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咱們這么干,是不是有點欠妥。”
滅宗給三鮮老道安排的木樓。
三鮮老道正盤腿打坐的木床后,兩道身影隔著帷幔注視著三鮮老道的背影,彼此傳聲、好一陣嘀咕。
此刻,三鮮老道身周還殘留著一縷無比微弱的道韻;
此前降臨此地那一股強大而隱秘的意志,剛剛已離去。
不然吳妄、睡神這哥倆也不敢直接出現在這兒。
那股道韻微弱到哪般地步?
若非睡神老哥將這道韻抓過來、放到吳妄面前,憑此時吳妄的神念,根本無法捕捉;
莫說大長老這般超凡境修士,便是鳴蛇這般‘棄暗投明’的兇神,都對此毫無反應。
天帝的手段,又豈是隨隨便便能被識破的?
三鮮老道尚未自昏睡醒來。
他保持著打坐的姿勢,腦袋向下耷拉著,鼾聲倒是頗有節奏。
睡神抬起肥膩的左手,就要對三鮮老道背后抓去,卻被吳妄抬手摁住。
吳妄皺眉道:“老哥,真要這般去拿旁人記憶?”
“記憶是記憶,夢境是夢境,這兩個可不能混為一談,我是睡神,檢查下旁人的夢境,又怎么了?
這不合規矩嗎?”
吳妄笑罵:“我看你就是好奇。”
“你不也是這般?”
睡神眉頭宛若是在跳舞一般,跳、搓、轉、扯,傳聲問:
“帝婢谷歡砸桓鱸刪車男奘砍鍪鄭飫錈嬗惺裁詞攏隳遣幌脛
可別告訴老哥,你能按捺住這般好奇之心!
反正我打定主意了,看完了就跑,過幾年再回來與你相見……”
“誒!跑什么!你還怕了帝娌懷桑俊
吳妄順勢攥住了睡神的手腕,目帶著幾分促狹。
睡神嘴角瘋狂抽搐了幾下,哼道:“怕帝嬗惺裁春枚說模空飪墑僑緗竦陌災鰨旃鬧魅耍壹父齙ㄗ癰苯幼鞫裕俊
“那就是說,間接作對也不是不可以了?”
“行了,莫說玩笑話了,”睡神道,“此事透著一股子邪乎勁。”
“不錯……”
吳妄低聲道:
“我也有些不太放心,帝嬡粽嫻囊砸蝗順鍪鄭綰位嶙齙惱獍忝饗裕
最近的天宮無比反常,那土神一登臺,當真不知是在算計什么。
咱們還是小心些,別被帝胬昧恕!
“被利用倒是不至于,帝娑勻食鍪質忠兀疽庥Ω檬遣幌氡蝗瞬煬酢!
睡神撓著雙下巴思索了一陣:
“你這般說也有道理,不過帝娑猛忻握獍閌侄危胍鞴業目劍涫狄燦行┠訊取
你不是知曉嗎?老哥我又不只是睡神這個表面身份。
就算帝媸槍室餿恿爍魷葳逑呂矗細繅材茉諫褳ǖ牟忝娉鍪只狻
你給句痛快話,看還是不看!”
“看吧,”吳妄一咬牙,“對不住三鮮前輩了!”
言罷,吳妄松開睡神手腕,立刻又抓住了睡神的腰帶,提防著睡神看過那夢境記憶直接‘走’神。
這事說來也著實蹊蹺。
短短數月功夫,東南域成了天宮和人域這天地間最強大兩股勢力的博弈之地,雙方拉開陣勢、彼此試探,被天宮一方拖入了某種微妙的平衡。
甚至,天宮諸多強神接連現身,不斷給人域施加壓力。
像羲和這般御日女神,此次都算比較高調地出現在了大后方為天宮壓陣,讓人域一方頗為忌憚。
但這般拖下去,必會出事。
當下人域必須做出決策,吳妄已經要去勸神農直接開戰,全力一擊重創天宮,突然就出了這么一檔子事——
帝嬖詼勻實廊送忻巍!
或許,這就如一片水潭的兩塊木板,看似毫不相關,等更多木板浮出水面,就能達成一條通路。
“那我真動了。”
睡神雙眼瞇成一條縫隙,左手摁過帷幔,慢慢地逼近老道的背部。
吳妄只見,睡神老哥的左手突然變成了一團云霧,那帷幔輕輕抖動間,這云霧之手已完好無損的穿過,并探入了三鮮老道的后腦。
少頃,睡神左手慢慢收回,云霧之多了一小撮金沙。
睡神喃喃道:“這跟托夢有些不同……這些記憶好像是被封存在三鮮道人的神魂,此時被釋放了出來……
先走,當心帝婊乩刺講欏!
吳妄點了點頭,又看了眼三鮮老道那低頭熟睡的身影,向后退了幾步,與睡神一同融入了木墻。
沒有驚動此地陣法,兩人直接自吳妄洞府的墻壁走出。
睡神捧著那幾粒金沙,與吳妄一同沖向了書桌,兩人身周出現了濃密的云霧,將洞府各處投來的目光、仙識隔絕在外,頭碰頭在那一陣鼓搗。
片刻后。
吳妄和睡神抬頭看向彼此,兩人表情都略有些平靜。
甚至,他們還松了口氣,目劃過恍然之意。
睡神道:“我們是不是太平靜了點?”
“我也覺得,”吳妄對睡神眨了下眼,而后這一人一神同時入戲。
看左邊:
少主大人面色無比凝重,瞳孔有些發散,后退兩步坐回木椅,整個人都有些緊繃,回過神后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看右邊:
這偽裝成睡神的云夢之神眉頭皺成了個川字,目驚疑不定,此刻正在溜或者不溜之間猶豫不決。
那幾粒金沙化作微弱光輝,在兩人面前消失不見。
這本就是一段影像、一段訊息,是睡神復刻的三鮮老道夢境,他們看完了、將里面的訊息讀取了,這金沙自也就消散了。
睡神沉聲道:“老弟,你打我一巴掌,我當真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
吳妄表情木然地站起身來,抬手、下,伴隨著‘啪’的一聲脆響,睡神有些肥胖的神軀橫飛而起,身周爆發出一股股勁風,撞碎周遭云霧、撞在帷幔遮掩的石壁上,自石壁滾,腦袋上轉著幾只五顏六色的小鳥,雙目都成了斗雞眼。
吳妄背負起雙手,笑道:“我就沒聽說過這么離譜的要求。”
睡神跳將起來,拍拍臉頰讓自己雙眼恢復正常,咬牙罵道:“你還真打!”
吳妄聳聳肩:“你知道的,我十分尊重老哥你的意見。”
睡神咬牙切齒,挽起袖子就要跟吳妄進行一次真男人大戰。
吳妄立刻道:“這事,老哥你說該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睡神悻悻地放下拳頭,嘟囔:“反正跟我沒什么關系,你們人域跟天宮的恩怨糾葛,還是別涉及到我這種閑散小神身上。”
“唉……”
吳妄背負雙手,看向了三鮮老道木屋所在的位置,此刻三鮮老道已是有要醒來的跡象。
此刻的吳妄道心其實有些煩亂,并不如他表現的這般淡定。
無他,三鮮老道那段夢境所呈現出的影像、所留下的訊息,略有些驚人。
昔日三鮮老道的那些話,再次浮現在吳妄心底;
那籠罩在三鮮老道身上的迷霧,也就此揭開了少許。
‘貧道答應了一人,這輩子都不能成仙。’
‘無妄,你不必為貧道費心,貧道大限到了就大限到了,生靈都有的終途罷了。’
‘貧道想回東南域去,早已為自己找好了墓地,那是一處山清水秀之地,貧道今后就葬在那里……’
吳妄仰頭看向洞內穹頂,慢慢坐回椅子,背貼著椅背、手扶著扶手,陷入了沉思。
那夢境的內容,其實并不復雜。
光滑如鏡的水面,水面之下似是深淵,又像是只有淺淺一指深。
在水面正,一座八卦式樣的祭壇靜靜懸浮著,青色的石塊被淺綠色的藻苔侵染,其上有著不少裂紋。
就在祭壇之下,有兩道身影靜靜站著。
一名身穿古樸的長袍,身周環繞著秩序之道韻,卻是天帝、帝妗
另一人就是三鮮老道,白發蒼蒼、皺紋深深,正滿臉苦澀地看著面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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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鮮老道帶著幾分愁苦,幾次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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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本該還有幾年……”
三鮮老道顫聲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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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鮮張張嘴,卻只能低頭長嘆,低頭做了個道揖。
畫面伴著三鮮道人的長嘆緩緩淡去。
吳妄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與三鮮定下‘不仙之約’的‘那人’,竟然就是天宮之主,帝妗
如果說,帝媸羌傻實廊嗽謖蠓ù蟮郎系奶旆鄭婪隊諼慈唬淙輝諑嘸廈忝闈殼靠梢運低ǎ邢竿魄靡讕紗嬖謐鷗髦致┒礎
更何況三鮮老道的大陣理論雖玄妙,但與他的那些煉器技藝一般,都是在‘弱靈氣’的環境下有較強的優勢。
此事,應當與淺五行大陣理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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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聯想到伏羲之神韻。
“這事最好別管。”
睡神在旁嘟囔了一聲:“咱倆也干不了什么,別多想了,就當沒看見。”
吳妄抬起雙手,揉搓著眉心和太陽穴。
林素輕自內洞走出,款款而來,輕聲問:“少爺,要歇息一下嗎?”
“先不歇了,”吳妄對林素輕笑了笑,放下雙手,“泡壺茶過來吧。”
“哎,”林素輕答應了聲,腳步盡量放輕,已是讓小水去燒水,自己則準備著此前四海閣送來的極品茶葉。
吳妄閉目歇息了會兒,又睜眼看向一旁的睡神,嘴唇開合,傳聲問:
“伏羲先皇的神韻……老哥你還記得這話嗎?”
“這能忘得了嗎?”
睡神嘆了口氣,道:“八成是這樣了,不是說,你們伏羲大帝最后并沒有尸身留下,只是在人域留下了無盡大陣嗎?
聯想到剛才看到的這一幕情形,若說三鮮道人跟伏羲沒關系,那我必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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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妄眼迸發出神光,問道:“如果是這樣,那帝嬤苯幽ㄉ繃巳是氨玻瘓鴕渙稅倭肆寺穡俊
“沒這么簡單,”睡神掐指推算了一陣,“咱們知曉的信息還是太少,這般去與天帝博弈,幾乎沒有勝算。”
吳妄默然無語,與睡神同時錯開目光,坐在那陷入了沉默。
事情還有些復雜,浮出水面的木板遠遠不夠。
但有件事吳妄很確定。
敵人越是想做的,己方就越要去阻止!
天帝在謀算著什么,他威脅三鮮老道去東南域的某個地方。
還有,那夢境的八卦祭壇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與伏羲先皇有關?
是了!
此前睡神老哥見到三鮮前輩,被驚嚇到手酒杯掉,而后對自己解釋了,這三鮮老道有伏羲先皇神韻。
所謂的神韻玄之又玄,此刻或許已可斷定:
三鮮老道與伏羲先皇必有關聯!
吳妄抬手握住了胸前的項鏈,示意林素輕去內洞歇息;他下意識地,想將這些麻煩事,從林素輕、青鳥的身旁隔開。
大概是覺得,她們知曉了也只是徒增煩惱,做不了什么。
怎么辦?
吳妄其實一直明白一個道理,很多悲劇的發生,要么是因對自身能力太過自信,要么是因對自己太沒有自信。
以及,信息無法在己方陣營及時傳遞。
他上輩子看電視劇時,常常忍不住去吐槽那些由‘一句沒說完的話’所引發的一系列劇情。
有些話說開不就行了?藏著掖著,讓大秘密生小秘密嗎?
這種時刻,吳妄就很果斷,直接連通與母親的交流。
并在同一時間,元神沉入炎帝令,主動呼喚起了神農炎帝。
他將自己與三鮮道人相識、相熟的整個過程,以及睡神捕捉到帝嫻澇稀⑼道疵尉常褂心敲尉車哪諶藎晃逡皇彩齦俗約旱牧醬罌可健
蒼雪聽罷,反應與睡神老哥差不多,都是讓吳妄不要輕舉妄動。
神農得知此事,沉默一陣后,緩聲道:“無妄,可否將這三鮮道人帶來我面前。”
“如果咱們直接表現出異樣,天帝那邊有沒有可能會做出應對?”
吳妄有些擔憂地解釋了句。
“無妄你不必太過憂心,”神農緩聲笑道,“你可以多依賴我們這些老骨頭,也不必強逼著自己去做什么,凡事盡力而為就可。
就如今日之事,幸好你及時言說,不然或許會鑄下大錯。
吾為人皇,當為人域計,更當為人域未來計。
吾最大的心愿,就是將一個沒有外部威脅的人域,交到后來者手,終結這段自上古而來的苦難。”
吳妄問:“大錯,是指什么?”
“帝孀鍪攏慵迫蹋闥蛐碇皇撬肴媚闥!
神農笑了幾聲,道:“你來安排吾與三鮮碰面之事,其余不必多管。”
“好。”
吳妄答應了聲,看一旁林素輕端茶走來,心底已是安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