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良不是個矯情的人。
見典韋如此堅持,又不確定進入這個洞穴之后到底會遇到什么事情,心知帶上典韋無疑會令這次行動保險許多。
而且以他對典韋的了解,這個漢子可不是一般的衷心。
倘若他在里面出了什么事,而典韋沒有跟著的話,對于這個堅毅卻又執拗的人來說,恐怕只會生不如死……
于是略微沉吟了一下之后,吳良終于還是點頭道:“行,典韋與我一同進入洞穴,剩下的人在外面等待……”
結果話音剛落。
白菁菁卻又站到了他的面前,蹙著兩道柳眉問道:“你這無賴什么意思?難道想借機甩掉我這個隨珠人,裹挾隨侯珠潛逃?”
吳良自然知道白菁菁并不是在說隨侯珠與隨珠人的事情,只是以此為借口也要跟著自己一起進去。
于是便故意板著臉正色說道:“菁菁,這次你就不要跟著了,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搞清楚這里面的邪物到底是什么,倘若真發生什么危險,我恐怕無力護你周全,聽話!”
“隨珠人只聽隨侯珠的話,隨侯珠在哪我就要在哪,這是我離家時對白家祖宗發過的誓言,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也不算。”
說著話,不用吳良提醒,白菁菁便已經學著吳良的樣子將“防毒面罩”戴在了臉上,目光極為堅定。
“菁菁……”
吳良已經開始考慮要不要使用“失魂香”將白菁菁迷倒,可是將她迷倒放在外面又覺得很不安心,萬一來了什么外人,最后落得一個小龍女的下場自己必定悔恨終身……
就在這時。
“你們再在這里說這些廢話,楊萬里他們可就走遠了。”
于吉卻也忽然甕聲甕氣的說道。
只見這個向來“貪生怕死”的老童子,居然也是已經戴上了“防毒面罩”,此刻已經彎下腰向這個半米老高的洞穴里面爬去。
“老先生,你這是……”
吳良破有些意外的看向了于吉。
典韋與白菁菁堅持要跟隨自己進去,這都比較容易理解,但于吉的舉動卻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這個老童子向來遇到危險的事情就往后躲,甚至有的時候連影子都看不到,結果這次卻如此自告奮勇,屬實與老童子平時的性子相差甚遠。
甚至在這之前,吳良覺得就算那兩個兵士跟他一起進了洞穴,于吉也斷然不會進入。
“當初在豫章郡的時候,楊萬里這小子曾救了老夫一命,這回換他遇了難,老夫若是置之不理,回頭定會被你們戳脊梁骨……到了老夫這個年紀,臉面可比性命更重要。”
于吉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些空洞的回聲。
想不到爭來爭去,第一個進入這個未知洞穴的人,竟是于吉這個老童子。
吳良終于不在此事上廢話,只是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剩下兩名兵士囑咐道,“你們必須留在外面接應,倘若天亮之后我們還沒出來,你們便立刻返回駐地告訴瓬人軍原地待命,等待使君大軍來到之際向率軍的將領復命。”
“倘若聽到洞內傳出哨聲,你們同樣立刻返回駐地,帶領瓬人軍眾人前來一起進入洞穴接應我們。”
“聽明白了么?”
兩名兵士知道他們的位置也很重要,自是立刻應道:“明白!”
“行了,咱們也進去吧,不過丑話先說在前頭,要是你們幾個因此葬身于此,到了下面可別跟我叫屈,我可沒叫你們一起進來。”
如此開了一句玩笑,吳良第二個鉆進了洞穴。
實話實說,看到典韋、白菁菁與于吉的選擇,吳良其實還挺窩心的。
這個由他一手組建起來的小團隊,已經越來越像那么回事了,最起碼成員之間能夠互相依靠,將背后交給對方。
這個小團隊,不知不覺之中已經有了魂。
“合則生,分則死。”
吳良忽然想到了后世盜墓里面有關摸金校尉的一句經典臺詞。
如果這次沒有發生什么意外,楊萬里也能夠救回來的話,吳良便打算讓楊萬里與于吉正式加入自己的考古小團隊了。
他會將刻有“三”字的那枚戒指交給楊萬里。
“三”代表交際,正與楊萬里的職責相對應。
而于吉則會得到那枚刻有“空”的戒指。
“空”代表空無,于吉一心追求成仙之道,而這所謂的成仙之道在吳良眼中,便是虛無縹緲的空無,當然,也是祝愿于吉能夠像大蛇丸一樣不死不滅,老頭活了這么一大把年紀,還是個老童子,真挺不容易的。
如今。
這個小團隊已經確定有了五名成員。
吳良并不求一定要給十枚戒指都找到主人,但他還是非常期待,期待能夠找到各種各樣的能人異士,將他們吸收進來……
進入洞穴之后。
眾人只沿著向下的斜坡爬了幾米的距離,便已經能夠十分自然的站起身來。
原來這洞口只是被日積月累的泥土給掩蓋了大半,其實洞穴里面真正的高度足有將近三米,寬度也完全容得下一輛馬車。
就算是典韋在這里面直起身子走路,也絲毫沒有任何局促的感覺。
“看樣子,這應該不是排水系統,而是一條地下通道。”
使用隨侯珠照亮了附近的通道,吳良根據通道的規格與工藝做出了判斷。
若是排水系統的話,完全用不著修建的如此整備,更不需要修建的如此寬敞,洞口那么大的一條通道已經足夠。
而且,通道內也沒有留出水槽之類的結構。
只要是排水系統就一定會有水槽,就像后世裝修衛生間的時候,一定會在衛生間的地面上留出一定的坡度,以此來引導水流順利流入下水口是一個道理。
排水系統也是一樣,如果沒有水槽進行引流,水便會聚集在城下無法排出,久而久之不但影響建筑的使用壽命,一汪死水與那些生活垃圾聚集在一起,還會生出一些可怕的病毒最終引發瘟疫,無異于自掘墳墓。
這個發現對于吳良等人來說自然是好事。
地下通道可比排水系統干凈多了,最起碼不用太過擔心染上什么不知名的超級病毒,甚至是上古病毒。
如此跟隨楊萬里與那名兵士走了一段距離。
眾人的面前終于出現了一個三岔口。
楊萬里與那名兵士在三岔口上站了幾秒鐘,而后便像感應到了方向似的,轉身向位于右手邊的岔路走去。
“楊萬里這小子中的邪真是不簡單啊,就好像生出了一條無形的絲線拉著他,控制著他的一舉一動,若非有他們帶路,咱們便是進入了這個洞穴,恐怕也不知該怎么走。”
看到這一幕,于吉皺著一張老臉嘆了一句,接著又道,“老夫現在忽然覺得,方才的決定似乎有些草率,老夫又仔細想了想,若是連性命都沒了,要這臉面還有何用?就是不知老夫現在退出還來不來得及?”
“你覺得呢?”
吳良又好氣又好笑,斜睨著老童子反問道。
“老夫覺得……你們都是年輕人思路活泛,應該像老夫一樣多幾句俏皮話,這俏皮話不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心里都輕松,心里輕松了這種鬼地方也就沒這么瘆人了。”
于吉不愧是能言善辯的妖道,眼珠子一番便將話題轉向了他處,笑呵呵的看著幾人之中最不愛說話的典韋說道,“典韋,要不你先給他們打個樣兒?”
這老童子是真賊。
明知典韋是人狠話不多的人,又知典韋不會與他計較,就敢拿典韋出來開涮。
聽到于吉點了自己的名。
典韋依舊目不斜視的走在前面,似乎根本就沒聽到。
結果就在吳良與白菁菁都以為典韋懶得理他這茬的時候,前面卻忽然又傳來典韋那悶悶的低沉聲音:“熊掌與魚雖不可兼得,但童子與老可以。”
聽到典韋忽然蹦出來的話,吳良與白菁菁、于吉一齊愣住。
三人自是誰都沒有想到典韋竟然會主動回應于吉的調侃,而且這貌似是在反唇相譏吧?
一定就是在反唇相譏吧?
夭壽啦!
一向不說廢話的典韋居然在與于吉拌嘴啦!
如此愣了一秒鐘之后。
三人才終于反應過來典韋剛才到底說了句什么。
然后。
“庫庫庫庫……”
吳良瞬間便控制不住笑出了聲來。
“噗!”
白菁菁也是沒忍住,一不小心噴笑出來。
“唉……”
只有于吉一臉尷尬,現在整個瓬人軍都知道他是個老童子,不過敢當面調侃他的人并不多,何況瓬人軍的童子也不在少數。
不過他在尷尬了那么幾秒鐘之后,見吳良與白菁菁依舊在“庫庫庫”的笑著,一副忍得很痛苦的樣子,還是特意為自己解釋了一下:“求道之人守身如玉怎么能叫童子呢,老夫這叫誠心,有道是心誠則靈,心不誠如何能夠求得道果?”
“哈哈哈哈……”
于吉不解釋還好,這么酸里酸氣的一解釋,吳良與白菁菁更是忍不住大笑起來。
更過分的是,吳良竟還特意走到面不改色的典韋旁邊,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典韋兄弟,會說話以后就多說點,要不然干脆出個傳記吧,不識字我教你,錢不夠我資助你。”
見吳良這么說,于吉那張老臉更掛不住了,甚至能夠看出有些微微泛紅,就這樣他還試圖從典韋身上找回場子,于是梗著脖子又道:“典韋,你笑老夫是老童子,難道你不是?”
“韋年少為一個大戶人家干活,那家夫人見韋身強體壯,便趁家主外出時偷偷將韋帶入了房內……”
典韋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接著又伸出三根手指頭,狠狠的在于吉身上補了一刀,說道,“三次,四個時辰。”
于吉聽完頓時泄了氣,微微張著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如此之下。
原本有些瘆人的氣氛果然緩解了不少。
歡聲笑語中一行四人已經跟著楊萬里與那名兵士在地下密道中兜轉了挺長一段路,不過吳良到也沒忘了正事,每經過一個路口都在墻上做了記號,防止一會出去的時候迷路。
然而。
等楊萬里與那名兵士在一處較為寬闊的地方停下來時,吳良等人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他們來到了一棵大樹的旁邊。
確切的說,應該是一棵大樹的下方。
這棵大樹的大部分枝干與樹冠都已經穿過地下密道的頂部伸到了密道之外。
站在密道之中,只能看到下面兩三米高的粗壯樹干,以及早已從地底鉆出來的盤根錯節粗細不一的樹根。
而這些樹根之間,竟是……
密密麻麻的人類尸首?!
久一些的尸首已經徹底化作了枯骨,甚至連頭骨滾落到了地上或是樹根之間。
新一些的尸首則還包裹著一層干癟的皮囊,這些皮囊呈黑褐色,甚至在皮囊之外還包裹著沒有完全爛掉的衣裳,有男有女,新舊不同。
而這棵大樹的樹根,則纏繞在這些人類尸首的身上,并且生出了許多類似于爬山虎的腳又或是牽牛花的觸須一般須狀細毛,要么緊緊的吸附著這些尸首,要么纏繞著這些尸首,看起來就像后世意識形態中的“chu手怪”……
“小心?!”
吳良等人立刻停下了腳步,不敢輕易靠近這些樹根。
誰都害怕這些樹根忽然活過來,而后像真正的“chu手怪”一樣將他們束縛,然后落得那些干尸一樣的下場。
然而楊萬里與那名兵士卻是已經踩著樹根來到了大樹旁邊。
那些樹根并未做出任何的反應,看起來就像一些極為普通的樹根。
然后。
楊萬里與那名兵士也并未做出什么比較過激的舉動,只是默默的靠在樹干下面的粗壯根莖上仰面躺了下來,又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就好像只是睡著了一般。
一切都顯得那么和諧,好一副人與自然和平相處的美好畫面……如果沒有那些粗略估計至少多達數百具的人類尸首的話。
“這……這妖樹莫不是‘云陽’吧?!”
于吉縮著脖子躲在最后面,皺著一張老臉猜測道。
“云陽?”
吳良神色微變。
古籍中記載過這種與眾不同的怪樹:“山中有大樹,有能語者,非樹能語也,其精名曰云陽,呼之則吉。”
這意思是說:山中有一種會說話的大樹,其實并非大樹真的能說話,而是因為里面藏了一個叫做“云陽”的妖精,只要你能夠準確的叫出“云陽”的名字,就可以萬事大吉了,否則的話……
記載中沒寫叫不出大樹的名字會怎樣,吳良自然也無從得知。
況且,是東晉葛洪編著的道教典籍,也就是司馬家篡魏之后才寫出來的東西……
吳良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看過。
而這個時代的于吉顯然沒有機會看到后世的,卻也能夠說出這種“云陽”這種怪樹,這豈不是說這種怪樹很早就有記載,只是后世沒有發現相關古籍罷了?
但這依然不能證明眼前的大樹便是“云陽”。
雖然怪是確實有夠古怪,而且十分瘆人,但它并沒有說話。
當然,吳良也不太相信一棵樹真的能夠說話,至于妖精的話……在梁孝王墓中見過“犼”之后,吳良自然也不敢完全否定這種東西的存在。
不過。
這棵怪樹看起來似乎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兇殘。
因為楊萬里與那名兵士已經像盤菜一樣安安穩穩的躺好,但它的樹根卻還沒有一點動靜,周圍的一切依舊是那么的和諧與平靜。
在看那些已經變成干尸的尸體,也全然沒有發現一丁點經歷過折磨的痕跡……
“云陽!云陽!老夫知道是你在作怪,云陽?”
有了這樣的猜測,于吉壯了壯膽子,竟直接開始呼喚起來。
大樹并沒有因為他的呼喚出現任何的變化,那些根須也仿佛普通的樹根一樣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