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遜雖然心中腹誹,但也是個人精,自然不會將這些想法說出來,依舊一臉笑意的坐在一旁聽著。
他很明確此行的目的。
眼下不管吳良是個什么樣的人,他既然得了勢,而且是朱家決不能與其相抗的勢,朱遜便能夠毫無負擔的放下身段,并且拿出一些好處來填補之前產生的“誤會”。
所以現在就算確信吳良是在使用江湖騙術哄騙朱魯,只要不是太過分,沒有觸及朱家的核心利益,朱遜都絕不會輕易拆穿。
甚至他心中還隱隱有些期待,想看看吳良究竟能耍出什么與眾不同的花招來。
“賢弟莫要驚慌。”
眼見朱魯已經急了,吳良卻又淡然一笑,不緊不慢的說道,“我既然肯說出來,自然便不會坐視不理,更何況你我兄弟二人互為貴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于公于私我都有義務拉賢弟一把,助賢弟渡過難關才是。”
“有才兄說的是,若有才兄能助我度過此劫,小弟定有重禮相謝!”
朱魯連忙起身對吳良拱手施禮,一臉期盼的說道。
“賢弟快請就坐,你我兄弟二人何必如此生分。”
吳良笑了笑,這次卻破天荒的沒有對朱魯進行訛詐,而是反手從懷中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小錦囊拋向朱魯,這才說道,“其實我早就有所準備,這錦囊中存有一條妙計,待有一天賢弟遇上解決不了的困境,恐怕影響到賢弟的官職時,只需打開錦囊依計行事,我保證賢弟非但官職無憂,說不定還能夠加官進爵,等到了那時候,賢弟再謝我不遲。”
看到這里,一旁的朱遜整個人直接木了。
他還以為吳良有什么高明手段,哪里能夠想到吳良的手段居然如此低級,“小兒科”恐怕都不能形容這手段的低級,簡直假的不能再假,就eng騙。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看得出來。
吳良前腳見到朱魯才看出他臉上有“大兇之兆”,后腳就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個以前準備好的錦囊,這不擺明了就是在忽悠二傻子么?
好歹裝也要裝得像一點,哪怕現場寫一個所謂的“錦囊妙計”呢,這不就是在欺負朱魯腦子不好,連裝都懶得裝了么?
“多謝有才兄,大恩不言謝!”
朱魯一把接住錦囊,卻是絲毫沒有懷疑,立刻喜笑顏開,仿佛“大兇之兆”已經不存在了一般連連感謝。
看著自家兒子這副德行,朱魯不僅木然,還十分郁悶。
我雖未能將朱家發揚光大,但也在亂世之中守住了這份家業,也算是有些眼界與頭腦,怎么就生了這么個不通人事的傻兒子啊,早知道當初還不如將他丟入馬桶中溺死算了,也省的到處丟朱家的臉面。
不過。
朱魯以前雖然愚鈍了些,但好像也沒這么傻吧?
難道是此人對他施了什么邪術,使他中了邪才變成了這副模樣?
若是如此……
朱遜已經開始盤算要不要也找個裝腔作勢的老先生,而后忽悠他說,他這個父親與他亦是互為貴人,而且比吳良還要貴,如此一來,既可避免吳良繼續哄騙于他,又可令陳留的“屯田制”便可全然依照自己的意思來辦,可謂一舉兩得。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朱伯父。”
吳良終于看向了朱遜,拱起手來笑呵呵的說道,“我與令郎一見如故,前些日子已經結拜為異姓兄弟,可惜因為公事纏身,以致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登門拜會伯父,實在是有些失禮了,還望伯父莫要放在心上。”
“吳將軍言重了,要說失禮那也是我失禮在先,吳將軍遷來陳留已有多日,我竟是最近才得知這個消息,今日才前來拜會,希望吳將軍莫要怪罪才是啊。”
朱遜回過神來,亦是拱手笑道。
“哪里哪里,是我失禮了。”
吳良客氣道。
“言重言重,是我失禮在先。”
朱遜亦是客氣了起來,接著他便主動起身,從懷中掏出幾卷簡牘來走到吳良面前,而后攤開了一邊向吳良展示,一邊說道,“此乃我朱家在雍丘的田產公文,如今吳將軍已在雍丘駐軍,日后免不了練兵擴軍,到時土地恐怕就不太充足了,朱家一片誠心向著曹刺史,自然也能教吳將軍與瓬人軍受了委屈,因此這些田產便是我代表朱家對吳將軍與瓬人軍的支持,請吳將軍務必笑納。”
哎呦?
吳良一愣。
他雖然明知朱遜此行是前來示好的,但卻沒想到他竟能如此大方,居然將整個雍丘的產業獻給了出來,這手筆確實出乎了吳良的預料。
于是。
“使不得使不得,這禮物太貴重了,我怎能收的心安理得!”
吳良連連搖著頭將那幾卷簡牘按在手下,受寵若驚的道,“況且如今雍丘軍民缺少牲口與農具,就算朱伯父將這些田產全部送與我,我恐怕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到時這些良田恐怕都要荒廢,那可就是造孽了……朱伯父,請你放心,雖然你此前曾帶領陳留士族彈劾于我,但我這人忘性極大,這些小事早就已經忘卻了,就算沒忘,看在與永康賢弟的交情上,我亦是斷然不會小題大做,朱伯父不必如此。”
朱遜原本就沒打算提之前的事情,大家都是聰明人,他送上厚禮,吳良欣然收下,如此自然便是化解了“誤會”,懂的都懂,心照不宣便是。
結果吳良卻故意提了一提,并且在這之前還表達了一下雍丘軍民如今面臨的“困難”。
這到底是什么意思,朱遜又怎會聽不出來?
這他娘就是在訛詐!
朱遜立刻又對吳良增進了一層認識:此人是個巨貪,而且絕對是個慣犯!
要不是慣犯,又怎能說出這么有水平的話來?
近些年陳留已經換了好幾任太守,朱遜都與他們交往甚密,那些人雖然都或多或少沾上一個“貪”字,但像吳良這有水平、這么無恥的還真不多……
不過吳良提出的“要求”雖然過分了些,令朱遜有些肉疼,但到底還是沒超出他能夠接受的極限。
于是。
“吳將軍如此通情達理,我又怎能教吳將軍造孽?”
朱遜一咬牙,又是一臉笑意的說道,“吳將軍與永康既是異姓兄弟,那便是自家人了,請吳將軍放心,朱家在雍丘的牲口與農具自然也歸吳將軍所有,明日我教人安排一下,吳將軍派人前去接收便是。”
“這……”
吳良竟還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助伯父說的對,既是自家人,我若仍與伯父推來推去,那便是見外了,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稍后請伯父莫要客氣,務必多飲幾杯,我的謝意都在酒里。”
“哈哈哈,這是自然。”
朱遜咬著后槽牙哈哈大笑起來,他可以發誓,他這輩子從未像今天一樣笑的如此違心過,藍瘦香菇。
一個時辰后。
酒足飯飽的朱遜與朱魯晃蕩著走出了吳宅。
吳良的燒酒度數高,朱魯已經喝得走不成直線,朱遜則礙于身份少喝了些,只是略微有些上頭,心里卻還清楚的很。
主要是朱遜并沒有覺得吳良的燒酒有多好喝。
他不是個貪酒的人,自然還是更喜歡喝平日里喝的那種口感甘甜的米酒。
所以說,后世歷史穿越中用幾瓶高度白酒就能把古人饞的一愣一愣的劇情,完全就是臆想,就算后世現實中,也不是每一個人都喜歡喝白酒。
剛一出來,朱遜便看向了一步三晃的朱魯,開口說道:“永康,將他給你的錦囊拿出來給我瞧瞧。”
“嗝——”
朱魯打了個大大的酒隔,紅著的臉卻是立刻警惕起來,連忙捂住自己胸口說道,“父、父親,有才兄說過這錦囊妙計要到遇上恐怕影響我官職的困境時打開。”
朱遜一愣,眼珠子一轉接著說道:“你再仔細想想,他只教你到了那時候打開依計行事,可并未說過你不能提前翻閱,既然沒有說,那便是可以提前翻閱,再說,提前看過之后你也能提前有個準備,免得到時候應對不及誤了大事。”
朱魯聽罷沉吟片刻,接著轉身便又向吳宅晃去,一邊走還一邊道,“父親稍等,我去問問有才兄,他若是說能提前翻閱,我們再看也是不遲。”
“你……給我回來!”
見朱魯竟如此實誠,朱遜整個人都傻了,連忙叫道。
結果朱魯卻是已經自顧自的晃進了吳宅大門,朱遜連叫了他幾聲都充耳不聞,只得滿心忐忑的在門外等著……
片刻之后。
待朱魯再出來時,已是一臉的欣喜,大大方方將那錦囊遞給了朱遜:“有才兄說這錦囊可以提前翻閱,他還說父親若是感興趣的話,也可以一起查看,到時父親亦可助我一臂之力,幫我渡過難關。”
聽了這話,朱遜反倒迷惑了起來。
吳良的話中顯然還有更深一層的意思,但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卻一點都聽不明白,只得連忙將那錦囊打開,將包在里面的那塊絹布展開細細查看。
這一看,朱遜才發現,吳良的錦囊之中還真有計,而且是兩條妙計:
第一條計謀叫做“火誘殺法”,內容只有短短數句:“蝗蟲能飛,夜間見火,必定飛往;設火于田,火邊挖坑,邊焚邊埋,定可馀盡。”
第二條計謀則叫做“以蝗易粟法”,內容同樣只有短短數句:“令民捕蝗,每一升易粟米一斗,多多益善。”
“這是?”
朱遜心中更加迷惑。
他自然看得懂這兩條妙計是什么意思,這是在向朱魯傳授應對蝗災的方法。
蝗災朱遜自然是知道的,東漢每過幾年便要爆發一次大型蝗災,他這一生已經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蝗災,每一次都是一場顆粒無收、餓殍遍野的人間慘劇。
但這“滅蝗之事”,他卻是聞所未聞。
只因這時候的人們對蝗災還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正所謂“刑罰暴虐,貪饕不厭,興師動眾,取城修邑,而失眾心,則蟲為災”,人們都將蝗災當做是一種上天降下的懲罰,乃是不可忤逆的“天災”,非但不去積極治理,甚至還選擇了佛系躺平。
如此一直到了唐朝,這種躺平思想才終于被打破,宰相姚祟率先提出了吳良寫在錦囊中的“火誘殺法”,終于取得了一些成效。
不過這個方法只能在夜里實施,雖有成效,但還是有大量的莊稼受災。
于是到了宋朝,便又出現了一種成效不錯的滅蝗方法,也就是吳良所說的“以蝗易粟法”,通過調動百姓的滅蝗積極性去對抗蝗災。
全民積極滅蝗的力量可就十分可怕了,就像后世吃貨能夠在很短時間內將一個物種吃滅絕了一樣,如今到處都是饑腸轆轆的饑民,“以蝗易粟法”自然會更有號召力,那些饑民哪里顧得上什么所謂的所以“天災”,估計能直接殺瘋了,算是對“火誘殺法”的一個強力補充。
這便是吳良留給朱魯的錦囊妙計。
他知道,若是換了旁人,此事或許便辦不成。
一來受這時的思想影響未必肯照辦;二來估計也沒人愿意出糧食去開展“以蝗易粟法”所需的糧食。
不過朱魯卻是不同。
他已對吳良言聽計從,又是個不懂變通的犟種,絕對會堅定不移的依照錦囊行事,一個字都不帶差的。
至于“以蝗易粟法”所需的糧食。
其實稍微有些遠見的人一想便能想通,只要保住了莊稼,到時莊稼的收成絕對要比蝗災時付出的糧食多出許多,尤其是吳良這“每一升蝗蟲易粟米一斗”的定價,平均下來恐怕連平時應收佃租的五分之一都不到。
這對于地主而言,依舊是穩賺不賠的結果。
怎么都好過佃戶一年顆粒無聲,地主就算用強也收不來租子,最后逼的佃戶不得不棄田流亡要強出太多,這與賠了夫人又折兵也沒什么區別。
“嘶……”
看完了錦囊的內容,朱遜已是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他此前說你這校尉恐怕做不了幾天,又送你如此錦囊,難道是篤定陳留近期要鬧蝗災?若是此等天災都能算的出來,此人豈非已經成了能夠觀測天意的地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