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衛真的不變回青鳥了。
這讓吳妄一連幾天都頗感舒暢。
但她好像有些不好意思,一直躲開吳妄的視線,避免與吳妄接觸。
就算吳妄絞盡腦汁與她正面遇到,她也會低頭避開,頂多用“嗯”、“哎”這般話語打招呼。
好家伙,吳妄直呼好家伙。
這種感覺,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的青蔥歲月,體會著那種很扭捏的少年少女戀愛。
上輩子他在這個年紀的時候,將青春奉獻給了數理化。
倒是意外地,開始彌補遺憾了。
沒辦法,精衛出事那年還只是豆蔻年華,什么都不懂、什么也沒見過,而后殘魂一直被困在了海島上。
如果不是這幾年,她化作青鳥在吳妄身旁待著,那吳妄現在跟人談道侶,就純屬耍流氓!
幾天前,吳妄、精衛與睡神自夢中醒來,精衛立刻躲開。
吳妄和睡神商量了一陣天地大事。
睡神本打算繼續探查天外之地,將夢境觀察的對象,換成一個在天外地位更高、站的更高的人。
如此,就能看到更多有用的訊息,能對天外的情形有更全面的了解。
但吳妄很果斷的否了這個提議。
他并未解釋太詳細,只是說這般會被母親感知到。
睡神聞言迅速放棄了自身觀點,老老實實隨吳妄一同回了熊抱族族地,只不過依舊有些意猶未盡。
——那種通過夢境打開一扇窗口,去觀察一個全新世界的感覺,也挺讓人著迷。
可惜,冰神是不能隨意招惹的那類先天神。
想來也是頗為有趣。
這小小的熊抱族族地,此刻有兩名遠古強神、一名天宮冊封小神、幾名超凡境修士、大批仙兵坐鎮。
還好,吳妄在北野要走共同富裕、和平發展的路子。
不然憑借這些力量,他足以橫掃北野,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域,然后用整個北野的資源,快速培養出一股精銳大軍,在千年后參與到人皇隕落、神人爭鋒的大變局。
這似乎、好像、大概……
有點像是刑天老哥的路子。
吳妄仔細推敲了下這個計劃的實行可能性,發現成功的概率無限逼近于‘一’。
星神教、七日祭之議都在他們母子的控制之下,又有人域方面的支援,想要走出這一步,完全不會有太大阻力。
甚至他這邊剛放出消息‘我要打你們幾個’,北野各家部族除卻大浪族之外就會直接連夜繡旗,改姓熊氏。
大浪族比較特殊,應該會直接跟熊抱族合并。
雖然這些情形只會存在于吳妄閑暇時的推演,但會去主動想這些,去跟熊三將軍討論相關之事,也能反映出吳妄心態的變化。
人域那兩天三夜的罵聲,猶在耳旁。
‘只是將自身寄托于人域,明顯不是我要走的路。’
吳妄心底泛起這般念想,仙識注視著,與幾名熊抱族少女一同跪坐在河邊編制草環的精衛,心底泛起了少許動力。
這天地,不爭不行!
天宮天帝、天外燭龍;
人域各家勢力、人心糟亂不堪。
人域最近這幾代高手也好、普通修士也罷,沒有經歷過那般黑暗動亂,人心早已不齊。
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哪怕用這個勢力去幫人域度過難關,那起碼也是由自己的心意而定。
不會被綁架,也不會被夾裹。
吳妄想找人商量商量,便用仙識搜尋父親熊悍的身影。
不曾想……
自家父親、那位盡職盡責的熊抱族首領,又已經啟程奔向了邊界,按熊抱族的傳統,巡查各處邊境。
熊悍首領連半點擴張的閑情都沒。
不只沒有這般閑情,熊悍甚至還有些抗拒成為更多生靈的‘首領’。
因為那樣就意味著他要去保護更多人,要去給其他部族的民眾,與熊抱族族人們一樣規格的待遇。
那多累。
于是,吳妄喊來了熊三將軍……
“三將軍啊。”
“咋了?干誰?聽說少主你在人域受委屈了?那哪行,三十萬巨狼騎能不能嚇住他們!”
熊三將軍說的義正言辭,不斷拍打著自己的胸口。
吳妄當時的微笑,十分堅強。
于是,吳妄去拜訪了大祭司,就是那位一直給他提供星雷術水晶球的族內長者。
這位長者用溫柔至極的目光注視著吳妄,溫聲道:
“少主,怎么了嗎?”
吳妄道:“大祭司您覺得,咱們熊抱族如今最大的困難是什么?”
“唉,”大祭司輕輕一嘆,小聲道,“族人們現在成婚的年紀越來越晚,而且成婚經常是因為有了身孕,不得不成婚,這樣十分不好。
星神教導我們,男女之間的感情,應該是單純、純粹,且接近于自身本能的。
當然,星神沒說過這些,這是我在對星神祈禱時,得出的一點點不成熟的結論。”
吳妄當時的笑容,十分燦爛。
罷了。
熊抱族能安安穩穩的搞發展,族人們不必為戰爭擔驚受怕,差不多就夠了。
精衛已‘坦然’承認自己的身份了,吳妄自是想自己去更主動些。
也就是吳妄身上還有運道神的詛咒,這若是沒有這般封印,哼哼,現在說不定三胎都有了!
不過也說不準;
若是沒有這個詛咒的驅策,吳妄最開始估計連北野的大門都不會出。
《荒唐少主大荒行》這種故事,誰不愛呢?
吳妄雖然很想將所有精力都放在精衛身上,但一來要給她一段時間適應,調整好自己的心態。
在吳妄的理解中,有些感情來的熱烈,但激情褪去的速度也十分驚人。
他可不想這般。
二來,牽扯他視線的諸多煩擾事,這幾日突然增多了起來。
天帝旨意冊封吳妄這個逢春神為天宮第四輔臣,人域發布炎帝令,借此對天宮宣戰,大批修士已聚集在北境邊線。
因修士數量著實太多,他們分成了三大路、九支路,以東、西、正三路劃分,左中右三支路冠名。
其勢若滿弦之弓。
修士大軍北出雄關,指日可待!
吳妄仔細斟酌后,并未對人域之事發表任何意見,只是遠遠關注著戰局。
神農前輩與老一輩人域高手的壽元已進入了倒計時。
從霄劍道人那得到的確切消息,這次的修士北伐,就是這批高手在壽元最后一刻,去奉獻最后的光和熱。
他們迫切想要用自己最后的精氣神,去壓低天宮的實力,以此繼續護衛人域、護持他們復興的盛世。
這種時刻,吳妄一個后來者,去指手畫腳、指指點點,確實是對老一輩的不敬。
更何況,吳妄更覺得,現在的聲勢不過是為了遮掩人域真正的戰略目的。
神農老前輩的心思……
比深淵還深!
算計起人來,一套又一套,對晚輩下手也是絲毫不講情面!
人域與天宮即將爆發的戰事,其實離吳妄較遠。
那些關于未來道路的規劃,也需要一點點推敲和打磨。
這幾日最讓吳妄關心的,依舊是眼前的大事。
大荒與天外的夢境通道。
他本以為這是頗為重要的隱秘,可沒想到,母親很輕松就將此事講了出來——大荒與天外存在的關聯,是因冰之大道。
此事具體如何實現的,睡神也無法解釋。
大概是因,母親蒼雪是先天神,既大道之精靈、之化身,她代表了天地間冰的意志。
母親蒼雪舍棄原本的軀殼,以神魂降臨這個天地,這就相當于在天地內外各存在一個相同的冰神大道,然后冰之大道就起到了‘通路’的作用。
——吳妄只能如此粗略地估摸。
大道無形,此間太多玄妙,便是云夢之神這般古神,也無法猜透。
吳妄思前想后,糾結了幾日,還是找到了睡神。
此前睡神說要繼續探查天外,被吳妄用‘母親能感知到’嚇住了;
而今天,吳妄卻想繼續觀察天外,且不想用此事瞞著自家娘親。
“老哥,我覺得這事……咱們還是去找我娘坦白吧。”
睡神一個激靈自獸皮床上跳了起來,那雙眼珠子差點從眼皮中擠出來,透著一股詭異的光。
“不要命了!這事能告訴你娘嗎!
用大道去觸碰旁人大道,本就是如窺探對方根底,這是先天神中較為犯禁之事。
要是早知道,去天外的大門就是你母親的冰之大道,老哥我再好奇,也不會去看天外怎么樣!”
“我想多了解天外。”
吳妄注視著睡神,正色道:
“偏聽則暗、兼聽則明,我只有去經歷、去體會、去調查,才能對天地局勢的未來發展,得出自己的結論。
如今有母親的大道,有老哥你這睡神的神通,可讓我一窺天外之地。
我想趁著在北野的難得機會,天宮、帝夋都被人域吸引走了注意力,好好看看天外。”
睡神眉頭緊皺,靜靜注視著吳妄。
他道:“咱們不是都看過了嗎?天外也就那樣,跟遠古之前差不多,也無甚趣味。”
吳妄滿是無語地看著眼前這善于偽裝的老哥。
又不是老哥你興致勃勃,說要帶他和弟妹一同在夢境游略天外的時候了!
他就不明白了;
怎么天地間這么多強神,對自家親娘都有一種莫名的懼怕,就跟母親大人在遠古時期做了點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一樣!
嗯——
母親應該沒做過……吧。
“老哥,我是這般想的。”
吳妄看著睡神,緩聲道:
“現如今的天地格局,總體三分。
天宮最強、天外次之、人域總體實力最弱,而在這三方之外,存在西王母這般變數。
我聽神農老前輩說過,西王母的天刑大道無比特殊,注定了她歸屬于天宮體系,但游離于天宮權力中心之外。
帝夋與羲和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幫神農老前輩延壽,天宮也并未追究。
換而言之,像西王母這樣的勢力,其實是能影響天地格局的。”
睡神眨眨眼,目中帶著亮光,笑道:“然后?”
“我也想締造一個,能媲美西王母的局外勢力。”
吳妄微微瞇眼,低聲道:“我聽老哥你說起過,夢境中的歲月流速可快可慢,對嗎?”
“對。”
睡神緩緩點頭:“再然后?”
“我有一道,可定星辰日月,可改天地秩序。”
吳妄目有逼人神光,低聲道:
“待我成此道,也可左右天地格局。
但在此之前,我需要有足夠穩定的護道者,神農前輩、老哥你,是我僅有能依靠的強者,再有,就是我母親。
神農前輩是人皇,時刻需要站在人域的立場,有些事無法與你我、與母親目標一致。
母親已經表達了她對燭龍神系的不在意,也曾對我說過類似的話語。
老哥你,是我必須爭取到手的關鍵神靈。”
睡神默默地捂住自己衣領,嘀咕道:“親兄弟也要講禮法!做事,可以;非分之想,不行!”
睡神清了清嗓子,看著面前的吳妄,緩聲道:
“其實,老弟你不必說這些,若非老哥喜歡你這個生靈,早就溜之大吉了。
你身上有兩點,是帝夋也好、我也罷,都格外重視的。
第一是你自身之靈性,其二便是你總是冒出來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你可莫要小看了這些念頭,這天地能不斷向前發展,就是因為這些念頭的誕生;就像,女媧造化人族之始,便是起了念頭,想創造一個能夠貼合大道的種族。
然后就有了你們人族,也就有了今天這般天地格局。”
吳妄不由問道:“老哥你誕生于第二神代,可曾見過女媧圣母?”
“她啊……”
睡神輕輕一嘆:
“她的境界,遠非我們能企及,甚至到現在,我們也悟不到她到底去了何處。
這些事等你踏入更高的境界,就能接觸到一二。
女媧并非是一夜之間消失不見,她在天地間徘徊了許久,似乎頗為迷茫,最后方才告別眾神,遁入了虛空。
她的離開,直接改寫了第三神代的格局,天地也因此動蕩。”
吳妄聞言思索了一陣,將話題拉回了正軸。
他道:“繼續我剛才所說的,我能依靠的強者只有你們三位,就我的角度而言,我想對三位開誠布公,非必要之事皆不去隱瞞。
如果連這一點都無法做到,那我剛才說的愿景,也很難達成。
更何況母親其實已經知道了你我通過冰之大道窺探天外之事。
咱們主動交代,也能讓母親心底少些芥蒂。”
“這個……”
睡神笑道:“那你去說,老哥我等消息。”
“你該不會又要跑?”
“哪能,”睡神對吳妄挑了挑眉,“老哥我只是喜歡韜光養晦罷了。”
吳妄嗤的笑了幾聲。
主動去見母親之前,吳妄準備了許久。
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最壞情形的準備——即燭龍神系可隨時回歸,如今不過是在積蓄力量,讓天宮與人域兩敗俱傷。
吳妄并不相信母親會騙自己什么。
因為根本沒有這般必要。
但吳妄完全相信,母親有可能會出于保護他的目的,刻意隱瞞一些事。
他選了一個深夜,空中繁星如海,熊抱族族地各處頗為安靜。
而后獨身一人,張開祈星術凝出的光翼,身形在天地間劃過,朝大雪山而去。
沒想到,他現如今也開始關心起天地大事,明明最初的夢想,就是劃劃水、混混日子,討幾個老婆,做個能夠不去巡視邊境,也能得到族人愛戴的好首領。
不一樣了,眼界不一樣了。
無聲無息飛入大雪山附近,闖入了那片經年不散的暴雪,看到了那座在風雪中靜靜而立的小木屋。
木屋中有少許星輝閃耀,縫隙中透出了宛若燭火般的光亮。
自己抵達此處,母親自是早已知曉。
這不,吳妄剛落下來,木屋的小門就自行開啟,蒼雪站在門內,對吳妄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怎得這么晚過來了?”
“母親。”
吳妄低聲應著,閃身進了木屋,拍打著并不存在的雪花。
蒼雪對吳妄輕輕眨眼,手指輕點,周遭頓時被星光淹沒,再回神時,已是佇立于星空神殿。
吳妄隱隱感覺到,自己的另一具‘身軀’,就在頭頂‘不遠’之地。
而他對星神大道的掌控,在此地也提升了一個檔次。
神殿中又有光芒連續閃爍,憑空凝成了兩只相對的寶座,以及一方小小的玉桌,桌上還擺著兩只茶杯。
蒼雪柔聲道:“怎得有些疲乏?”
“這幾天在想些事,一直靜不下心,”吳妄笑著說。
蒼雪抬手在吳妄面部輪廓外劃過,卻也不敢觸碰吳妄,只是道:“娘和你爹都在,你不必承受這么多,天天就知道瞎操心。”
吳妄郁悶道:“我也想安安心心做個神二代……”
“神二代?這般稱謂倒是不錯。”
“娘,我跟睡神去天外那邊看過了,”吳妄突然直奔主題,“我想來問問娘,對于天外,娘到底是什么態……”
蒼雪突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柳葉彎眉輕輕皺起,素手拂過間,吳妄已是化作了半透明狀,也直接從寶座上挪去了角落。
‘有人來,莫要聲張。’
母親輕聲叮囑了一句。
吳妄便見自家親娘握住了那桿長杖,靜靜地坐在寶座上,端起面前玉杯,抿了口其內的茶茗,冷聲道:
“既來了,何必躲藏?”
就聽側旁傳來一聲輕笑,一縷潔白光束打在寶殿中,那溫柔的嗓音也隨之而來。
“冰神姐姐,多年不見,如今一晃您竟控制了星神的大道,算作了半個星神。
您是星神,吾為月神,星月本為相伴相生,咱們自是要好好親近親近。”
月……神?
吳妄看向那光束,卻見其內落下了一襲白影,他這般閱人無數,竟有些挪不開眼。
‘啾啾!’
那熟悉的鳴叫聲在心底泛起,吳妄立刻回神。
罪過,罪過。
不就是天帝的二老婆,這有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