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醒?”
人皇閣,某處莊嚴肅穆的大殿深處,幾道身影坐在幕簾后的木椅上,各自皺眉沉吟。
這是幾位閣主大人,劉百仞、風冶子居于主位,火神閣、天工閣也是兩位閣主在此。
他們神情肅穆、目露思索,分析著面前殘留的光影。
那是一張布帛,上面寫了兩個有些歪扭的大字。
剛醒。
劉百仞沉聲道:“此物已送去中山了,派的是一名天仙,能信得過。”
“剛醒?剛剛醒來?”
身著火紅長袍的火神閣閣主,皺起了他那如飛翅一般的赤紅色眉毛,用那粗獷的嗓音低聲說道:
“這是不是,有什么咱們看不懂的含義。”
“能有什么含義?”
劉百仞沒好氣地回了句,順勢還哼了聲:“本座盯著這兩個字看的,都快不認識這兩個字了!”
“依貧道之見,咱們其實是在瞎操心。”
風冶子端起茶杯,輕輕晃著其內清亮的茶水,笑道:
“貧道覺得,既然陛下已經默許了無妄殿主與那天帝書信來往,咱們在這里又擔心什么?
無妄的為人,各位莫非還信不過嗎?
東南域此次大捷,若非無妄從中調度,怕是要多不少死傷。”
“唉,”天工閣閣主笑嘆:“總歸是覺得心里沒底,說到底,無妄殿主并非是咱們人域土生土長的人族。”
“這時候說這些,多少有些沒譜。”
劉百仞面露不滿,扶著自己的將軍肚,淡然道:“其他先不論,無妄是人族,而后才掌有神力。”
“可老劉啊,天宮先是降下神位,如今天帝又不斷給無妄殿主來信。
此前更是有傳聞,在那九荒城中,天帝與無妄殿主碰過面……
咱們自是知曉其中內情,但眾口鑠金、人言可畏。”
“哼!”
劉百仞黑著臉,與平日里那總是笑呵呵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罵道:“下面那些人胡亂揣測也就算了,你我若是都要生疑心,那無妄豈能不心涼?”
幾人各自沉吟。
風冶子笑道:“其實歸根結底,無妄在人域根基不穩、扎根不深,若是能想辦法,讓他自身根基足以服眾,這些問題,豈不是迎刃而解?”
“哦?”
劉百仞皺眉道:“老風你若是有辦法,就說出來,賣什么關子在這。”
天工閣閣主笑道:“劉閣主你近來略有些暴躁了。”
“哼,”劉百仞罵道,“本座這還是脾氣好,若換做是三萬年前,非要將那些自作聰明的混賬一巴掌拍死!”
火神閣閣主解釋道:“近幾年人皇閣改制,老劉這是被那群人氣到了。”
“快點說辦法!”
“其實是這般,”風冶子溫聲道,“你想,無妄與玄女宗天衍圣女泠小嵐互有情愫。
那咱們不如,將這件事向前推進一下,讓無妄與泠仙子大婚。
如此,這些問題不就迎刃而解?
人域這么多勢力,都是他們玄女宗的女婿,無妄也有這般身份后,那他們就是連襟,自身地位立刻就穩固了。”
“嘶——不行!”
劉百仞在旁一聲大喝,嚇的風冶子手都哆嗦了幾下。
風冶子略微皺眉,反問道:“如何不行?”
劉百仞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回道:“這事就是不行,泠仙子絕對不行!”
“老劉,”火神閣閣主瞪眼罵道,“你管人年輕人的事作甚?怎么就不行了?泠仙子跟無妄子,那不是天造地設、金童玉女,本座看來,那是登對的很!”
劉百仞:……
風冶子也道:“貧道覺得,此事咱們只需提一下就可,你若做的太多,反而讓無妄反感。”
劉百仞一手扶額,罵道:“這事提都不能提!”
“為何?”
“你這是瞧不起玄女宗天衍圣女?”
“老劉啊,你總要說出個道來,本座覺得,這確實算是個辦法。”
“那青鳥,無妄子身旁的青鳥就是女娃殿下,殘魂轉生、如今已被塑造為半神之軀。
這事你們三個知道就行了,切記一定保密,傳出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劉百仞嘀咕道:
“你覺得,咱們陛下為什么將女娃殿下塑造為半神?
就最近這幾年,咱們從東南域取回的先天神神力,三成都被陛下拿走,給了女娃殿下。
現在女娃殿下的實力怎么樣,咱們不用多管,陛下讓女娃殿下走這條路,未嘗不是想讓她以后能多個依靠。
無妄,也是半神之軀。”
其余三位閣主同時沉默了下來。
劉百仞揉揉眉心,緩聲道:“此事再議吧。”
“那,要不咱們給陛下提議,人域沖沖喜?”
“你想干涉陛下的家事?”
劉百仞眼一瞪,火神殿殿主頓時啞火。
劉百仞嘀咕道:
“咱們陛下最近這幾萬年是修身養性了,可別忘了,陛下也是從刀山火海中殺出來的。
女娃殿下,已是陛下最后的親人。
咱們這事,什么也別管,也別多問,無妄子以后路怎么走,那是他自己的事。”
那火神閣閣主挑了挑飛翅般的眉毛,訕笑了聲:
“本座也覺得,無妄子和泠仙子兩人之間,或許還需要一段歲月去沉淀和打磨。”
三位閣主同時看了過來,那‘天造地設’、‘金童玉女’的呼喊聲仿佛還在耳旁流轉,三人目中都帶著幾分玩味。
劉百仞道:“行了,還要繼續商議正事,莫要閑聊了。”
于是三位閣主各自拿出幾分卷軸,說起了人域諸事。
“阿嚏!”
閣樓靜室,吳妄抬手揉著鼻子,心底暗道古怪。
他將面前剛寫好的幾枚玉符收了起來。
這是他剛整理出的伏羲大佬之感悟,其內有諸多關于修行、關于修道之法的領略,隨便拿出幾句,就可做仙門傳承核心道法的總綱。
順勢,吳妄開始琢磨,是不是能給滅宗的三大修行之法升級一下。
心底又泛起了諸多感悟。
吳妄不由得輕笑幾聲,只得再次拿出嶄新的記事玉符,細細整理著自己的所得。
伏羲之道承何其龐雜。
吳妄便是花費數百年,都難以將其完全掌握;
想要融會貫通,徹底明悟陰陽八卦大道,那怕是要過個上千、幾千年歲。
修道本就是個漫長且枯燥的活。
吳妄自覺,他耐心方面其實多少有些欠缺,需慢慢補足。
于是,又半個月后。
吳妄將面前那堆積成小山的記事玉符,分門別類、按部就班,裝到了人皇閣此前送來的兩件儲物手鐲中。
這里面原本的寶物,已被他拿出去給林素輕她們分了。
人皇閣的賞賜,對吳妄而言已是可有可無,且都是些靈丹妙藥、奇花異果,還多是‘利于坤道’的靈丹妙果。
顯然,人皇閣為這些賞賜,也是傷透了腦筋。
而對于吳妄而言,要的只是人皇閣的態度罷了。
“槍打出頭鳥,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此非久留之地啊。”
吳妄如此嘀咕了句,心底盤算著接下來的歸處。
他此前動念頭,想回北野修行一段時日,也早已告訴了母親這般消息,如今已讓母親等了許久。
‘那就回滅宗看看,交代一些事,將宗主之位傳出去,便回北野去吧。’
吳妄如此想著,漫步走到了窗臺前。
心念一動,些許微風徜徉而過,將窗臺緩緩推開,露出了外面的風景。
有道身影自天邊而來。
白云漫漫、天地清明,仙鶴回翔、青煙徐徐。
觀云海而心胸開闊,見遠山而志向高潔,鶴鳴之聲、幼獸唧唧,天地萬物自融洽,萬水千山自承靈。
待那身影離得近些,吳妄不由得露出幾分溫柔笑意。
此前未主動探查,此時方才認出,那便是自己的同修之友,圣女小嵐。
吳妄抬起手用力揮了揮,正從遠方駕云而來的泠小嵐眨了眨眼,低頭取下面紗,對吳妄盈盈一禮。
吳妄拱手做了個道揖,那也是像模像樣、中規中矩。
待她臨近,吳妄也看的有些入神。
或許是此前常見,吳妄平時覺得泠仙子美則美矣,但少了幾分驚艷之感。
而今幾年未見,又或是泠小嵐用了什么妙法,此刻讓吳妄道心微微加速了幾分。
看她細眉杏眼,瞧她貝齒薄唇;
眉心的蓮花點絳最顯靈性,那流云長發又是那般清雅出塵;本已是頗為精致的五官,在那份仙韻靈氣的加持下,已是造化絕巔的美。
但這美只如碧水清潭之間的一株青蓮,如空谷薄霧中那株獨有的幽蓮,不染絲毫煙火氣。
甚至于,吳妄都只顧得欣賞她的五官,忘記去看她那動人的身段;
他忘記這般直視其實有些失禮,更沒工夫去欣賞她花費了半日功夫,為自己做好的穿搭打扮。
“這般看個什么……”
仙子飛到窗前,抿著嘴角輕嗔了一聲,卻不敢與吳妄目光相對,朝側旁挪開視線。
吳妄回過神來,贊嘆道:“仙子你莫非新學了什么仙法?”
“哪般仙法?”
泠小嵐略有些不解。
吳妄目中流露出幾分笑意,笑道:“自是讓人挪不開視線的仙法。”
“呸!”
泠小嵐輕嗔了聲,淺霞飛在兩頰間,那纖腰細腿輕輕晃動,已是閃身落去樓下。
“我、我去找素輕敘話。”
誒,怎么跑了。
吳妄嘿嘿笑著,隨之又沉吟幾聲,站在窗前陷入了思索。
這事,可真不好辦。
‘罷了,先考慮考慮如何安身立命,再說成家立業吧。’
吳妄伸了個懶腰,站在窗前欣賞了一陣人皇閣之景,心念一動、閉目凝神,片刻后眉心飛出一縷神念,自天地間遨游了一陣。
這般感覺頗為奇妙。
他見到了天地間存在的諸多條紋,‘看’到了乾坤宛若透明的海面一般,有著微弱且持續的波浪。
隨之,吳妄明白了馮虛御風之法的真正價值。
有了這般秘法,他可隨時讓自己進入修道狀態,且不用擔心自己感悟不足。
且在乾坤、陰陽、五行等大道的感悟上,有著事半功倍之效,比專修這些大道的修士,甚至更貼近這些大道。
‘是否將此法在人域推廣一下?’
吳妄細細思索,抬手捂住胸口,元神下意識呼喚了聲:
“前輩,陛下?”
隨之又回過神來。
他的炎帝令借給伏羲先皇后,就一直沒回來。
此前青鳥還問他來著,他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還回去了’。
其實,心底終歸還是有那么一丟丟的在意。
離著吳妄不遠,人皇殿二層的臥房中。
神農放下手中的石板,嘴角露出幾分微笑。
他左手翻轉,掌心有一團火焰在輕輕跳動,那火就宛若干柴燒出來的凡火,橘紅色、內芯帶著幾分色彩。
但若有修士仔細感應,卻能察覺,這火焰之內蘊藏著近乎無窮無盡的道韻。
炎帝令·最終階段。
打開火之大道的真正鑰匙,燧人氏關于火之大道的所有理解,都蘊藏了此間。
神農手指輕點,這團火焰慢慢凝固了下來,化作一只淡紅色的方形玉佩。
玉佩外圍沒有任何雕飾,其內像是有巖漿在流淌,又似立刻就要有火光從內跳出來。
“無妄。”
神農低喃著,目中帶著幾分猶豫,低聲道:
“你們覺得如何?”
一旁那暗紅色的墻壁泛起少許漣漪,有幾道身影自內走出,紅薔老人便在其內。
他們各自行禮,看著神農手中的玉佩,都陷入了沉默。
紅薔老人最先開口,說的是:
“陛下,無妄子是一個值得托付,也可去托付的后輩,縱然他距離您的要求還有一段距離,但他身上承載的希望,對人域而言,無比重要。”
神農微微頷首,笑道:
“是啊,無妄這家伙,本身就已足夠出色,鬼點子有那么多,總能給人意想不到的驚喜。
但唯一一點,就是歷練不足,心態還不夠成熟。
未見他失態是何種情形,難以托此重任。”
有老人道:“陛下,不如與他開誠布公的談一談,讓他進入一些幻境。”
“幻境難不住他。”
又有老嫗道:“咱們又不可平白無故傷他。”
“那就灌醉,”有個五大三粗的魁梧老者嘟囔道,“直接給他整醉了,看他酒品怎么樣……不過道酒他都只是喝的頭疼,沒徹底醉過,這還真難說。
你們這般看我做什么?我說錯了嗎?”
“罷了。”
神農擺擺手,掂量著手中玉佩。
“此物早已是他的,提前有了這般變化,那也是他自身的機緣。
稍后就還給他吧。”
“陛下,不如在上面加些限制。”
“不必,”神農擺擺手,“對此子人品,吾自是信得過。”
眾人各自點頭。
紅薔老人嘆道:“可惜,無法憑人品二字定傳承之事,重要的還是他自身。”
神農安然一笑,目中已沒了多少遲疑。
與此同時;
中山,天宮,最高那處神殿中。
帝夋面色冷峻,坐在寶座之上,自身之威壓起起伏伏,身周的乾坤都出現了細小的裂痕。
在他側旁,羲和嘴角帶著幾分笑意,端坐在天后的寶座之上。
在他們夫妻左右,更有幾名神威厚重的金甲天神,這是天帝的親衛。
下方站著的眾神,都感覺到了天帝的憤怒。
他們已經預感到了,一場覆滅人域的大戰即將爆發,哪怕代價是天地封印失手,新的神代更迭大戰來臨,陛下都會不計后果,將人域徹底撕……
“稟告陛下!”
神殿之外傳來了低沉的男低音。
“有人域使者送來一封書信,署名是人域修士無妄子。”
“嗯?”
帝夋身周怒火瞬息間煙消云散。
“呈上來。”
下方眾神略有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