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作怪法?”
聽了孫業的話,吳良心中一驚。
此前他便一直覺得這座地宮可能存在一些禁制或是邪術,能夠悄然影響他們的“直覺”,使得在場每一個人都變得疑神疑鬼起來。
只不過這禁制或是邪術十分特殊,以他的本事完全沒辦法看出端倪。
如今孫業醒來將這四個字說出,便一下子坐實了吳良此前的猜測,可見他的洞察力與判斷力還是可以的。
“此乃《公輸經》中的一種相比較而言較為和善的法門。”
孫業倒也并未隱瞞,一五一十的說道,“平日里匠師若是遇上克扣口糧或是工錢的刻薄雇主,便可在修建宅子或是建筑時布下這個法門,待宅子或是建筑建成雇主入住之后,便會開始疑神疑鬼擔驚受怕,也就是‘心里作怪’,到時雇主承受不住,便只有再來請求匠師幫忙解決,匠師亦可借機輕易討回被克扣的口糧或是工錢。”
如今孫業說話的聲音依舊有些沙啞與微弱,不過卻已經要比昏迷之前強了不少,至少說起話來不再斷斷續續,咳嗽的頻率也有所降低。
不得不承認,這個家伙這條爛命真是挺硬。
感覺似乎還真挺有可能熬過這次的傷勢。
當然。
也有可能是回光返照?
“如此說來,我們方才疑神疑鬼,八成便是受到了這‘心作怪法’的影響,若是換了平常人,很有可能就被自己心中的鬼神給嚇退了。”
吳良已經差不多明白了這“心作怪法”的作用,結合現在的情況分析道。
“正是如此,不過……”
孫業微微頷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連忙直了直身子一臉驚疑的問道,“你們怎么走出了那部戰車?那木鵲呢?”
“死了。”
于吉接話說道。
“死……了?!”
孫業頓時睜大了眼睛,滿臉的難以置信,就連調門都提高了不少。
很顯然這個結果并不在他的預料之內,若是吳良等人告訴他“甩掉了”,他應該還比較容易接受。
畢竟,那木鵲可是祖師爺根本就沒有傳下來的神物,他作為半個《公輸經》傳人,非但不知道應該怎么制造,就連怎么毀去亦是沒有半點頭緒。
而吳良等人只不過是些不專此道的門外漢,居然能夠將其殺死,這不開玩笑呢么這不是?
“確切的說,我們應該是破解了木鵲身上的術法,令其變成了一堆不能飛不能傷人的木頭與金屬。”
吳良笑著補充道,“木鵲失去了術法之后,已經自行解構,不過我們并未輕易將其移動,事后你仍可通過這些部件的位置進行研究,或許能夠對你的技藝提升有所幫助,甚至解開那木鵲之中已經失傳的獨門技藝。”
聽了吳良的話,孫業已是不得不信,如此微微張著嘴愣了片刻之后,才嘆了口氣對吳良說道,“閣下果然不是一般人物,此前破解了我布下的‘五仙入宅法’已是令我輸的心服口服,如今就連祖師爺那并未傳出的秘法都能輕易破解,恐怕只有天命之人才有這樣的本事。”
孫業并未追問吳良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破解了木鵲的術法。
作為半個《公輸經》傳人,他自然也對道上的規矩有所了解,尤其是關系到術法方面的事情,每個人都有不可示人的秘密。
不該看的不看。
不該問的不問。
乃是與此類高人打交道最基本的禮儀,需要你知道的,高人自然會說,不需要你知道的,你問了也是白問。
“孫先生謬贊了,其實我也不是所有的術法都能破除,術業有專攻,比如祖師爺布下的‘心作怪法’,我雖然有所察覺,但卻是毫無頭緒。”
吳良順勢拱手說道,“這‘心作怪法’聽孫先生說雖不致命,但關鍵時刻卻能影響到我們的判斷,不知孫先生可否助我等化解此法,感激不盡。”
“這……”
孫業明顯有些猶豫,不過沉吟片刻之后終是說道,“罷了,閣下能夠來到此處只怕是祖師爺的命數,既然我都已經跟著進來了,還說什么敬與不敬皆是妄言,而閣下也確是信守諾言的人,進入地宮之后并未胡作非為,就算不得不破除了木鵲的術法,卻也沒有肆意妄為,總歸還是給祖師爺與我這傳人留了個念想,由此可見閣下辦事有章有節,或許這對祖師爺來說也未必是壞事,我便助閣下化解此法,是功是過便交給祖師爺來定奪吧。”
“還是孫先生想得通透,請指點。”
吳良心中一喜,笑著說道。
“在這之前,小人尚需向閣下了解一件事情,閣下還可記得過了此前我們藏身的那部戰車之后,咱們總共過了幾道急彎?”
孫業正色問道。
“這……”
吳良蹙眉回憶起走過的路,這種事情他還真沒留意。
“三道。”
于吉卻是立刻給出了準確的答案。
這老童子最擅長的便是堪輿之術,因此即使吳良沒有特意安排,他對地形地勢也是極為注意,尤其是到了墓中,生怕一不小心就走入什么必死之境。
“請帶小人折返回去尋找這三道急彎,這‘心作怪法’怕是個連環術法,需得從第一道開始破解才是正解,否則每過多一道,這法力便會增加一重,越往里走越是心驚。”
孫業點了點頭又道。
“來幫把手,將孫先生扶到楊萬里背上,咱們再回去看看。”
吳良連忙招呼起來。
看樣子這“心作怪法”的布置,定是與那三道急彎有著很大關聯。
而且他也確實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那種不安的“直覺”,正是在隨著深入不斷增加,而此前回到那部“臨沖呂公車”的時候,這種“直覺”又蕩然無存了,可見孫業對這“心作怪法”的判斷確實沒錯。
不久之后。
眾人再回到過了“臨沖呂公車”后的第一道急彎。
孫業只是簡單的看了一眼,便指著正對著這道急彎的巖壁說道:“這面巖壁阻礙道路通行,我們匠師將其稱做‘路沖’,視為建筑之中的兇位,乃是最容易聚集不詳煞氣的地方,因此我們在修建宅子時,通常要放置一尊‘石娘娘’進行鎮壓,以厭禳之。”
“所以……”
吳良看了看孫業所指方面那光禿禿的地面,順著口風問道,“我們應該在此處放置一尊‘石娘娘’鎮壓?”
至于什么是“石娘娘”。
吳良覺得可能是類似于“泰山石敢當”之類的東西。
據他所知,民間許多古建筑都有“泰山石敢當”的影子,甚至后世一些農村修建房屋也會在丁字路口或是一些重要的墻壁中布下一尊“泰山石敢當”,為的就是“保平安,驅妖邪”。
這種習俗由來已久,最早的記載可以追溯到西漢成書的《急就章》。
而在后世天朝公布的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泰山石敢當”習俗亦是榜上有名。
“是,但也不完全是。”
孫業先是點了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說道,“這‘心作怪法’的根源不是立不立‘石娘娘’,而是如何立?立的對了自然可以驅邪避兇,但若是立的不對,便成了‘心作怪法’。”
說完,孫業又對身下的楊萬里道:“勞煩帶我上前查看,我這便為閣下指出‘石娘娘’所埋的位置,到時挖出來一看便知。”
如此來到巖壁之下。
孫業略微看了片刻,很快便指出了一處位置。
典韋立刻上前揮動工兵鏟開始挖掘,如此只挖到不足半尺的地下,便挖出了一個有點像后世的觀音菩薩泥像的石刻塑像。
這應該就是“石娘娘”了。
不過比較奇怪的是,這“石娘娘”并非正常擺放,而是倒立著埋在地下,這自是很不符合常理。
“再挖下去,下面應該還有一塊竹片。”
孫業卻是見怪不怪,接著又道。
典韋依言照辦,果然又從下面挖出來一塊竹片,竹片雖然埋在地下歷經數百年,表面已經有些腐朽,但上面那刻出來又用黑色顏料涂抹過的鬼畫符一般的痕跡依舊清晰可見。
吳良自是看不懂這“鬼畫符”的意思,只是覺得與后世的道符有些類似。
“將這竹片焚毀,再將這‘石娘娘’正過來重新埋下去,此處的‘心作怪法’便破除了。”
孫業也沒有對這玩意兒做出更多的解釋,只是點了點頭,對吳良說道,“接下來每經過一個急彎,閣下只需如法炮制,諸位自然不再受那‘心作怪法’影響。”
“照辦吧。”
吳良沖典韋點頭示意,心中對這“心作怪法”還是有些好奇,想要了解更多的內容。
不過再想想這玩意兒是《公輸經》中的秘傳,且不說問了對自己好不好,如此直接問出來恐怕也不太禮貌,因此倒也沒有急于這一時。
反正他已經決定將孫業招入瓬人軍,以后有的是機會慢慢了解。
當然。
前提是孫業首先得能熬過此劫。
依照孫業的指導施為之后。
吳良等人再往地宮深處探索,果然沒有再疑神疑鬼,每個人心中的壓力都隨之小了不少。
如此一共過了九個急彎。
眾人又見到了更多的戰爭器械與農用工具。
其中絕大部分吳良都有一定的了解,甚至有些東西哪怕二十一世紀也還有機會見到,諸如石磨、墨斗、鋸子……之類。
吳良還看到了一把竹傘,這竹傘雖然還沒有向后世那樣制成半自動開合的形式,但已經可以做到手動開合,不用的時候可以節約空間。
很顯然,地宮中存放的并不全是失傳的東西,也不全是戰爭器械,倒更像是一座魯班畢生的個人發明展覽館。
過了第九道彎,地宮的空間立刻變得更加寬闊。
這次眾人看到了一大片相同制式的方形木盒,這些方形木盒高約半米,長寬大約一米,全部涂成了黑色,很有規律的擺放在地上,相互之間距離相同。
如此一大片呈現在眼前,這畫面看起來頗有些壯觀。
而在這些方形木盒的中間,則擺放了一個形狀與體積都與后世碼頭那些集裝箱類似的大箱子。
這大箱子保存的相當完好,通體呈現黃澄澄的金屬色澤。
經驗告訴吳良,這并不是黃金,而是春秋戰國時期較為常見的一種黃銅合金,乍一看過去比黃金還要富貴。
除此之外。
這個大箱子上還能看到許多接縫,這些接縫并未融在一起,如此將這個大箱子分成了許多個并不完全相同的小塊,使得其看起來像是有許多個部分組裝起來的一般。
“這玩意兒會不會就是魯班發明的‘機封’?”
魯班發明的“機封”雖然因為喪葬習俗的緣故,并沒有被人們接受,但這應該并不妨礙魯班自己使用。
往往發明家創造出來的東西,第一個試用者都是自己。
只不過有的發明家一不小心就成了愛迪生,有的發明家則一不小心就成了大名鼎鼎的“刑部尚書”。
而之所以會如此推測,則是因為吳良用隨侯珠照了一圈。
發現此處似乎已經沒有了其他的出路,似乎終于到了地宮的盡頭,所以魯班的尸首也該有一個去處了。
就在這時。
“這……竟然全都是法葬?”
于吉忽然目露驚疑之色,頗為夸張的說道。
“法藏?”
眾人疑惑的看向于吉。
“所謂法葬,說白了就是豎葬,即將棺木豎直下葬,而非正常的下葬方式。”
于吉向那些排列整齊的方形木盒略微走近了一些,卻又不肯離得太近,大老遠便停了下來,伸著脖子一邊觀摩一邊說道,“這種下葬方式只有在一種叫做‘蜻蜓點’風水寶穴中才會使用,‘蜻蜓點’長三丈四,只有四尺可用,寬一丈三,只有三尺可用,所以棺木若想葬入這寶穴之內,便只能進行法葬。”
“不過我看此處的風水格局平平無奇,并無半點‘蜻蜓點’的走勢,況且就算真是‘蜻蜓點’,也斷然不能葬下這么多棺材……”
聽到這里,吳良終于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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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些方形木盒,竟都是豎葬在此,只露出了一小截的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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