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妄昏了,卻也沒完全昏。
他本身的神魂已是當之無愧的至強者層次,如何會真的被痛昏?
化身的昏迷狀態,只是自身本能的自我保護罷了。
此刻,吳妄心神歸于本體,清晰卻緩慢地體會著‘點血’的痛苦。
那一千根針扎入他皮膚后,輕輕挑開了他皮膚下的血管,將一縷縷靈氣渡入其中,迅速改變他的體質,滋潤他的肉身。
不能說是脫胎換骨,也可以說是扒皮抽筋了。
修行不是一件很開心的事嗎?
那些嬌滴滴的女修行者也要這么來一次?
還有,之前那幾個孩子的意志就這么堅定,怎么都忍住了這般疼痛,最多只是悶哼幾下……
吳妄突然就有點不自信了。
他原來這么怕疼?
小鐘給他安排的這次化身試煉,果然極有深意。
忽聽一旁傳來了老武師和山叔的對話。
山叔明顯有點慌:“我家蟲子這是咋了?老先生,我也試過點血,就癢癢的沒啥事,他這咋還暈了?”
“不必著急,疼昏過去了。”
老武師不急不緩地說著:“怎么稱呼?”
“三山,您喊我小山就行。”
“小山啊,你家的這個小蟲子,可是一個寶貝。”
老武師呵呵笑著,看似十分淡定,實則語速已快壓不住了。
“這種體質,別說是咱們琉璃界,就算是武神大人庇護的十二神界都加起來,每百年大概也只有七八個。
這種體質呢,被武神大人稱之為三大寶體,是最適合修行的天賦,他今后的成就絕對不是一名武師,這小鎮的天空對他而言,太過狹窄了。
三大寶體覺醒血脈之力是個很痛苦的過程,但也是點血儀式中收獲最大的體質,少說能增一牛之力。”
“一牛之力是啥?”
“尊敬的武神大人所定,初階修行者氣力大小,普通人的頂峰就是一牛之力,就如你這般。”
吳妄心底著實松了口氣:差點以為牛頓天尊駕臨!
這武神搞的這些道道……好普通。
又聽老武師道:
“三大寶體是指,氣力巔峰、力道無雙的凈璃明王寶體,速度絕倫、敏捷無匹的暝光逐星寶體,還有那種堪稱打不死的武者,耐力最強、氣血沸騰不停的業火紅蓮寶體。
自然,三大寶體只是自身的天賦超群,成為高手更簡單一些,每百年都會出現幾位擁有寶體的年輕人,但他們最終能成為一方高手的,卻僅有十之一二。
小山,你可知為何?”
山叔嘀咕了句:“沒背景、沒財力,有天賦和資質,肯定會被那些大武師看上,從小培養,給他們家看家護院。”
“這只是一部分原因,”老武師緩聲道,“更重要的,是三大寶體在修行路上并非沒有瓶頸,資質高只是代表了上限高,該經歷的磨難也是要經歷一遍的。
武者共分五境,每境九品或者六品。
鍛體入門之后,內息翻涌、靈力歸元,自身有超過兩牛之力,就可稱之為武者。
武者再向前修行,深藏萬均之力,出拳成風可斷柳葉,就可稱之為武師,你在鎮子上見到的這幾位武師,其實就是在大城中混不下去,修行之路已經堵了的廢物。
武師之上,為武魄之境,魂魄開始越發強大,對自身的掌控、對每一分力道的控制,都可達到絕妙的程度,雙目可觀察入微,雙耳能聽聞蝴蝶振翅之聲,這就是脫凡超俗的開始。
秋梨,冬篙他們一個武魄七品,一個武魄四品。
武魄之上是武靈境與武帝境,武靈之境分六品,能邁入此間,就是一位位城主與將軍的座上之賓。”
秋梨在旁笑道:“我爹就是武靈境。”
“哎,”老武師擺擺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山叔顫聲道:“我家小蟲子也能修成您這個程度?”
老武師笑道:“若他足夠勤勉,也有能匹配得上他這般資質的悟性,肯吃苦、肯用心,超過老夫如何會是難事?”
“那、那!他就拜托您了!拜托您老了!您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就是收他當孫子也成,我跟他嬸兒都沒事,這孩子以后能好就成!”
“哎,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老夫與你說這個,是要叮囑你一事。”
秋老沉聲道:
“三大寶體被稱之為最強體質,武神庇護之下有無數生靈,也就有無數勢力,咱們琉璃界在武神管轄的十二界并不算強勢,曾經發生過許多次三大寶體被奪走之事。
老夫雖歸隱在此,但也算有些人脈,老夫自身也有上乘的功法,以及三五千年修行、爭斗的經驗。
他寶體之事,最好是秘而不宣,老夫拼著最后這一口氣,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看能否為琉璃界培養一個好苗子出來。
每五十年一次的十二界之爭,決定了每一界能得到的寶物、礦物、食物、水源,甚至靈氣。
這對琉璃界而言無比重要,咱們琉璃界每年都是墊底,所以不得不犧牲一部分人口……
唉,此事說來話長。
你只需知曉,如果小蟲子有寶體之事被宣揚出去,那對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對整個琉璃界也不是好事。
老夫畢竟已經年邁,氣力衰敗,想護他也是有心無力。”
“老先生的話,我明白了,”山叔忙道,“您放心,我們不如也瞞著這孩子,就告訴他資質中不溜,免得他自身驕躁。”
“不錯,不錯,你這主意倒也甚好。”
秋老含笑點頭,拉著山叔又是一陣問候。
另一邊,吳妄心神已回歸化身,此刻雖已可醒來,卻怕他們尷尬,繼續在那裝昏迷。
武神掌控的十二神界,看來‘物資’有點緊張啊。
不過總體而言,可能是因武神曾是燧人先皇小弟的緣故,這十二神界中的生靈生活還算不錯。
有一說一,確實,吳妄親眼所見的這琉璃神界一隅之地,已是秩序井然、頗為平和。
這一點,從鎮子每天晚上都有幾對年輕人鉆小樹林,就可見一斑。
武神弄的這境界劃分,武者、武師、武魄、武靈、武帝……還挺中二。
“那就來一次少年躍身擊蒼穹的戲碼吧。”
吳妄心底暗笑了幾聲,正當他想趁著這般機會,感受下體內那些靈力自行運轉的路數有啥內涵時,本體就聽到了一聲鐘響。
“嘻嘻,主人,您對這個安排還滿意嗎?”
“還行吧,”吳妄淡然道,“每百年七八個的程度,也不算太顯眼。”
“不是七八個唷。”
鐘靈的嗓音帶著幾分調皮,在吳妄心底飄來蕩去:
“是武神每一百年,就偷偷摸摸地拿三滴精血出來,每一滴精血分成三份,對應力量、速度、耐力,然后培養九個小高手。
可以說,武神圖謀很大,他暗中培養的武者大軍,數量已十分驚人。”
“哦?”
吳妄皺眉道:“既然是這般,三大寶體武神定會有所感應,你是如何幫我弄的這具化身?”
“您不是三大寶體呢,”鐘靈笑道,“是因他們這般開靈之法,最高也就是能照出三大寶體,坐井觀天罷了。”
“那我這化身的體質是……”
鐘靈底氣十足地高呼一聲:“混元無上亂空天神體!”
“說人話。”
“就是比武神的資質高了一點,以確保您這具化身的上限能穩壓武神一頭。”
吳妄心底倒是毫無波瀾。
都小場面。
吳妄慢慢悠悠地睜開雙眼,入目是四張呈四方之勢分布的面孔。
仙風鶴骨的秋老笑呵呵地問了句:“醒啦?”
秋梨阿姨小聲問:“哪里不舒服嗎?”
冬篙大叔也關切地問了聲:“身體還疼嗎?”
山叔看看左右,突然發現,自己不說點什么好像有些不妥,就笑著道:“再不起來,你以后都要蹲著噓噓啦!”
吳妄雙眼一瞪,一個激靈竄了起來,下意識低頭看了眼。
秋梨捂眼轉過身去,感覺自己有被冒犯,一旁的冬篙和秋老差點笑出聲。
一個成熟的獵人,要學會講葷段子。
“咱們去院內等,”秋老招呼一聲秋梨和冬篙,離了這間精致典雅的木屋。
山叔一把就摟住了吳妄,差點把吳妄憋的喘不過氣。
“小蟲子!你能拜秋老先生了!”
“叔你慢點講,慢點講!老先生要收我為徒了?”
“嘿嘿!”
山叔松開吳妄,那粗糙的手指捏著吳妄的臉,用力地扭了扭。
“行啊小子,秋老說你是個修行的好料子,叔就在旁邊說你多機靈、多勇敢,這一來二去的,這不就成了?
而且秋老真人不露相,他比鎮子上的這些武師厲害了不止一點半點,方圓幾百里內,秋老也都是這個!”
山叔豎了個大拇指。
吳妄努力做了個微笑的表情,暗道山叔的口風還真緊。
山叔在吳妄耳旁小聲嘀咕:
“今天咱們先回去住,等會秋梨姑娘會跟著我們一起回家,看一看咱們住哪,你明天就要過來正式修行了。
秋老說,在這里給你弄個屋子,你要是每日練的累了、困了,就在這里睡下,我明天給你抱一床被子過來。
記得,等會出去,其它先別說,給秋老磕個頭,拜個師。
以后嘴甜一點,師兄、師姐多喊喊,秋老這邊有什么活你搶著干,擦擦桌子椅子、挑一挑水,千萬可別懶散了,這可是你翻身的機會。
我跟你嬸這輩子就這樣了,弄個鋪子就到頭了,但你不一樣。
小金薇以后能跟著你去更大的地方,見識更多的精彩……這天地很大,我跟你嬸只能走出山窩窩,你能爬過山,就千萬別泄勁。”
“嗯,”吳妄‘激動’地點點頭,“叔你放心,我心里有數。”
“走,磕頭去!”
山叔用力摟了一下吳妄,兩人對視一眼,各自嘿嘿笑著。
吳妄其實也擔心,秋老能不能受住自己一拜,為此提前壓制了天道的感應,讓化身恭恭敬敬地行了拜師禮,成了秋老的關門弟子。——晚上睡覺負責關院門的那種。
就是,在給吳妄這化身賜名的時候,秋老和吳妄陷入了小小的爭執。
“小蟲子這名難登大雅之堂,既開始修行,當立大志、走大路!”
秋老溫聲道:“那就賜你鼎天之名,如何?”
鼎天,頂天?
吳妄輕吟一二,小聲問:“老師,鼎天是不是太霸氣了,弟子只是個普通人,名字太強了,命數容易不妥。”
“那就叫你……天賜。”
“老師,這名聽著就很特殊。”
“天合?”
“這個……”
“問天!”
“老師您是不是看這個不順眼?”吳妄抬手指了指天空。
“哈哈哈,哈哈哈!”
秋老撫須大笑:“那你說自己喜歡什么名號?”
“就普通點就好。”
“青山,如此可以嗎?”秋老溫聲問著。
吳妄立刻低頭行禮:“多謝老師賜名!”
回家的路上,秋梨含笑問著吳妄關于山里的生活,山叔在前面引路,卻是并不多搭話。
秋梨師姐只是來看了眼他們的住處,熱情地帶走了吳妄的一床被褥和幾件衣物,回去給吳妄布置住處。
是夜,青嬸與山叔嘀嘀咕咕許久。
青嬸自是歡喜極了,但歡喜過后,卻有些黯然,低頭抹了兩下眼淚。
“挺好的,孩子以后比咱們都有出息。”
“金薇也能跟著享福,”山叔笑道,“該放手就放手,讓他自己飛去吧。”
“唉……”
青嬸低聲道:“還沒來得及告訴他人心險惡,也沒讓他明白在外需小心謹慎的道理。”
“他又不是不回來了,”山叔道,“這家伙說不定天天跑回來,秋老也說了,我們不能強逼他,不要違背他心意,只要他不去做什么壞事,那就要讓他心氣兒順,如此才能進境快些。”
青嬸道:“稍后我去勸勸他,讓他幾天回來一次就好。”
“別去,”山叔忙道,“你一下讓孩子少回來,孩子咋想?咱們把他往外推嗎?他沒爹沒娘的,心里本來就揣著事。”
“你說的對,咱們就當什么都沒發生。”
“每天早上和晚上的飯都給他做著,明天我去山里給他弄幾塊好皮子,你給他弄幾件像樣的袍子。”
山叔笑道:“這以后就是武師大人了,跟咱們這些山里人不一樣啦。”
有啥不一樣的……
吳妄心底念著,伴著夜風中帶來的談話,慢慢睡了過去,心神回歸大荒,繼續忙那枯燥卻不得不做的大事——感悟那些未曾誕生神靈的大道。
小院中,青嬸與山叔在主屋嘀咕不停,說著以后這樣那樣,想著該如何給小蟲子多置辦點家當,免得被鎮上的武師們瞧不起。
在那廂房內,小金薇的睫毛輕輕眨著,微微抿著嘴。
哥要出去修行了。
她心底莫名空落落的,那模糊的影子漸漸清晰,卻又緩緩消散。
第二日,伴著祝祝的一聲啼叫,院門被吳妄拉開,卻見那位文質彬彬的師兄——冬篙早早地站在了門外。
山叔提了大包小包,吳妄提著給老師和師兄師姐的禮物——幾件木雕。
青嬸帶著金薇外出送行,反復叮囑著吳妄如何尊師重道。
吳妄笑著一一答應,看金薇似是沒休息好,眼圈有些泛黑,抬手揉了揉金薇的腦袋。
“晚上想要什么?我日落時回來。”
“哥,”金薇突然開口:“你剛去修行,總是回來不好。”
吳妄笑著拍拍金薇的腦袋。
這傻丫頭故作懂事,但小嘴一撇都快哭了的模樣,還真是可愛。
山叔催促幾聲,吳妄轉身追了上去。
金薇注視著吳妄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了小巷的轉角;
青嬸溫柔地摟住了這個已開始長身體的小姑娘,柔聲說著‘他只是去了不遠的地方’。
秋老家中,老人溫聲說著,今日要探探吳妄的底子,然后制定后續的修行策略。
吳妄點頭應了聲,自是要全力以赴。
他可不想真的在天外耗費幾百年,能快些崛起,還是要快些崛起。——在帝夋不會注意到自己的前提下。
這次可不能玩明牌了。
入夜時,鎮上亮起了百家燈火。
小巷中,那少年一瘸一拐地扶著墻壁慢慢前行,渾身的腫脹酸麻讓他每走一步都像是灌鉛水。
他手里提著一只油包,里面是回來時順路買的點心。
終于,吳妄看到了那小巷的拐角,輕輕呼了口氣,挪著腳轉了過去。
秋老是真的嚴格,這才第一天,就直接讓他身體抵達了兩次極限……
“哥!”
吳妄怔了下,就見那掛著熒石燈籠的門前,有個小巧的身影竄了過來,帶著一連串的歡笑聲,直接跳向他懷中。
“哎,我站不住!”
哐噹幾聲,摔了身形,砸了那油包。
但那小姑娘咯咯的笑聲在巷子中回蕩著,清脆空靈。
“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
“不是說了,日落回來,給你買了點心,我沒力氣了,路上走的慢了些。”
“嘻,謝謝哥!我背你回去!”
“你確定自己背得動?”
“哼哼,青嬸我都背得動呢。”
巷口,一直暗中護送吳妄的秋梨與冬篙對視一眼,各自輕笑了聲,目送吳妄進了院門,這對夫婦才攜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