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世澤進軍速度很慢,從兗州府城到呂州,也就四百余里,他用了足足一個月的時間。
每過一個縣城,大軍都會停留下來,“配合”錦衣衛查案,協助抓捕犯人。也不講證據,直接叫開城門一擁而入,先把縣衙控制起來,隨軍錦衣衛隨即審訊,嚴刑拷打,再讓其相互舉報,種種手段下,那些胥吏很快就會把知道的一切都倒出來。動作簡單粗暴,效率十分驚人。
這個年代,當官的就沒有不貪的,哪怕縣令們事先消除了證據,僅憑人證也足以定案。不過張世澤并沒有對官員動手,而是派人把犯官們押解到濟南城,交給曹于汴審訊處置。
對官員張世澤還算客氣一些,對胥吏就沒那么客氣了。只要有貪污行為的皆杖責抄家,削去吏員身份,貪污重的,則抄家之后直接發配遼東挖礦,這些人下半輩子就要在遼東的礦山中度過。而民憤極大、手上有過人命的,則就地處斬。
大軍所到之處,官吏幾乎為之一空,取而代之的則是商貿畢業生、宗室和貧苦讀書人。在兗州府也對宗室舉行了考試,魯王一系宗室數量比德王更多,通過考試的宗室共八百多人,都是些奉國中尉、輔國中尉,日子過的凄慘無比,現在則搖身一變成為了各縣的吏員。
這些普通宗室日子過的凄慘無比,很多人吃了上頓沒下頓,甚至討飯者也為之不少,現在有了翻身的機會,自然非常珍稀這份工作。而經歷過的一個月的培訓,再加上那些被處置吏員的下場,警示他們,當吏員后萬萬不敢胡亂伸手。而這些人以后便是敢貪污,還有巡察司等著他們。
相對于諾大的兗州府來說,十多個縣,每個縣官吏上百人,幾百宗室根本不夠,所以經過朱由檢批準后,又招募了一批讀書人,都是些科舉毫無希望的童生秀才,培訓以后也充作吏員。而那些商貿學校的學生,在北京城上學的時候便受過嚴格的訓練和忠君思想教育,算是朱由檢的心腹,皆被任命為主簿典史等要職,管著這些宗室讀書人。
清理了以前的官員胥吏,重新任命一批自己人,官府便相當于重建,當然這些新的官吏很有些稚嫩,不過不要緊,會有原先的胥吏輔助他們。
總會有些胥吏比較老實,沒有做過多少惡事,這些胥吏會被留下來,繼續在縣衙當差,協助剛剛上任的宗室讀書人們。不管是宗室還是貧困的讀書人,對縣衙事務并不熟悉,雖然經過一個月的培訓,但想直接上手也不容易,而有了這些胥吏的幫助,會盡快的熟悉各種事務。
而隨著清田司的成立,會在鄉下重建保甲,這樣城鄉皆納入掌控。
可是這樣一來,張世澤行軍速度便不可能快,而消息傳了出去,其他縣城的官吏皆驚懼萬分,很多城池不等大軍到來,官員胥吏們便紛紛逃去,等到大軍進城,往往留下的是一個空蕩蕩的縣衙,反而會給新的官府組建帶來一定麻煩。不過這些都是小事,慢慢都會解決。
對各地士紳,張世澤遵循了朱由檢的指示,每到一地,對占地多民憤大的士紳抄家殺頭,而那些聲望比較好的士紳,其捐獻一批錢糧之后則暫時放過,實在是沒有時間了,這些士紳就留給新成立的官府和清田司去處理。
即便如此,到達青州府南部的莒州時,已經到了五月下旬,而趙率教率領的京師禁衛軍已經抵達了青州北部。
在莒州城外扎下大營,張世澤下令休整幾日,同時派人和趙率教聯系,商量如何協同作戰。
而就在到達莒州的第二日,一行百余黑衣軍士來到了大營,正是朱由檢派來整肅軍紀的監軍使何明一行。
對拿著圣旨的何明,張世澤不敢怠慢,傳令大營任其出入,所有將士皆得配合調查。
只用了兩日時間,便有十多個官兵被揪了出來,在他們的私人物品中查出了大量的金銀財物。經過審訊后,這些人都是收了士紳商賈們的孝敬。收銀多的有五百兩,少的也有十幾兩銀子。
何明便請張世澤集結所有士兵,要把這些收受賄賂的士兵當眾處死。
“何百戶,是不是有些過了,這些將士皆是跟隨我出生入死,在和建奴蒙古人作戰沙場上立過戰功,能不能饒恕他們這一次?”張世澤試圖打著商量。
“我來的時候陛下和我說,千里之堤毀于蟻穴,故對軍紀一定不能放松,要我從重從嚴處置。平北侯,你若是對我處置的有意見,可以上疏陛下,我可以給你上疏時間。”何明淡然道。
張世澤猶豫著。
“平北侯,我奉勸你還是不要上疏,這軍隊畢竟還是陛下的軍隊”何明又淡淡道。
張世澤頓時打了個激靈,再不敢說什么饒恕的話。自己身為大軍統帥,部下士兵出現這樣問題本就有責任,若是再為部下開脫的話,就有收買軍心之嫌疑,一旦皇帝懷疑自己的話,張世澤已經不敢再細想
“何百戶放心,對這等敢敗壞我禁衛軍軍紀者,我絕不縱容!”張世澤咬牙道。
大軍集結,當著所有軍隊的面,十幾個犯事官兵被押上高臺。
“侯爺我錯了,我不該亂伸手,看在我鞍前馬后侍候您的份上,您饒我一次吧。”一個叫侯成的把總凄聲叫道。
張世澤緩步走到他面前,冷冷的等著他道:“侯成,你每月的餉銀是多少?”
侯成呆了一下:“五兩銀子.....”
“你加入禁衛軍后,你家里分沒分地?”張世澤繼續問道。
“分了二十畝.....”
“二十畝地所產,足以讓你家人吃飽肚子,每月五兩餉銀,足以讓她們過上優裕的生活,你現在已經是把總,在禁衛軍中前途似錦,為何還要貪那五百兩銀子?”張世澤咆哮道。
“我錯了,侯爺,我錯了,給我一個機會吧。”侯成痛哭流涕道。
張世澤怒道:“我想給你一個機會,但不殺你何以震懾三軍!若是人人都像你一樣亂來,我禁衛軍還有什么軍紀可言!侯成,你若是一個男兒,就挺起胸來受死,不要讓兄弟們笑話。”
“侯爺,我可以死,求您不要牽連我的家人。”侯成乞求道。
“分給你家的二十畝田地會被剝奪,你家人可以給人當雇農,只要肯吃苦的話吃飽肚子沒有問題。禁衛軍的軍紀你不是不清楚,應該知道受賄這么多會受到什么處罰。”張世澤嘆道。
“啊!!!”侯成絕望的叫了起來,“兄弟們,我侯成吃豬油蒙了心做出了違背軍律之事,大家萬萬不要學我啊。”
“行刑!”張世澤閉上了眼大喝道。
東阿,城北十里鋪,盧明孝和喬祥雨在茶攤對坐,臉上皆露出了無奈。
“沒想到這東阿縣令還是個好官,這讓咱們如何動手啊。”盧明孝嘆道。
盧明孝和喬祥雨領皇命帶隊出了濟南后,并未直接前往兗州府,因為張世澤已經把兗州府城及向東各縣都清理了一遍,而現在還未清理的便是兗州府西部數縣,所以他們的職責便是清理這些地方。
隨行的有五百多人,除了少數從京里跟出來的商貿學校和科學院工科農科畢業生,其他都是在濟南府招募的宗室和底層讀書人。
從濟南到兗州府,第一站便到了東阿城。盧明孝二人并未急著動手,而是派人先打探東阿縣令及官吏們的情況,結果讓他們頗為意外。
東阿縣令馮晉卿乃是崇禎元年的進士,在東阿的官聲竟然很不錯。根據從本地百姓口中打探,馮晉卿上任以來,為官還算清廉,很是為百姓做主,破了不少冤案。
可能是年輕的緣故,此人頗有些憤世嫉俗,對本縣士紳不假辭色,時常借故敲打士紳們,而他的行為也讓士紳們很不滿。結果這些士紳聯合起來,拉攏縣中的官員胥吏,試圖架空知縣。
胥吏們的力量還是很強大的,他們固然不敢和馮晉卿直接硬頂,但總是陰奉陽違,對馮晉卿交代的事情推諉塞責,以至于縣中很多事務根本辦不下去。上任兩年來,東阿縣都無法完成朝廷交代的稅收,馮晉卿的考核年年末等,眼看著任滿后肯定會被朝廷罷官。
馮晉卿試圖改變,但胥吏和士紳們結成了一張大網,他怎么掙扎都掙扎不出去。照這樣下去,他要想不被罷官,就得和士紳們妥協。
“官倒是好官,就是太窩囊了,堂堂縣太爺,命令竟然連縣城都出不去。”喬祥雨冷笑道。
“也不能完全怪他,剛當官不都這樣嗎,以前一心讀書考取功名,從來沒有學過處理政務,如何是那些胥吏們的對手?”盧明孝為馮晉卿辯解道。大哥不笑二哥,他們這些巡察使清田使其實和這些當官的一樣,也都是趕鴨子上架,全然沒有多少經驗的。
“咱們怎么辦?就這樣放過這馮縣尊嗎?”喬祥雨問道。
盧明孝沉吟了一下:“也許咱們可以和這個馮縣尊合作。”
“合作?”喬祥雨不可思議道。他們這些人是去對付官吏士紳的,怎么能和當官的合作?
“沒什么不可以的,這馮縣尊既然官聲好不貪污,咱們就沒必要抓他。馮縣尊受著胥吏士紳們的窩囊氣,必然對這些胥吏士紳恨之入骨,咱們便和他有了合作的基礎,說不定能把他變成自己人。”盧明孝笑道。
“你想想,若是馮縣尊肯加入咱們,咱們在東阿是不是可以立刻打開局面?”
“那便試試吧。”喬祥雨想了想,覺得盧明孝說的對,可以試試,反正也沒多少損失。
于是一行人再不停留,徑自向東阿縣城行去。
五百余人,聲勢已經頗為浩大,然而直到接近東阿縣城,除了慌亂躲避的百姓,城中都沒有任何反應,城門仍然大開著。
“這東阿城簡直太松懈了,若是有盜匪攻城,豈不是可以輕而易舉破城而入?”喬祥雨憤怒道。
“可能是東阿靠近運河,北面東昌臨清駐有大軍盜匪不敢往這里來吧。”盧明孝道。
直到進入縣城,才有衙兵慌忙迎來,被盧明孝下令直接趕開。
盧明孝二人帶人長驅直入進入縣衙,然后看到端坐大堂案幾后的青色官袍的馮晉卿。
“二位是帶人來抓本縣的嗎?”馮晉卿淡然問道。
盧明孝和喬祥雨相視一眼,盧明孝開口問道:“馮縣尊知道我們是什么人?”
“你們不是陛下身邊的黑衣衛嗎,最近這段時間,兗州府好些州縣官吏被黑衣衛抓捕一空,本縣自然是知道的。”馮晉卿淡淡道。
看看身上穿著的黑色官衣,盧明孝也不解釋,笑著問道:“馮縣尊既然知道我們要來,何不逃離?”
“為何要逃離?”馮晉卿反問道:“本官是陛下欽點的進士,吏部任命的東阿知縣,這里是本官的地盤,為何要逃?爾等要想抓捕于我,盡可抓捕,反正這段時日你們黑衣衛抓捕的官吏已經數不勝數!”
盧明孝又和喬祥雨對視一眼,微笑道:“馮縣尊誤會了,我們只抓貪官污吏,并不是胡亂抓人。馮縣尊的官聲我們還是知道的,并不在抓捕之列。不過我們在東阿縣的差事,還需要馮縣尊你配合。”
“既然是陛下派你們來到,本官當然要配合,拿去吧!”馮晉卿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放在案幾上。
盧明孝伸手拿了過來打開去看,就見冊子每頁都寫著一個人名,后面是官職、住址,以及貪污受賄等行為的描述。從縣丞、主簿到典史司獄庫大使等官員,再到六房書吏,數十個名字幾乎囊括了本縣絕大部分官吏。
“馮縣尊既然查的如此詳細,為何不處置了這些人?”喬祥雨忍不住問道。
“處置他們,這些人囊括了全縣所有官吏,怎么處置?”馮晉卿反問道。
“那也可以上報朝廷,由朝廷處置啊!”喬祥雨道。
“朝廷?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以為朝堂大佬們都不貪嗎,像這些貪污行為如何能放在朝堂大佬眼中,他們根本不屑的過問。”馮晉卿冷笑道。
“別說了,”盧明孝打斷了喬祥雨的繼續爭辯,笑瞇瞇道,“馮縣尊這是專門為我們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