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Sir,高級督察一個月基礎收入就有五萬,居然請我喝這么差的咖啡,太小氣了吧。”
劉建明辦公室中,林家俊抿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就差點吐出來,苦澀的味道中還帶著濃濃的酸臭味,簡直像是加了瑪莎拉的印度黑暗食物,讓人深深的體會到整個世界的惡意。
劉建明自嘲一笑:“大家都說我現在和廉署一樣,專門針對自己人,干脆,我就做得更地道一些,買了廉署同款咖啡。不過,說起來,來我這里聊天的同事很多,像你這么放松的,還是第一個,心情不錯嘛。”
“劉Sir,你不會是想栽贓我是臥底吧?坑人這種事,大家都熟門熟路,自己人不要這樣搞自己人,容易搞出事情的。”
林家俊放下手中難喝要死的咖啡,想了想,說:“至于心情不錯,一般有兩種原因。”
“哦?哪兩種?”劉建明一愣。
林家俊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的回答:“一種嘛,是沒有做過虧心事,心情自然不會壞;一種嘛,是自己做過的虧心事,即將被抹平,再也沒有人知道。劉Sir你現在還有心思來整人,看來心情也不錯,不知道,你是哪種原因呢?”
劉建明聳了聳肩:“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順著你的話,隨口說說嘛,哪有什么意思。”
林家俊摸出紅萬,抖出一支,沖劉建明晃了晃:“可不可以抽煙?”
“請便。”劉建明點點頭,然后站起來,轉過身去架子上拿煙灰缸,
在轉身的一瞬間,他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虧心事,即將被抹平,再也沒有人知道’,林家俊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他的心幾乎都要跳出來,
幸虧常年在黑白之間搖擺,培養出極為強悍的心志,才勉強做到不動聲色。
可內心卻如同驚濤駭浪一般,
他怎么可能知道?
劉建明借著轉身的短暫時間,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腦中飛快的回憶著,是不是自己哪里露出了馬腳?
事實上,林家俊來重案組時間不算太長,D組又是清閑組,之前他們幾乎都沒有怎么打過交道。
啪……zippo的打火輕響,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再轉過身,劉建明的笑容,重新生動起來。
“剛才你說的那些,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察覺到內部有什么問題?”他把煙灰缸放在林家俊面前,小心翼翼的開始試探。
“多謝。”林家俊接過煙灰缸,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淡淡的說:“劉Sir,你我都是警察,難道一定要查出內部有問題,才開心?”
“我也知道很多同事不喜歡,可這是我的工作。”劉建明說。
“工作嘛,當然要做,可是怎么做,每個人都是可以選的。”林家俊說。
劉建明眉頭微微皺起,仔細的盯著林家俊的臉,好像想要從這張年輕的臉上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還是不太懂你的意思。”他說。
林家俊笑了笑,說:“有些話呢,說出來,搞得好似我是臥底一般,不過今日既然大家面對面,我想,還是說清楚比較好,免得以后有什么誤會,我們在外面拼命,背后還被自己人搞,那就不好了。”
“我抓內鬼,就是為了防止‘自己人搞自己人’。”劉建明說。
“拜托你劉Sir,上次出了一個內鬼阿強,整個重案組很久都抬不起頭,這次,再抓出一個?我靠,那西九龍算什么,內鬼俱樂部?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事心領神會啦,我猜,無論是麥Sir,Madam朱,還是重案組,都不希望這時候,再冒出來一個內鬼,你覺得呢?”林家俊說。
這句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風風光光一件大案,最后添上有內鬼的污點,好事也變壞事,上級沒面子,下面辦事的人心寒。
“可是,如果真的有鬼,將來怎么辦?”他問。
“韓琛死了,案子破了,哪里還有什么將來?難道為韓琛的鬼魂臥底啊?”
“你確定韓琛一定會死?”劉建明下意識脫口而出。
話剛出口,他就察覺到不對,
這句話,并不符合他現在的身份和職責,最起碼,不應該是用這樣急切的語氣來問。
這樣問,恰恰和最初那句‘虧心事,即將被抹平,再也沒有人知道’形成了鮮明的呼應。
想要收回,卻已經來不及。
辦公室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很微妙起來,林家俊在盯著劉建明看,眼神玩味,而劉建明也在強撐著內心的波動,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下來,和林家俊平等對視,想要看出對方究竟要做什么。
片刻后,林家俊呵呵一笑,伸出手指隔空點了點劉建明,露出一個‘被我抓住了吧’的表情,
但卻沒有繼續深挖劉建明問這句話的動機,反而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韓琛如果與和聯勝有生意往來,那和聯勝一定不會讓他活著被抓;如果沒有往來,我也不怕明白告訴劉Sir你,重案組內部有共識,韓琛罪大惡極,港島卻沒有死刑,任何一個帶隊去抓捕的兄弟,都傾向于現場擊斃。”
話說到這個份上,對于劉建明這樣老謀深算的情報人員而言,林家俊要傳遞的信息,已經足夠清楚。
然而劉建明還是不懂,林家俊為何會懷疑到他身上來?又為何要幫他遮掩?
難道,林家俊自己也是‘鬼’,
但劉建明本能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
他臥底多年,對于臥底可能出現的‘漏洞’一清二楚,林家俊的經歷,情報科有詳細資料,不像是有問題。
最關鍵的是,他本能的感覺到,林家俊真的不是臥底。
還是那句話,臥底該什么樣子,那種氣質,劉建明比誰都清楚。
“劉Sir,有些事呢,就像亂麻,你越想理清楚,就越會深陷其中,搞出一大堆更麻煩的事來。不如,在適當的時候,一刀斬斷,重新開始。”
林家俊把煙頭在煙灰缸中按滅,起身來到窗戶邊,打開窗戶,
12樓外,一縷新鮮空氣吹入辦公室,吹淡了煙味,似乎也讓人的頭腦更加清醒起來。
林家俊背朝劉建明,從窗口眺望著遠處的高樓大廈,片刻后,緩緩的開口:
“最初做警察,我覺得做了壞事,就一定要付出代價,想當好人,可以啊,把以前做過的事還清再說。不過,在重案組時間久了,我越來越發現,警察這份工作真的很不容易,外面這個世界,有太多的敵人了,死了一個黃警司已經足夠,何必內部繼續自相殘殺呢。”
說起黃警司,劉建明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黯然,低聲說:“我沒有想到黃Sir會出事。”
這句話一語雙關,懂得人會懂一層意思,不懂的人,也能聽出另外一層意思,
“同事一場,頭七出殯那日,多包一些帛金啦。”
林家俊將目光收回,轉身從靠椅上拿起自己的外套,沖劉建明點點頭:“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先走?”
劉建明想了想,也隨之起身:“我送你。”
“不用啦劉Sir,你看你,桌上這么亂,機密文件都隨處丟,好好收拾一下吧。”
說完,擺擺手走出辦公室。
林家俊有時候也是想不通,劉建明這么精明的人,怎么會露出那種低級的馬腳,
或許是這段時間,精神的確過于緊繃了?
他桌上擺放著許多文件夾,其中有一個牛皮袋的角落上,寫著‘保鏢’二字,那個鏢被劃掉,在邊上重新寫了一個‘標’。
順著林家俊最后的目光,劉建明也看到了這份文件,
一愣之下,猛地回憶起這份文件的來歷,頓時渾身汗出如漿,他一把關上辦公室的門,把那個紙袋連內容一起,塞進了碎紙機,
隨著開關按下,文件被絞成粉碎,再也看不出本來的樣子。
就像他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