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這之前,可否請教閣下尊姓大名,為何前來攻打我國?”
鄯善王面露猶豫之色,并不敢親自下來遞交降書,卻又不敢忤逆吳良的意思,終是有些不太自然的問道。
“攻打?”
吳良嗤鼻一笑道,“我的王,你不會這么快便忘了此事的起因吧,我不過途徑扦泥城打算暫住幾日,原本我們本可相安無事,幾日之后我們便會自行離開,奈何你聽信了讒言派兵捉拿于我,我才不得不露出些真本事以求自保,當然,事已至此,你也可以理解為攻打,只不過我們才是被動反擊的一方,所有的責任與后果都應由你方承擔。”
這番話雖有些答非所問,而且顯得特別的官方,但其實吳良心中也在思考鄯善王問出這個問題的想法。
他大概是在試探吳良的野心……
吳良無疑是一個鄯善國目前無法抗衡的強者,他降的心安理得,甚至認為這可能是在給鄯善國找到了一個強大的靠山,未必便是一筆虧本買賣。
而倘若吳良同時還是一個具備足夠野心的人,大概率便不會輕易殺他。
因為鄯善國具有特殊的地理位置與戰略意義,對于一個野心家而言,降服他絕對要比殺死他更加符合自己的利益,當年的漢武帝明白這個道理,真正的野心家也斷然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這才是鄯善國夾在夾縫中卻能夠經久不衰的主要原因。
反之。
他心中可能便會有一些其他的想法,至少要考慮一下吳良究竟會不會如同光棍一條的莽夫一般,趁他下去遞交降書時圖一時痛快反將他給一刀宰了。
所以……
吳良心中忽然冒出一個一舉兩得的想法。
“閣下說的極是,只怪小王聽信了小人讒言,因此才與閣下產生了如此大的誤會,打攪了閣下的清靜。”
鄯善王立刻接著吳良的話茬施禮說道,而后忽然沖身后的侍衛禁兵喝了一聲,“來人,將那進了讒言的小人拿來,此人非但誣陷阿普丘醫師,還害的我鄯善國與阿普丘醫師遠道而來的友人兵戎相見,其心當誅!”
“諾!”
身后眾人聽令應了一聲。
不多時便從王宮之內押出一個年輕人來。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昨日跟隨阿普丘一同出城迎接吳良的三名學徒之一,他是其中個頭最高的一個,長相看起來雖帶了些西域風格,但看起來卻給人一種老實忠厚的感覺,只看面容還真看不出他會做出背叛師父的事來。
“陛下饒命啊,小人絕對沒有一句虛言,斗膽前來舉報亦是為了扦泥城與陛下的基業著想,絕對沒有暗藏私心,求陛下饒命啊!”
那學徒此刻自是已經明白大勢已去,早已嚇得渾身癱軟,剛被侍衛禁兵從王宮里面架著拖來出來便立刻哀嚎著向鄯善王告饒起來,臉上哪里還有一絲血色?
怪就怪吳良屬實非人。
本來他已計謀得逞勝券在握,誰又能想到那么多扦泥城守軍居然會被吳良這區區二十余人打的落花流水,就連夏哈甫將軍與普善法師都在瞬息之間死于非命,這他娘的是人辦的事么?
是人么?!
“哼!”
聽到他的哀嚎,鄯善王只是冷哼了一聲,看都不曾多看他一眼。
見鄯善王并不理他,甚至還大有與他劃清界限的意思,那學徒心一片絕望,連忙又看向了站在土坡之下吳良身邊的阿普丘。
“師父——!”
那學徒仿佛看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連忙情真意切的叫了一聲,接著一邊不住向阿普丘磕頭,一邊又扯著嗓子哭喊道,“師父,徒兒可以解釋,徒兒發誓此舉絕無半點謀害師父的意思,完全是為了扦泥城數萬百姓的福祉不得已而為之啊!師父以前不是常教導徒兒遇事不能貪小利而忘大義么?普善法師曾經說過,那魔女的出現必將為扦泥城帶了無妄之災,因此徒兒雖心知此事對不起師父,但為了大義卻又不能不上報陛下,徒兒此舉絕沒有半點私心,請師父明鑒啊!”
“這……”
阿普丘明顯是那種耳根子比較軟的人,聽到這番話臉上已經浮現出了一絲不忍之色。
就連吳良都有些佩服這個學徒的隨機應變能力,他這番話說的確實毫無漏洞,甚至還搶先占據道德制高點將了阿普丘一軍,就連吳良都有些無言以對。
不過吳良肯定不會相信他說的話。
且不論方瓊究竟是不是會給扦泥城帶來無妄之災的“魔女”,若他真是為了扦泥城數萬百姓的福祉,也完全可以使用其他的方式來做此事,而不是連自己的師父都不打一聲招呼,便偷偷跑去向鄯善王告密。
并且能夠說出這番如此有水平的話來的人,也絕對不可能是想不到其他的方式來解決此事,至少要在舉報的同時為阿普丘這個師父開脫罪行斷然不在話下。
而不是坐看鄯善王命夏哈甫將軍率人前去將阿普丘當做同黨一同捉拿……
“閣下,我這徒弟……”
果然動了惻隱之心,阿普丘終是向吳良頭來求助的目光。
阿普丘雖然耳根子比較軟,但也明白他這學徒此刻的命運并不在鄯善王手中,而是在吳良的一念之間。
“我的王!”
吳良卻并不理會于他,反倒抬頭看向土坡之上的鄯善王,似笑非笑的道,“我現在倒有些相信我們之間確實存在一些誤會了。”
“閣下果然是明事理的人!”
鄯善王頓時面露驚喜之色,連連點頭,“正是此人的讒言令小王與閣下產生了誤會,小王這便命人將此人斬首為閣下壓驚賠罪,來人,斬了!”
一聽這話。
那學徒頓時嚇得面如土色抖如篩糠,更加瘋狂的向阿普丘求饒,只希望阿普丘心軟能夠向吳良美言幾句,好教吳良開口留他一條狗命。
他也倒還算有些自知之明。
知道他與吳良并無任何交情,還險些害得他們被鄯善王所抓,吳良大概率不可能對他心慈手軟,因此沒有勇氣與信心直接向吳良告饒。
“吳公子……”
眼見侍衛禁兵已經將那學徒按倒在地,屠刀高高舉過頭頂,阿普丘心中更加不忍,連忙又想向吳良說情。
“阿普丘先生!”
吳良卻是立刻打斷了他,正色說道,“背叛就像通奸,有第一次便會有第二次,只會變本加厲,絕無浪子回頭!”
阿普丘頓時愣住,下意識的咀嚼著吳良的這番話。
“師父——啊……”
那學徒更加焦急的大喊。
但下一秒,只聽“唰”的一聲,他的聲音已是戛然而止,鮮血自碗口大的傷口中噴涌而出,脫離了身體的腦袋順著大土坡滾落了下來。
“砰!”
快要滾落到吳良身邊時,終是被典韋一腳踩住。
“唉……”
事已至此,阿普丘只得發出一聲嘆息,將頭偏向了一邊。
他也不是沒有經過事的人,心中清楚吳良的那番話并非沒有道理,只是不愿再增添新的殺戮罷了。
他的這個學徒也是個苦命人,父親在其年紀尚小的時候便一命嗚呼,母親一人嘗盡人間苦楚將他養大,幸得阿普丘賞識做了學徒才算是過上了安穩日子,如今這學徒一死,恐怕便要苦了他那含辛茹苦的母親,因此阿普丘才會心生不忍。
事實上,就算這個學徒這次能夠不死,阿普丘也會與他斷絕師徒關系,這樣的學徒他也不敢再用。
如今事已至此……罷了罷了,怪只怪他豬油蒙了心,自作孽了。
“既然已經化解了一些誤會,請恕小王冒昧,再請教閣下尊姓大名,如此小王才知應該如何書寫降書,此事萬不可出了差池。”
斬殺了這名學徒,鄯善王自覺已經在一定程度對吳良進行了彌補,卻也知道此事還不算完,因此不敢抱有任何僥幸心理,接著此前的話題繼續問道。
當然,在搞清楚吳良是否是個野心家之前,他也依舊不肯輕易下來。
而方才吳良已經大概猜到了鄯善王想法。
自然也已經想通了那個一舉兩得的完美對策,當即淡然一笑,不答反問道:“你可聽說過曹孟德?”
吳良斷定鄯善王一定聽說過曹老板。
鄯善國本就是大漢西域都護府的屬國,就算近些年中原內亂,鄯善國已經趁機獨立,作為大漢的鄰國也一定密切關注著中原的風吹草動。
畢竟大漢的任何局勢變動,都將對這些小鄰國帶來極為巨大的影響,而只有隨時密切把握中原局勢,根據實際情況做出正確的抉擇,鄯善國這樣的小國才能在這場巨大的變革之中生存下來,或許還能獲得難以想象的紅利。
“曹孟德?”
鄯善王聞言神色微妙,頗為震驚的望著吳良,“可是那個力克黃巾軍,如今稱霸兗州、徐州的曹孟德?難道閣下便是……”
他果然對遠在幾千里之外的中原局勢了解不少。
“莫要亂猜,曹使君日理萬機,哪里有功夫來此處浪費功夫,我不過是他麾下的一員中郎將罷了。”
吳良搖頭說道。
“原來閣下竟是一位將軍,難怪竟有如此本事!”
鄯善王咋舌。
“在曹使君麾下的一眾將軍當中,我不過是本事最不濟的人,若是換了其他將軍,你這扦泥城只怕早已夷為平地了。”
吳良果斷極為謙虛的說道,臉上掛滿了又慫又弱的表情。
事實上,曹老板真正的親信都心知肚明,曹老板目前為止便只封過一員中郎將,那就是他這個“司史中郎將”,就連此前最受曹老板倚重的夏侯惇也依舊還是一員校尉,什么時候升職還是個未知數呢?
鄯善王頓時語塞。
這是真的么?!
是那些中原豪杰的都已經強大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還是只有曹孟德麾下聚集了如此之多的能人異士?
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曹老板最近一年的戰績的確令人不得不服。
攻打徐州將陶謙直接趕去了廣陵郡,而后遭受張邈聯合呂布反叛,如此后院起火的劣勢之下,曹老板依舊力挽狂瀾,將舉世聞名的名將呂布打的落荒而逃,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亦是一點都不夸張。
他就像一匹黑馬,經歷過這幾場戰爭之后,如今已經成了有資格與諸多豪杰逐鹿中原的一條大腿。
所以……
“現在你該知道如何書寫降書了吧?”
吳良不動聲色的道,“降書需用漢書書寫,上面還需印上你的王璽,他日曹使君攻下司隸部與涼州,一鼓作氣收復西域都護府時,這降書便代表了你的衷心,亦可保鄯善國相安無事。”
“小王明白了,請閣下稍等片刻。”
鄯善王回過神來,已經徹底沒了其它的想法。
他知道中原除了曹老板之外,還有許多勢力尚在曹老板之上,又或是與曹老板旗鼓相當的豪杰,比如袁紹、袁術兩兄弟,比如占據長安的董卓舊部李傕、郭汜,比如荊州的劉表與漢中的張魯,就連馬騰、韓遂都可以算上。
但最近除了實力最雄厚的袁紹之外,這兩年便很難找到似曹老板這般戰績驚人、發展迅猛的豪杰。
更何況,曹老板麾下還有吳良這等出手便有能力毀掉扦泥城的將軍,而且還不止一個。
所以鄯善王忽然覺得,在曹老板身上押注也是一個錯的選擇……
如此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
鄯善王已經捧著一卷絹帛走下了土坡,這正是他親筆書寫的降書,上面端端正正的還印上了鄯善國王璽。
曹老板無疑是個擁有足夠野心的野心家。
而鄯善國對曹老板自然也總會有些用處,因此他也確定吳良并非那種不按套路出牌的莽夫,甚至他覺得吳良心中定是還有自己的想法,斷然不會一言不合便將他給一刀宰了。
然而,令他完全沒有料到的是。
“嗯……”
看過降書之后,吳良滿意的點了點頭,卻又笑瞇瞇說道,“我的王,我遠道而來也沒給你準備什么拿得出手的禮物,這東西請你務必笑納。”
話音未落,鄯善王還沒明白什么意思的時候,典韋已經來到他身旁。
而后不由分說的將兩個裝滿了黑火藥的青銅罐子綁到了鄯善王身上……
“我的王,千萬千萬莫要輕舉妄動,一不小心便會像普善法師那般粉身碎骨的哦。”
吳良裂開嘴笑著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