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棋否?
“呵,”帝夋笑了聲,笑容中蘊含著無法言說的情緒。
不過,這聲笑應當歸類于……苦笑。
帝夋看著靜坐在那的年輕男人。
就在咫尺,宛若天邊。
吳妄穿著黑色寬袍,梳著精致的發髻,面容與當年毫無變化,卻散發著讓帝夋略感壓力的威勢。
帝夋的神魂緩步向前,走到了棋盤前入座,平視著吳妄。
“不去對付燭龍?”
“不用我過去。”
吳妄微微搖頭,緩聲道:
“我在天外忙碌了這么久,自不是白忙活的。”
帝夋笑道:“順勢而行、趁勢而起,這感覺很不錯吧。”
吳妄凝視著帝夋,緩聲道:“道友將我能勝你說成是大勢所趨,那道友可曾想過,自己為何失勢?”
“時運罷了。”
“是你從未信任過身旁任何人。”
吳妄淡然道:
“你口中說著時運,其實不過借口。
你一步步走到今日,都是在歲月大道的影響與掌控之下,你試圖操控歲月,但最終只是被歲月玩弄。
有一兩個神術,可以加速歲月的流逝,就覺得領悟了歲月的真諦?
帝夋,帝俊,你有些太小覷了第三神王。
你其實,一直是那個逢春神罷了。”
“是嗎?”
帝夋雙眼微微一瞇。
吳妄道:“我母親?”
“給你吧。”
帝夋自袖中取出了那塊冰藍色的水晶。
吳妄起身雙手接過,待看到這塊萬古玄冰之中的母親與精衛安然無恙,將這玄冰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他道:“如此,我會給你一個痛快,盡量給你至強者應有的體面。”
“體面?哈哈哈!”
帝夋干笑了兩聲,卻有些有氣無力,抬手指了指吳妄,卻又頹然放下了手臂。。
到了此時,帝夋已是知曉,吳妄絕不會放他離開。
且帝夋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來自于天道,來自于天道首領的絕強壓力。
這一瞬,帝夋突然明白許多事,明白為何吳妄一直不急不緩。
對方要除掉自己與燭龍,所需計算的,只是承受的代價多與寡。
僅此罷了。
“無妄子,你當真讓吾不知如何評說。
這天地仿佛都在幫你,都在拱著你;
你是勝者,是未來的書寫者,自是可以當著吾這個失敗者的面,來評說吾如何如何。
你真的不著急去對付燭龍嗎?”
“不必我出手。”
吳妄手掌拂過面前的棋盤,其上快速劃過了幾十幅畫面。
被金色網格包裹起來的天外世界。
——天道早已對天外世界完成了包圍。
琉璃城外那濃郁之極的乾坤之力。
——吳妄化身接引天道之力,借天道駕馭乾坤大道,封鎖一部分空間,直接封死了燭龍在外肆虐的可能。
隨后的光影不斷輪轉,都是眾神大戰燭龍的情形。
死亡女神賦予了燭龍可死的特性;
神農人皇與武神合力,正面抵擋住燭龍的撲騰;
土神、水神爆發出浩瀚的五行源力,全面抵擋燭龍的神力爆發。
遠處城頭之上,云中君的化身點出了粉色的夢境,讓燭龍那混亂的神魂反應明顯遲鈍了許多。
后面的幾幅畫面更為壯觀。
天外眾神見燭龍大勢已去,遠遠近近地打出了自己的攻勢,及時站隊,與燭龍撇清關系。
高空中又有數百大星閃爍,卻是天道之間中沖出了三百神靈,聯合天庭六十多名將領,組成了周天星斗大陣,朝燭龍鎮壓而去。
燭龍,天地之霸主,第三神代的終結者,第四神代的主宰者;
現在卻成了天庭眾神眼中……
一個活著的功績提款機。
吳妄眉頭挑了挑,也是注意到了些許異常之處。
戰燭龍之事倒沒什么需要他擔心的,反而是剛才驚鴻一瞥,吳妄見到了在角落中躲著的運道神。
她似乎狀態有些不太對勁。
是因與燭龍的父女之情?
吳妄并未多想,現在一顆心都掛在了眼前這個第五神代天帝的身上。
這就是帝夋的末路。
“里面有許多畫面現在還沒發生,”吳妄緩聲說著,手掌劃過棋盤表面,“你曾給過我許多機會,按理說,我也該給你一些機會。”
帝夋眼中頓時多了一點光亮。
吳妄卻道:“但因為一些原因,我又不可能給你半點機會,我如果今天放過了你,你很大可能會成為我未來的憂患。”
“你怕了?”帝夋冷笑著。
“這不能稱之為怕,我只是在防微杜漸,且減少不必要的波折,”吳妄笑道,“不可沽名釣譽,這是一位老人教我的道理。”
帝夋默然。
吳妄并起劍指:“要不,道友這就上路?我還要趕著回去跟母親團聚。”
帝夋突然道:“你難道不想知道,伏羲最后如何了嗎?”
“我尊重伏羲先皇,但也只是尊重,”吳妄道,“伏羲先皇的宏愿便是人族大興,我會替他做到。”
“三鮮,三鮮還在。”
“他只是你的一部分罷了。”
吳妄嘆道:
“你還沒弄明白自身的情形嗎?
是你自身人格分裂,三鮮前輩是你的善念,伏羲先皇是你當年被擊敗后,心底不甘而產生的執念。
正因你人格三分,自己的主人格保持著帝夋的本性,以及怯弱、卑鄙、毫無下限,所以你才會一步步走到今日這般局面。
釀造了無數的悲劇;
制造了數不盡的苦痛。”
帝夋鼻翼輕輕抖動。
毫無征兆的,他突然抬起一掌,對吳妄當頭拍落。
吳妄動都不動,目中神光連閃,身周突然涌出無邊金光。
一條金龍突然顯現,龍爪下按,萬千大道齊震顫,諸天神光俱顯光,虛空之地神光搖曳,那昆侖鏡營造的幻境幾乎炸碎!
再看吳妄面前,帝夋被龍爪死死壓在了棋盤之上。
一旁西王母閉目不看,略微搖頭。
吳妄嘆道:“帝夋,你舍棄了秩序大道,又舍棄了混亂大道,而今僅憑半條歲月大道,連神軀都無,又何必掙扎?”
帝夋冷笑著,目光卻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突然嘆了口氣,目中泛起了點點哀怨。
情緒變化之快,變化過程之自然——確定是人格分裂沒錯了。
帝夋嘆道:
“我把所有人都當成了傻子,但接二連三的,自己才是最傻的那個。
我舍棄的秩序大道,被你發展為了天道。
我剛舍棄的混亂大道,如果被我推演到極致,未嘗不能與天道對抗,但我不信任所有的靈,包括我自己。
我其實很可憐,因為我始終不曾有那份自信。”
吳妄剛想開口,帝夋卻根本不給吳妄機會,對吳妄怒目而視,勃然而怒,大吼道:
“你不過是仰仗天道!”
沾染了燭龍性格的人格?
吳妄道:“天道是我構建,也是我的依憑,何來仰仗二字?
不必試圖激怒我,我今日來就是為了解決你。
為了這一日,我已經等了太久。”
帝夋冷然道:“那你為何還不動手!”
這次,輪到吳妄保持沉默了。
吳妄微微抬手,金龍化作一條條鎖鏈,將帝夋五花大綁。
“帝夋,”吳妄緩聲道,“我在此地,剝離你的歲月大道。”
言罷,吳妄并起的劍指,已是點在了帝夋額頭。
一抹晦澀且清淡的道韻環繞,一顆金色的種子自帝夋額頭飛出,被吳妄隨手甩入虛空,被天道所吸納。
帝夋面色頓時蒼白無比,目中顯露出幾分茫然。
這過程未免太過于簡單。
吳妄緩聲道:“在殺你前,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因為我會檢查一遍你的記憶。”
“無妄子!”
帝夋幾乎將牙冠咬碎:
“你最起碼,該給吾最后的體面!”
“是你不要這份體面,你剛才不是冷笑著不屑一顧嗎?”
吳妄皺眉道:
“你到最后一刻,都在想著如何哄騙自己的盟友,如何不甘心地去嘗試最后的機會。
帝夋,你既已無底線,又如何要求你的對手給你體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帝夋仰頭大笑,但笑容中滿是蕭瑟。
“吾這一生,起于微末之間,長袖舞于眾強身畔,找尋時機、一飛沖天,最后卻落得如此荒涼地步!
可笑,可笑!”
吳妄徑直道:“你對第三神代了解多少?對第一神代了解多少?”
帝夋靜靜注視著吳妄,嘴角掛著淡淡微笑,只是凝視著吳妄。
吳妄又問:“你透過歲月大道,可看到過什么情形?”
帝夋嘴角的笑容更是玄妙,似乎已勝券在握,似乎已知曉什么。
吳妄第三問:“你覺得,這天地還能存在多久?”
“呵。”
毫無征兆,吳妄突然出手。
沒有任何花里胡哨,吳妄指尖綻出一團蘊含了天道終極奧義的神光,神光輕松射穿了帝夋的額頭,炸出了可怖的血洞。
西王母眉頭輕輕跳了幾下。
帝夋目中略帶錯愕,還有著些許不可置信,神魂迅速變得黯淡。
吳妄卻是不敢大意,招來天道,以天道之力為柴,點燃無上玄冥之火,包裹住了帝夋這神魂各處,由外而內、慢火煅燒。
不過轉眼,帝夋的‘身體’已融化成了半透明一般。
魂兒,淡了。
“就這般殺了?”
西王母忍不住開口問了句。
“不然?”吳妄問,“難道,還要給他什么儀式感不成?”
“他畢竟也是一代霸主,”西王母緩聲道,“其實該在正面對決中覆滅他。”
“他根本不可能與我正面對決,”吳妄搖搖頭,“就算你給他機會,他就會拼盡一切可能,遁入虛空之中。
我承擔不起這樣的風險,也不想冒這般險。
天道鎮壓,剝離歲月,滅他神魂。”
一氣呵成。
“這……”
“剛才的談話,也可以看做是我為了一步步瓦解他的斗志,分散他的注意力,其實剛才的金龍我已是用了全力,不然可做不到如此輕描淡寫。”
“陛下處置的自是妥當,但帝夋或許知道一些有關未來劫難之事。”
“不可能,”吳妄哼了聲,“他如果知道,不會用這般口吻,剛才他故作姿態,只是沒有搞明白我為何問這些,又察覺到我的問題背后掩藏了秘密,在這里不懂裝懂罷了。”
西王母輕輕一嘆,目中不免泛著感慨。
帝夋當年,也是去過她那的;
沒想到,此刻就如一張薄紙,在天道火焰中緩緩消散。
吳妄將這般玄火維持了半個時辰。
一直到帝夋的神魂燒的渣都不剩,又命天道搜查天內天外每一個角落,搜查帝夋是否有后手。
嚴謹一點,總歸是沒錯的。
西王母在旁靜靜地看著,見吳妄將目光落向大荒天地內的東野,一個又一個東野之神的排查,忍不住嘴角抽搐。
“陛下這般忌憚帝夋嗎?”
“嗯。”
吳妄應了聲:“我從未小看過帝夋,哪怕現在對付他只需要三成力,我也會用十成實力,掃清他留下的一切痕跡。”
西王母笑道:“那陛下這是不是,也有些不自信?”
“如果自信的代價,是我的親朋好友再次被擄走,”吳妄挑了挑眉,“那我寧愿不自信一點。”
“也是這般道理。”
“好了,此次有勞西王母,還請西王母也去天外助陣,降下威儀,一同鎮壓燭龍與混亂大道。”
西王母問:“陛下您不親自出手嗎,天外也需天道教化。”
“我又何須去人前顯圣?”
吳妄看向虛空深處,緩聲道:“我需再檢查一遍整個天地,看有無帝夋的后手。”
西王母:……
絕了。
這位東皇陛下,對老對手是真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