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機會表現自己是星神的繼承者?’
天道小會結束后,吳妄坐在營帳中許久沒動,在思索著這條計策該如何實行。
他心底泛起了諸多念頭,又被他一一否定。
云中君給了他幾個建議,比如故意挑起與強神的爭端,斗法時凸顯星神的身影;
或是在天宮之中多多走動,將我是來改變帝夋的這般‘口號’,改成我來替星神拿回屬于她的地位。
但不管如何,都會影響到帝夋對自己的態度,會引起一系列的變動,自己在天宮的處境,或許會從現在的順風順水,變得舉步維艱。
但如今的順利,不過是今后艱難的伏筆;
若現在就感受到帝夋給的阻力,那才說明,這條路真正能威脅到帝夋。
這才是博弈。
吳妄靜靜思考了半日,大體思路已是定下了,現在缺的只是一個契機,自己在天宮需要找一個跟自己勢均力敵的對手。
再揍一次雷暴神?
倒是可以考慮。
其他對手,比如流光的速度太快,切磋時很容易被流光反制。
諸多念頭在吳妄心底流淌而過,一直到仙識捕捉到霄劍道人正駕云而來,他方才停下思索,雙腿自床榻放下,撩了下長袍下擺,道一聲:
“道兄入內就可。”
正準備傳聲問詢是否方便入內的霄劍道人,聞言露出少許微笑,低頭鉆入帳內。
霄劍道:“無妄,有件小事,東南域有三十多名氏族族長,想跟你見一面。”
“見面?”
“你可以當,這是他們的覲見。”
霄劍道人溫聲道:
“東南域是由人域實際控制,天宮名義管轄,而帝夋曾下旨讓你管轄東南域,人域如今也在整合東南域各方勢力,讓他們成為你的追隨者。
既然你回來了,其實可以主動召見他們。
如此一來,稍后整合東南域之事,也能事半功倍。”
吳妄略微思索便答應了此事。
霄劍道人提議讓他以神靈的身份現身,搞些玄之又玄的氣氛,比如從天而降、身披寶輪,震懾下那些氏族的首領們。
吳妄卻笑了聲,糾正道:
“想要統合信奉,并不是將這些首領當做追隨者去發展,氏族首領們站的位置與他們的族人們不同。
跟他們打交道,還是要坦率些,讓他們看到實質的好處。
人域有多強,人域想要覆滅他們的氏族有多簡單,他們早已知曉,我們不該給他們壓力,而是跟他們做筆生意。
共同強大嘛。”
霄劍道人沉吟幾聲,笑道:“這般倒是不錯。”
“具體如何,道兄安排就好,”吳妄正色道,“不必搞太大的排場,他們之中有值得拉攏的大氏族首領,就安排與我坐的近些。”
“善。”
霄劍應了聲,又道:“這般小事自不用你叮囑,且放心就好。”
吳妄問了幾句人域上下關于此次東南域之戰的反應,霄劍道人如實回答,人域上下還算平靜。
雖然很多人想要殺了這七名先天神,讓他們為人域此前流過的血負責;
但人皇閣放出消息,說留下這七名先天神,對人域更為有利,且可成為無妄子在天宮的幫手,那些反對的聲音也就迅速弱了下去。
少了天宮暗中挑撥、亂帶節奏,整個人域的環境都變得平和且團結。
是夜,就在這大陣的邊緣,一場大宴正式開幕。
在霄劍道人的安排下,一隊隊仙兵護送來了百多名百族高手。
此刻已歸順人域的三十多家氏族首領,要么是夫婦一同前來,要么是帶著自己的兒子、女兒,看能否在人域搏個好前程。
東南域的這些氏族,很早之前就開始偷偷將一些少年送去人域修行,也因此有不少修行功法流傳到東南域。
就算得了功法,也非人人可修行。
人族本身就有大半族人只能做凡人活過短短的幾百壽歲。
更何況人族的修行功法五花八門,除卻納靈鍛體之法大多通用,靈修參悟大道這類修行法,還是人族更有優勢。
總而言之,人域對東南域的影響已持續多年,如今能快速整合如此多的勢力,也有前人的鋪墊與功勞。
可惜,泠小嵐身為人皇陛下親口定下的‘總帥’,卻因暫時不在東南域內,而沒有出席此次宴會。
吳妄身旁給她留了座位,等了一夜都沒見到她的身影。
觥籌交錯,長歌歡宴。
長相各異的百族高手不斷湊到吳妄面前,行禮、敬酒,說著恭維之言,吳妄含笑應著,不斷拿出一些禮物,送給站到自己面前的少年少女,并稱贊他們幾句。
對于敬酒,他自是來者不拒。
哪怕是人域佳釀、百族烈酒,只要不是人皇老爺子的道酒,吳妄自然都是海量。
夜深人靜時,吳妄見自己在此地已沒什么用,接下來的事讓霄劍道人他們與各族談就是,便借口不勝酒力,起身自行離了大宴。
時,夜空繁星密布,幾朵淺云隨夜風飄去遠處。
吳妄左右無事,心底思索著如何與天帝較勁,如何在天宮中盡快獲得權柄,行走在一處剛化作了湖泊的大坑邊緣。
一隊仙兵自空中巡邏而過,發現吳妄身形后急忙行禮。
吳妄笑著點點頭,于是換了個更為幽靜的方向。
風過心稍,吳妄做了幾下擴胸的動作,心境遂變得越發安寧,心底的念頭也逐漸活泛。
他仿佛看到了天外那盤踞在高空的燭龍本體;
看到了在天宮深處擁著美人、嘴角帶著神秘微笑的天帝帝夋;
又好似見到了那九重天門,見到了昆侖之墟,那能讓世人瘋狂的古神自池中冒了出來。
自己今后如何成為的東皇?
天宮到底是覆滅了,還是被自己完全改造了?
大司命到底想做什么?
木神又是否真的與燭龍一系有關?
而且,母親到底對自己隱瞞了什么?
運道神何時接觸過了自己?而鐘為何沒有護著自己?
由于鐘的干預,許多事已經從一條直線,變成了曲曲折折的曲線,且交錯纏繞,讓人根本無法理順。
因果難斷。
吳妄輕聲一笑,卻并未對此多煩憂,畢竟比起‘普通的自己’去體會面對帝夋時的無力與絕望,他如今有鐘護持,已是幸運許多,也輕松許多。
他近乎能構想出這般畫面:
一口鐘在未來不知多遠之處啟程,逆著歲月不斷向前追溯,一路前行、一路留下殘影,而這些殘影又與順著歲月而下的自己,不斷交匯、不斷重合。
那口鐘的鐘身鋪成了路,為吳妄指引出了一條不用付出太多代價就能獲勝的捷徑。
尤其是那句‘我的靈性只存于過去’,似乎蘊含了某種情感,越品越覺得有趣。
吳妄眉角微微跳動,心底那不斷蔓延的念頭也立刻收斂起來,看向了天邊。
一束虹光落在他面前,化作了那名面容熟悉的老嫗。
是此前守在小嵐身旁的三名老嫗之一。
“前輩,可是小嵐回來了?”
那老嫗含笑點頭,溫聲道:“還請無妄大人隨老身一行,小嵐已備下酒宴。”
“酒宴?”
吳妄有些不解,笑道:“她還要請我吃酒不成?”
“您來就知曉了。”
吳妄拱手笑道:“勞煩前輩引路。”
當下,那老嫗腳下的白云緩緩生長,托著吳妄朝東南方向飛去。
白云飛速緩步提升,許久已是風馳電掣,徑直飛出了千里遠。
一座停靠在懸崖邊的樓船,成了他們的目的地,其上有著重重仙光,卻僅有幾隊仙兵在樓船上空靜立。
若非吳妄感受到了泠小嵐獨有的道韻,且此地暗中躲藏了十多位玄女宗的長老……他都以為這會是什么陷阱!
事出反常,必有反常。
但單純的少主大人,此刻想著的,卻是……
‘玄女宗莫非也有事相求?’
帶著少許疑惑,吳妄落在樓船甲板之上。
前方立刻有兩名俏麗少女向前行禮,那老嫗自行隱藏起了身形,她們引著吳妄徑直走去了樓船最寬敞的中層。
吳妄看到了幾個大紅的喜字,忍不住仙識朝前方探去,卻見那寬敞的花廳中,只有一張圓桌,坐著七八名年輕的女子,以及季默與樂瑤這對夫婦。
林祈自是不宜今日現身的,林怒豪剛剛壯烈。
吳妄隱約明白了什么,仙識凝視著那施了淡妝的泠小嵐,只覺得她今夜竟是如此嬌媚;
細描眉、淺抿唇,蓮花點絳紅如血,肌膚雪白欺霜寒。
“無妄大人,”一名引路的少女出聲道,“您進去就是了。”
“多謝。”
吳妄在袖中取出兩只寶囊,隨手給了兩名小弟子‘一點’寶礦靈藥。
小物件,也沒什么。
推開前方木門,那歡聲笑語伴著陣陣花香撲面而來。
季默長身而起,對吳妄又是挑眉又是手勢比劃,還高聲呼喊:“今夜就等你了無妄兄!快來快來!”
吳妄笑著向前,假裝并未看出今日之‘局’。
泠小嵐瞧了他一眼就低頭不語,俏臉迅速爬滿了紅暈;那些玄女宗女弟子盡皆起身做道揖,口稱:“見過無妄大人。”
吳妄拱手還禮,笑道:“各位不必多禮,咱們應當都是同輩,以兄弟姐妹互稱就是。”
樂瑤輕笑道:“那可不行,您可是人域的大功臣,咱們可是要得您庇護的呢。”
“弟妹你這話說的。”
“欸,”季默眼一瞪,“我可是比你虛長了幾歲!”
吳妄雙手一攤:“但我修為比你高啊。”
樂瑤掩口輕笑,側旁幾名女弟子也是嬌笑連連,紛紛為吳妄撐腰打氣:
“就是就是,年歲算個什么。”
“咱們都是同一代的修士,當然是修為高的做兄長啦!”
“大人剛散了上一場,也不知今夜還能喝多少酒。”
“大人您還請上座!泠師妹,你怎得都不起身迎接的。”
泠小嵐今夜不知怎么了,竟有些手足無措,此刻站起身來,那粉色長裙的裙擺慢慢垂落,對吳妄低頭欠身,動作多少有些僵硬。
吳妄對她眨了眨眼,泠小嵐卻是絲毫不給回應。
就,完全沒有默契。
吳妄大概知曉這是哪般陣仗,覺得這或是泠小嵐給她自身施壓,以克服自身潔癖的手段。
他自泠小嵐身旁端坐,季默與他聊了幾句宴請那些大氏族首領之事,樂瑤則帶著那幾名玄女宗弟子,說著一些調侃吳妄與泠小嵐的話語。
一時間,酒桌之上笑聲不斷,吳妄幾次都有些臉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季默借口不勝酒力,與樂瑤最先退場。
那幾名玄女宗弟子說了幾句不著邊際的祝福話,就嬌笑著離了此處;吳妄還想起身相送,卻覺自己衣袖被兩根纖指拽住。
泠小嵐目光看向側旁,輕輕咬著嘴唇,卻是一言不發。
吳妄等了一陣,反手握住她柔荑,小聲問:“怎么了?”
“咱們成婚吧。”
泠小嵐平靜地說著。
如果不是尾音有些顫抖,吳妄都覺得,她是在說‘咱們去窗邊看看風景吧’之類的話語。
這時,若吳妄有半分猶豫,他都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好!何時成婚?需請哪些賓客?”
“就在今夜,”泠小嵐抬頭直視著吳妄,那雙杏眼蘊著星光。
“今夜?”吳妄多少有些措手不及。
“就在此處,”泠小嵐輕聲道,“賓客就方才那些,若你答應了,這桌酒宴就是咱們成婚的婚宴,那幾位師姐師妹是我在門中最熟悉的同門。”
吳妄怔了下:“如此就算婚禮成了?”
“嗯,”她柔聲道,“你我已是夫婦了,如今形勢險惡,不宜操辦,你我一切從簡,日后再補上那些繁文縟節就是。”
吳妄不禁有些摸不著頭腦。
泠小嵐輕嘆了聲,掙開吳妄的大手,攝來了兩只空著的酒杯,道:“咱們……”
“嗯?”
硬撐了許久的泠小嵐突然破功,細如蚊聲地道一句:
“咱們要不,就歇息去吧。”
“哎,行,要不我去洗個澡?”
“也可,這里有不少空著的艙室,那我……在上面的房間……等你……”
目送著泠小嵐快步離開,吳妄怔了一陣,而后傻樂了幾聲。
他仙識擴散開來,直接祭出了三十六顆星辰寶珠,將樓船徹底籠罩,又就近找了一間空著的艙室,在隨身攜帶的儲物法寶中一陣翻找。
凝水訣自不是什么問題;
滿身的酒氣也可瞬息間化作芬芳。
等吳妄跳出木桶,下意識地抬起胳膊,用力聞了聞腋下,雖然沒什么味道,但他還是選擇用一種特殊的香料,增加了淡淡的香氣。
“呃,用香水兒會不會顯得娘炮了點?也不對,誰說男子漢就必須跟汗味兒掛鉤了?”
在重視伴侶體驗這一塊,吳妄那可是做足了功課。
甚至還拿出了帝三鮮的諸多大作,臨時溫習了一些功課。
折騰了半個時辰,吳妄穿著一身青藍長袍,長發扎著一絲不茍的道箍,叩響了泠小嵐所在的那間船艙的木門。
其內傳來了一聲輕喚:“進來就是……”
吳妄推門而入,邁著正步、端著身形,雙目尋找著佳人的倩影。
扭頭卻見一道屏風,那屏風之后的床榻邊,泠小嵐靜靜端坐,那一襲紅裙卻不顯半分庸俗,袖口領腳處的雪白肌膚散發著盈盈水潤的光澤。
她秀口微張,吹蘭吐息,身后的床單散發出溫柔的道韻,床榻之上懸浮的寶珠散發出柔和的光亮。
咚的一聲,吳妄仿佛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雙手在身后關上房門,邁步朝泠小嵐走去,泠小嵐抬手輕輕一招,仙力卷著一只托盤到了面前,上面擺著一壺美酒,一只裝有丹藥的玉壺。
她不敢去看吳妄,輕聲道:
“我那怪病還在,但這怪病非詛咒、非傷勢,乃是我自身引發,是我容不下污濁之物。
故,我尋來了這酒,一杯便醉,卻不會醉死過去,能讓人如墜云霧中。
我不知自己是否會被這怪病影響,或是一時沖動,再為你惹來煩憂,故尋來了這般丹藥。”
“丹藥?”
“這是、是……”
泠小嵐突然捂住臉蛋,“是在妙翠嬌那里求來的媚藥。”
“這?”
吳妄頓時覺得有些荒唐。
泠小嵐卻是動作飛快地掀開酒壺,仰頭灌了一大口,又要去抓那藥瓶。
吳妄閃身將丹藥奪走,低聲道:“你莫要……”
“嘻嘻,”泠小嵐臉蛋紅彤彤地抬頭看向吳妄,此間嬌媚非言語可道,目中流露出幾分狡黠,“就知你不會讓我用,你來之前,我就服用啦!”
“你這是……”
泠小嵐柔聲道:“我有玄女功,可助你一道功成,你在天宮身處敵境,我只能、只能這般幫你,反正也只是早了些。”
她慢慢起身,目光帶著幾分忐忑。
吳妄張開雙臂擁住了眼前這女子,在她耳旁溫聲說了句定不負你。
“君……君多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