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梁的手段果然不俗。
想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搞事情難度極高。
想來楊萬里在晉陽城內打探的舉動亦是已經被他察覺,而之所以沒有計較,則可能是因為楊萬里并未探得真正能夠影響到張梁的秘事吧。
如此思量著。
吳良知道事到如今已經沒有繼續與張梁打馬虎眼的必要,只得躬身低頭承認道:“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張公,那二十余人正是小人隨行的人馬,本來我們在城內少住幾日,補給些糧草便要繼續西行。”
“你的人馬之中還有兩個姿貌過人的女子,她們與你又是何關系?”
張梁微微頷首,接著又笑呵呵的問道。
聞得此言,吳良心中立刻又“咯噔”了一下。
他也算是行過萬里路的人了,接觸過的人亦不在少數,但剛一見面就問及隊伍中女眷情況的人卻是絕無僅有。
這便是現實與的區別。
在中,若男主身邊有個不可多得的美女,便時常會有精蟲上腦的蠢材主動湊上來給男主送經驗、送人頭、送裝備。
但在現實之中,尤其是亂世之中,要么是疲于奔命的人,要么是茍且偷生的人,要么是想辦大事的人,每一個人都忙得很,通常情況下都無暇顧及旁人的女眷,就算是一眼看過去心生漣漪,也會在這個時代禮節的約束下保持克制。
而張梁此刻如此直白的問出這個問題,便可能又是一個大問題。
此人說不定已經對白菁菁與甄宓產生了興趣,并且可能不太遵循這個時代的禮節,保不齊會對白菁菁與甄宓做些什么……
這必然是吳良無法接受的事情。
倘若張梁果真已經精蟲上腦,意欲對白菁菁與甄宓不利,吳良便絕對不可能繼續妥協下去,更沒有時間繼續試探,只得不顧一切與其搏命。
“回張公的話,她們乃是小人的妻妾。”
吳良雖依舊低著頭,但如此正面回答已是亮明了自己的立場,即是妻妾,旁人對她們打任何注意都不合規矩。
“你的福分倒是不淺。”
張梁聞言倒也沒有明顯的情緒變化,只是微微一笑,又道,“你大可放心,只要你忠心為我辦事,我自可保他們安然無恙,還可教他們在晉陽城內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一切花費都由我承擔,總也好過似此前一般四處奔走風餐露宿。”
這便又是威脅了。
如此看來他似乎又不是對白菁菁與甄宓動了念頭,而只是想用她們與瓬人軍眾人來挾制吳良,教他乖乖留在張府做個奴仆。
可問題是……
吳良現在已經猛然意識到,張梁此舉可能不僅僅是要他配置異香那么簡單。
若只是配置香物,應該用不著如此興師動眾。
并且此情此景之下,張梁完全可以選擇逼迫他交出“不可外傳”香物配方,如此便可一勞永逸,沒必要養著他,還得幫他養著家眷與屬下,這怎么看都是一樁虧本生意。
何況對于真正癡迷香物的人來說。
面對特殊的香物,產生的第一個想法應該就是完完全全的占為己有,若絲無法得到配方,便永遠無法安心。
除非吳良似藺相如保和氏璧一般玉石俱焚,否則他便決不應該善罷甘休。
于是。
“多謝張公,小人定當竭盡全力為張公配置香物。”
吳良故意拱手拜道。
“哈哈哈……”
張梁卻是忽然笑了起來,看著他道,“香物自是要由你來配置,不過我還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辦。”
吳良聞言心中一緊。
果然!
并不是配置香物這么簡單,張梁將他帶回府內還有其他的用途。
只是究竟是什么用途吳良便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從開始到現在,他便只在張梁面前顯露過“回魂香”,張梁又能用他來做什么呢?
除非張梁身邊也有類似于察木王子的異士,已經從他身上看出了一些常人無法看到的事情。
但最多也就是“御水之術”與“厭劾之術”。
畢竟除了這兩門無法摒棄的異術,那些亂七八糟的法器他全都沒有攜帶,就算有人監視著瓬人軍,也很難見到這些法器。
可轉念一想,這種推測又有漏洞。
如果張梁的人能夠看出吳良身上的異術,那么便也有可能看出于吉、楊萬里與甄宓身上的異術。
很顯然,并沒有。
是因為此人還并未去見過他們?
還是自己的推測有誤?
“更重要的事情……請張公明示!”
吳良故意面露疑惑之色,拱手問道。
“你祖上恐怕不僅配置香物的匠師,而是精于煉丹的方士吧?”
張梁笑著問道,接著不待吳良回答,便繼續自顧自的說道,“我品香多年,初聞此香便品出了其中的不同之處,而且我能夠斷言,此香除了所用輔料之外,異便異在煉制的手法之上,而若非精于煉丹之道的方士,旁人雖可仿其形,卻斷然無法通其神,更加無法達到提神醒腦的作用。”
“而你答應為我配置此香,定然也掌握了祖上傳下來的煉丹手法,我可以不要你那不可外傳的香物配方,但你祖上傳下來的煉丹手法卻要為我所用,如何?”
說完這番話,張梁身子終是微微前傾,眼中浮現出了一絲可以稱之為狂熱的神采,等待著吳良的回答。
“這……”
吳良微微蹙眉。
這的確是他沒有想到的要求。
不過張梁的推論并非沒有道理。
他這“回魂香”乃是自海昏侯墓中得來,乃是一個名為“廉石”的方士煉制。
因此若要說他在煉制“回魂香”的時候使用了特殊煉丹的手法,自是完全可以成立的。
并且吳良曾讀過“廉石”留下的那部沒有寫完的《香經》,其中除了對那些亂七八糟、甚至是泯滅人性的香料進行了記錄之外,也的確記載了一些從向香料中提煉或回收香精的特殊手法,甚至有些手法完全超越了吳良的常識,只能歸類于玄學的范疇。
吳良并沒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因此只看過一遍肯定無法將那不沒有完成的《香經》全部記在腦中,但一些關鍵的內容還是在他腦中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畢竟人們總是會記住一些與眾不同的事情,至少比常見的東西要更容易留下印象。
所以。
《香經》中記載的那些特殊手法,尤其是那些只能歸類于玄學范疇的手法,便是張梁想從他這里得到的東西?
見吳良蹙眉,張梁也并未催促,只是靜靜的看著他,等待著他的回答。
反倒是那個立于一旁的臉上烙有一個張字的管事目光逐漸銳利起來,似乎只要吳良敢說半個不字,他便會越俎代庖,教吳良付出代價一般。
終于。
“真是什么都瞞不過張公。”
吳良似是下了決心一般,抬頭望向了張梁,嘴上卻道,“小人愿為張公所用,不過小人也有一個條件,希望張公應允。”
“你好生狂妄,竟敢與主人討價還價!”
不待張梁做出反應,那管事便立刻一臉怒意的斥道。
“呵呵。”
張梁卻是淡然一笑,沖管事使了個眼色,命其站到后面,這又才對吳良說道,“我倒想聽聽你有什么條件,說吧。”
“小人可以竭盡全力為張公辦事,但小人閑云野鶴慣了,希望事成之后,張公能夠允許小人攜帶商隊離開晉陽城,從此小人與張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吳良正色說道。
“善。”
張梁這次倒頗為痛快的點了頭。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請張公將丹方與所用的物料交予小人,小人即刻嘗試為張公煉制。”
吳良接著又道。
“倒也不急,你先在府上少住一些時日,等到了合適的時機,我自會召你前來煉制。”
張梁卻又微微搖頭,回頭對那管事說道,“今日起這位小友便是我的貴賓,命下面的人好生伺候,若有人敢有所怠慢,家法處置。”
“諾。”
那管事連忙施過禮,來到吳良身邊亦是已經沒有了此前的傲慢,躬下身來謙遜的說道,“公子,主人的話說完了,老奴為公子帶路,請吧。”
“多謝。”
吳良先沖張梁施了一禮,又對管事還了一禮,便隨他離開了堂室。
其實吳良根本就不相信張梁的承諾。
他對張梁提出條件,不過是逢場作戲的緩兵之計而已,如此把戲做全套,才更容易得到張梁的信任,從而為自己與瓬人軍爭取一些時間。
他完全可以想象的到。
張梁要他幫忙煉制的丹藥非同小可,他不接下這個任務,張梁不會善罷甘休,而他接下了這個任務,看過那張丹方之后,張梁更不可能放他與瓬人軍離去。
就像他的“異香配方”乃是不傳之秘一樣。
丹方亦是屬于那種不能輕易示人的東西,而若要保證丹方不流傳出去,最保險的方式無疑便是殺人滅口。
所以他與瓬人軍現在的處境,無異于伸脖子是一刀,縮脖子也是一刀。
吳良必然會選擇比較舒服的那一刀。
而暫時妥協與配合,無疑會令他與瓬人軍過的舒服一些,起碼在丹藥煉制完成之前,張梁應該都不會對他們下手。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有更多的時間尋找機會脫身。
其實現在。
他反倒對那張丹方更感興趣。
張梁之所以沒有立刻將丹方交給他,在吳良看來只有一種可能,那便是現在丹方還不在張梁手中。
畢竟他與瓬人軍已經是砧板上的魚肉,而張梁才是刀俎,此刻張梁完全不需要考慮信任的問題,早一步晚一步將丹方交給他并沒有太大的區別,如此情況之下,自是事不宜遲為妙,完全沒有拖延的必要。
至于對煉丹之道一竅不通的吳良是否能夠煉制出來……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總之不管會不會,現在都必須說會,都必須一頓操作猛如虎,不然他對張梁便沒有任何用處,沒有用處便也沒有必要留著,更別說好好伺候著。
見吳良站著自堂內出來。
典韋終是松了一口氣,而后立刻奔上前來問道:“公子,你沒事吧?”
“放心吧,張公只是請我辦一件小事,待事情辦完了之后他便答應放咱們安然離去。”
吳良“單純”的笑道。
“那就好。”
典韋點了點頭,便跟在吳良身后不再言語。
“主人看得起你,希望你也莫要令主人失望,否則主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住在你們隔壁的人便是例子。”
管事則在一旁笑著“警告”一句,接著又道,“既然主人認為你們便是府上的貴賓,稍后老奴自會交代下去,若有什么需求只需與府內的仆役提上一句,他們自會盡力滿足,絕不敢怠慢了二位。”
“多謝管事。”
吳良施禮笑道。
“不過你們依舊不可出府,亦不可在府內所以走動,還有,莫要與隔壁那人接觸,這恐怕會影響主人對你們的信任,因此為你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管事又正色說道。
“小人明白。”
吳良再次施禮謝道。
不過從這管事的“警告”中,吳良卻又察覺出了一絲陰謀的味道。
張梁既然不希望他們與左慈接觸,為何還要將他們與左慈安排在同一間院子里面?
總覺得事情沒有這么單純。
張府占地面積并不小,大大小小隔開的院落亦是很多,想要另行安排他們兩個人自是不在話下,如果真心不希望他們與左慈接觸,完全可以做到教他們連面都見不到。
但張梁卻偏偏沒有這么做。
如此細細去想。
好像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張梁極有可能是希望他們進行接觸的,而這么做或許還有其他的用意:
左慈掌握著一些張梁想要獲悉、卻用盡手段求而不得的信息,這信息說不定便關乎張梁那并未到手的丹方。
如此情形之下,張梁可以折磨左慈,卻不能要了他的命。
而左慈不妥協,雙方便陷入了僵局。
這時候就需要一些外援打破這種僵局,而吳良與典韋這兩個與左慈同病相憐的倒霉蛋,無疑便是最合適的外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