇花異果的藥圃;
都能看到,那身穿灰袍、白發蒼蒼的老者,拉著一名青年道者,不斷講述著一些五行變幻之理。
便是吳妄肩頭的青鳥,都有些昏昏欲睡。
不過,這也有個好處。
三鮮道人終于答應,跟著吳妄去九荒城轉轉。
吳妄在東南域的這段日子,他會一直在旁盯著,幫吳妄弄懂他傾盡了半生心血的陣法理念。
吳妄已是暗中下令,搞幾個陣法高手過來。
稍后大不了就是‘逢場作弊’,靠傳聲回答老先生的考題。
反正傳聲這個東西,修為高低決定了保密性如何。
于是,第二日。
鳴蛇撕開乾坤,吳妄用仙力包裹三鮮道人,帶著三鮮道人直接抵達九荒城大陣之外。
早有雪鷹老人派來的異族護衛在此等候,楊無敵向前接上頭,他們在此地暢行無阻。
吳妄又想到了自己初來九荒城,帶著林素輕在外排隊的情形。
此刻,看大陣上空漂浮著的自家樓船、樓船上正飄然落下的幾道身影、那立刻露出缺口的護城大陣……
吳妄也是頗為感慨。
這就是權勢。
九荒城一貫的原則,在人域權貴施加的壓力下,完全不值一提。
長此以往,自己是否也會被這兩個字腐蝕?
吳妄如此想著,與三鮮道人說說笑笑間,已走到了一處裝潢華麗的‘大殿’前。
此地,妙處橫生。
吳妄剛入內,就察覺這里不是什么正經地方,一名名風姿卓綽的異族女子,看自己的目光都帶著幾分勾勾搭搭。
但好在,雪鷹老人將此地包了場,沒了平日里那遍地不可描述景象的盛況。
他立刻抬手遮住青鳥的腦袋,嘀咕道:“飯局怎么安排在這了?”
一旁三鮮道人笑瞇了眼,似已是見怪不怪。
在侍者引領下,他們踩著那寬敞的臺階,徑直上了二樓,剛走幾步,就有幾道熟悉的身影,或是提著酒杯、或是抱拳行禮,自二樓欄桿處迎接。
雪鷹老人紅光滿面,高呼:“拜見副閣主!拜見副閣主啊!”
吳妄嘴角抽搐,笑罵:“那您別只是喊,倒是拜啊。”
“這個……”
雪鷹老人尷尬一笑,當下就要行大禮。
吳妄道:“咱們是私交,你要生分了,以后我就不來此處了。”
“那可不能,那可不能。”
雪鷹老人連連說著,隨后就看向了三鮮道人,表情隨之有些黯淡:
“你啊,可算舍得來見我了!”
三鮮道人面露慚色,對著雪鷹老人做了個道揖。
三鮮正待說幾句致歉的話,一旁突然傳來少許響動。
眾人順著聲音齊齊看去,卻見那睡神面色僵硬,右手虛握,酒杯砸落在地面。
“老哥?”
吳妄眉頭緊皺。
睡神立刻收回剛才落在三鮮道人身上的目光,張手將地上的酒杯攝了回來,宛若無事發生,還道:
“沒事,沒事,睡覺睡多了,剛才手抖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