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確實比較含蓄。
吳妄見到泠小嵐的瞬間,兩人相處至今的一幅幅畫面自心底流淌,又化作了潺潺溪流滋潤著自己的道心,讓他忍不住出聲輕喚。
明明,泠小嵐扭頭時,道心已接近崩潰,眼眶都驟然變得紅潤。
但她起身的功夫,道心的激動竟被她強行掩蓋了起來,只是用那雙秋波凝成的杏眼注視著吳妄,對吳妄輕輕頷首,嘴邊綻出微微的笑意。
“你……”
“怎么……”
兩人同時想要開口,又同時截斷了嗓音,注視著彼此,仿佛要將這一刻刻入心底。
她輕輕眨了下眼,一根根柔軟的睫毛微微觸碰,隨即便將美麗的杏眼還給了這個世間。
一別未遠,卻覺得時光漫漫,而今氣息牽連,便覺得神魂都安穩了。
泠小嵐抬眼看去,就覺心上人兒又豐朗了幾分,唇紅齒白、面若溫玉,其身若劍似槍,有一股藏在了體魄內的鋒銳,仿佛亮劍便可驚天動地。
吳妄眼中,她總是比前一瞬更美些的。
肌膚瑩瑩似雪若玉,眼中藏著夜空中最為明亮的兩顆星辰,那近乎完美的下頜線襯著她修長脖頸,纖柔的身段無半分可增減之處。
那兩瓣薄唇微微張開,便似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又將話兒化作了微微的輕嘆:
“怎么這時回來了?”
吳妄笑道:“怕你被人欺負,自是要趕來看看才能安心。”
泠小嵐俏臉微紅,目光挪去側旁,又忍不住放回了吳妄臉上,小聲道:“怎得,去了一趟天宮,就變得有些不太正經了,這話怎么也直接說得。”
“這如何不能說得?”
吳妄笑著向前,嗓音依舊是那般溫和:“若是心底念著掛著都不說出來,那不就是扭捏了嗎?
我封印可是解了的。”
泠仙子竟覺得他有些耀眼,忍不住微微低頭。
吳妄一時間也不知,是否該再主動一點。
封印沒解開之前,總覺得泠小嵐略有些大膽,兩人只是有朦朧情愫時,她便不顧旁人看法,與他結伴同修。
封印解開后,泠小嵐卻開始躲著、避著,反倒容易含羞帶怯。
這點倒是讓吳妄捉摸不透。
又想起人域多禮,泠小嵐自幼于那玄女宗修行,規矩多也是情理之中。
自己不與她見外就是了。
吳妄念及于此,頓時更為放松了些,背著手繞過泠小嵐,走到那壁畫前,贊嘆道:“你這掛畫不錯嘛,畫的我嗎?”
“哎!”
泠小嵐這才想起什么,足尖輕點,身形若鴻羽飄飛,直接擋在了吳妄身前,急道:“你先轉過身去。”
吳妄笑道:“怎么,敢掛還不敢認?”
“自是敢認的,”泠小嵐昂首挺胸,那胸襟微微震顫,“但你不可看。”
吳妄不由皺眉,仔細端詳著這幅作畫:“莫非這是別人?”
泠小嵐目中帶著幾分嗔怪,聽聞這話似是頗有些不滿,低聲道:“你若覺得這般玩笑有趣,我自任你就是。”
“哎,不是,”吳妄有些手足失措,一時竟忘了該如何哄這位仙子歡喜。
是了,此前大多時候,都是泠小嵐在遷就他,自己卻是極少哄她的。
吳妄面露肅容,低頭做了個道揖,溫聲道:“泠仙子,方才我熊霸多有冒犯,你莫要往心里去。”
“還算你知禮數,”泠小嵐露出淺淺微笑,“你且轉過身去。”
“是,是。”
吳妄老老實實轉身,就聽身后傳來幾聲輕響,仙識明明白白地看著,泠小嵐轉身用仙力收起了那副掛畫,露出了墻上掛著的‘靜’字。
又聽泠小嵐輕聲道:
“可否出去等我下,我換一身衣物,這是打坐時穿戴的……”
于是,吳妄就這般被趕出了靜室。
靜室周遭亮起了一層層光壁,吳妄有點尷尬地站在門前,抬手揉了揉鼻子。
這……
兩人信里都互訴衷腸、私定了終身,怎得見了面,還是有這般明顯的距離感。
《真實》。
吳妄抱起胳膊,對著水面靜靜出了會神。
他能察覺到,蓮花池外圍的禁制已經沒了人守著,那三位老嫗已暫時離開了外圍,將此地留給了他們兩個小年輕。
絕對豐富的人生經驗。
房內隱隱響起了撩水的聲響,這算是泠仙子的必備環節。
雖然此時這靜室處的禁制,并不能阻攔吳妄那強大的神識,但吳妄自不會窺探什么。
他又不是變態。
泠小嵐已是他心底認下的道侶,兩人慢慢相處,等關系成熟了結成道侶,那時共浴都是合情合理合法合適。
正經點,別亂聽。
吳妄默默地給靜室多加了一層結界,靠在門前的木柱上,抬了個哈欠,開始觀察蓮葉的紋路,心底盤算起了該如何利用此次反春聯盟鬧事的機會,繼續擴大自己在天宮的影響力。
掌管姻緣雖然讓他得了天大的好處,初步掌控了微弱的秩序之力;
但對眾神的影響始終有限。
天宮權勢無非兩部分,由兩位權神掌管,一個是對總領政務,對低階神職可直接任命的大司命,另一個自然就是掌管天宮兵馬的土神。
從常理推斷,吳妄最有希望取而代之的,就是大司命的位置。
但吳妄并不想去跟大司命爭、斗,那樣只會趁帝嫻男囊狻
他打算立一個監察天宮諸神的權神之位。
嘖,若是能與大司命、土神三權分立,一步步架空帝媯且彩羌腥ぶ攏
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有周密的計劃,不斷去跟帝孀黿灰祝玫嬉壞愕憬幽傷乃悸泛凸瓜搿
很難,不過并非不能做到。
吳妄此刻并不知,就在他身后,隔了不過幾丈遠,但兩人之間卻有著一重重結界和陣法壁壘。
當吳妄開始思考天地格局、天內天外未來發展,以及如何逐步攻克帝嬗脛蛄獍闈康校菽阢魴♂暗乃夾饕蠶萑肓飼崳⒌幕炻搖
咕嚕嚕嚕的響動中,泠小嵐身形慢慢沉入了那只水桶中,俏臉漸漸變紅,帶著一種少女獨有的粉白。
她怎么、怎么與他拌嘴了。
泠小嵐也不知自己剛才怎么了,看到了魂牽夢繞的人影,卻不知該如何應對,下意識端起了圣女的架子。
可明明,他們兩個本已沒了這般生疏。
甚至,泠小嵐用拷問元神的辦法,反復問過自己,對他到底是哪般念頭。
若是對他有半點虛假的情意,或是只是被他的天賦吸引,而非真的喜歡上了他這個人本身,就早早將他忘卻。
可一次次拷問,一次次加深著對他的眷戀。
等她回過神來,卻已發現,自己今后的人生路若是缺了他的身影,就會覺得無比空落。
曾有幾次,泠小嵐故意離開吳妄身旁,想著讓自己心底那團不斷燃燒的火焰熄滅。
可越是分離,那團火焰就越發囂張,從燭火化作了火炬,從火炬化作燎原的烈火,一直燒的她放棄了掙扎。
尤其是,當她突然聽聞吳妄被天宮捉走,哪怕吳妄早已告訴她,這是吳妄主動被抓,去天宮有大謀算,她依舊忍不住每日惦念。
他可傷著了,可被先天神欺凌了?
一日日都是如此,修行時是這般,未修行時也是這般。
甚至那段時日,她只要閉上眼,心底就是這家伙的影子。
他還是少年面容時,戴著那幼獸頭骨,囂張地坐在獸皮大椅中;
在那西南域的密林中,還是那般弱小的他,卻抬頭直面著空中的兇神,背影是那般剛強堅毅;
林家事變時,他最后疲倦又虛弱地倒在自己身上,像是昏死了過去,氣息都無比虛弱。
她不知他到底做了多少事,卻確信著,若是沒有他的奔走,大概一切都已終結。
最起碼,她的世界已經終結。
他去天宮后過了不知多久,那段時間泠小嵐失去了對歲月的準確感知,總覺得那是一段漫長且難熬的日子。
天宮傳來了他與少司命相好的消息。
泠小嵐并未有什么心如刀割之感,反倒是松了口氣,覺得他應當不會遭受太多欺凌,畢竟那少司命是天地間最強那批先天神之一。
‘有她照拂,他在天宮處境會緩解許多吧。’
泠小嵐這般想著,直到幾天后才突然意識到,又多了個人,來擠占他身邊的位置。
對精衛殿下,泠小嵐其實一直有些不滿。
她不滿于精衛宛若少女般的不成熟,無法幫吳妄分擔前路上的重擔,反倒需要吳妄分心去考慮她的感受和處境。
他明明要去面對那般強敵,承擔了那般多的責任。
泠小嵐在確定自己離不開吳妄時,早已知曉精衛的存在,他也并沒有隱瞞什么,素輕也私下與她說過了,那個少年和那只神鳥的簡短故事……
泠小嵐早已知曉,她在此事上陷入了矛盾。
一方面期盼著他能與自己獨守,畢竟男女之情都是自私的;一方面又不敢與吳妄獨守,她有些無法忍受自己遠不如道侶……
“唉——”
仙子輕輕嘆了口氣,那張幾乎耗盡女媧大神所有靈感的面容,帶著點點哀怨。
她看向了角落的那團泥巴,又哀嘆半聲。
她還有這般頑疾。
這家伙三番五次說‘我封印解了’、‘我封印沒了’,擺明了就是說可以與尋常道侶那般互相親近,有肌膚之親了。
當真,泠小嵐有點像是上當了的感覺。
她當初,正是因吳妄接觸女子就會昏厥,才對吳妄的好感迅速飆升。
等她死心塌地想賴在他身邊,還嘗試去不斷克服自己的頑疾,甚至主動去接觸一些灰塵呀、草葉呀這般污穢之物……
他封印解了!
若非對自己‘無妄兄’的品性心知肚明,泠小嵐都覺得這是故意對她下的套了!
泠小嵐悄悄看向屋門,愣愣地出了會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無妄兄……”
泠小嵐小聲喃喃著,又禁不住咬住薄薄的嘴唇,眼底露出幾分決然之意。
某位師祖說的對,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既是打定主意要與他結成道侶,相守一生,那何必扭扭捏捏、故作姿態,以至于讓他畏首畏尾、不敢向前。
女子就該大膽些,主動些,信中都已、都已那般說了,自己今日這般表現,就跟要反悔一般。
泠小嵐銀牙輕咬,在水中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小腿。
‘明明是我與他最先遇到的,怎得卻成了她們與他最先相好。’
念及于此,泠小嵐當即行動了起來。
她自木桶中飄然而起,招來一只綢面的浴巾,自兩側腋下環繞,將自身包裹了起來,而后又沉入木桶中。
這一刻,她面若牡丹、心神繃緊,只覺唇干舌燥,又干脆招來儲物法寶,拿出了一只玉壺、一只玉質吸管,抿了幾口醉人的仙釀。
抬手盤起長發,又用仙識細細打量、仔細揣摩。將長發放下了小半,凸顯著脖頸與鎖骨的美感。
玄女宗長老們教的那些非修行課程,她也是暗中修習過的。
待她添了淡淡妝容,待她調整好于木桶中的坐姿,待她低頭打量著自己這般身段,也不由暗自計較。
‘他會不會覺得有些不妥。’
很快,泠小嵐幾次深呼吸,道心保持在一種微妙的平靜狀態,慢慢關閉靜室外圍的結界。
吱呀——
吳妄身后突然傳來了一聲輕響,木門被一股仙力緩緩推開,其內傳來了泠小嵐有些緊張的呼喚聲:
“進……且進來吧。”
“好,”正在出神的吳妄并未多想,轉身走入了靜室。
他剛踏入門內,木門就自行關上,眼前的帷幔被一縷微風吹起,看到了那木桶中靜靜坐著的仙子。
吳妄怔了下,而后下意識轉身,忙道:“我在想事,沒注意……”
“無事,你轉過來……就是……”
泠小嵐的嗓音宛若蚊聲。
吳妄眨眨眼,慢慢轉過身來,努力讓自己的目光聚集在泠小嵐的臉蛋上。
但牛頓天尊說過的,萬有引力……
“能幫我一下嗎?”
泠小嵐拿出了剛想的說辭:
“我有些怪病,你也是知曉的……就是太過于潔凈,不想觸碰我之外的其他之物,只有水能好些。
可我想與你親近些,也不知、不知借著在水中,能否好接受一些。”
“用!咳!”
吳妄清清嗓子,正色道:“需我脫衣服嗎?”
“留、留幾件。”
“好,”吳妄笑著應了聲。
這種時刻,自己如果尷尬或者扭捏,那還是個男人嗎!
妹子都主動成什么樣了?!
兩人又是感情深厚,一路共患難過來的,西野蹦過迪、西南扛兇神,東野扛過螃蟹、北野追過疾風。
是時候實現真正的同修了!
吳妄褪下長袍,脫下上衣,將長發束起,又提前凝出了溫水沖洗自身,仙力、神力輪番清除體表可能存在的任何塵土。
甚至還趁機噴了點女子國搞來的香水。
泠小嵐早已別過頭去,緊緊閉著眼,那長長睫毛輕輕眨著,說不出的可愛。
嘩嘩的水聲響起,吳妄穿著長褲邁入水桶,自水中盤坐,凝視著面前的女子,溫聲道:“有不適感嗎?”
“嗯,沒事,”泠小嵐輕輕舒了口氣,隨后也驚訝地看著水面,“我竟沒有那般厭惡感。”
“有用就好。”
“可能,”泠仙子目光依依,那宛若玉潤般的手指輕輕揉搓著胸前的一縷長發,低聲道,“因為是你吧。”
吳妄輕笑了聲,欣賞著眼前這天地難尋的絕品。
木屋內的氛圍漸漸有些溫暖;
水桶本就不算寬敞,慢慢的便會有少許觸碰;泠小嵐俏臉很快爬滿紅暈,吳妄嘗試著用腳趾撓了撓她的足心,惹來她連連嗔怪。
各處帷幔漸漸垂落,呼吸聲變得淺短且暗自交錯。
兩人宛若墜入了一場夢境,十指勾連、逐漸貼合,一層層結界自靜室各處彌漫而起。
躲藏在角落中,極力隱藏氣息的三位老嫗,頓時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靜室一側墻壁突然倒塌!
一道黑影砸入蓮花池中,驚起了高高的水浪,那渾身上下只是用浴巾包裹自身的女子連忙追了出來,小手掩著朱唇,眼底滿是慌亂。
三位老嫗低頭的低頭、掩面的掩面,還有一位仰頭長嘆。
水面上浮起了吳妄的背影。
“你、你沒事吧,”泠小嵐急道,“我剛才沒忍住,還是覺得有些、有些污穢……”
吳妄趴在水中,默默地舉起白旗。
“沒事,讓我靜靜。”
“你再等我些時日……”
泠小嵐目中滿是歉然,身形嗖的一聲跳回了床榻上,那些破碎的木板飛來,拼湊成了靜室的墻壁,順便豎起了數十層仙力結界。
吳妄默默轉過身,躺在蓮池水面上隨波逐流,繼續思考起了與天帝的博弈。
沒辦法,他總要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