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豹騎統領曹純的提前啟用,很有可能并沒有在這場戰事中起到扭轉乾坤的作用。
不過這倒也無可厚非。
這次呂布用心良苦,城內調動的軍隊人數比曹老板多出了太多,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詭計都會顯得無力。
何況曹老板想要突圍即將要打的還是最為被動的攻城戰,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而盡管心中如此推斷,曹純的出現也還是對吳良產生了一些影響。
至少他令正猶豫不決的吳良產生了一絲僥幸心理,最終在這一絲僥幸心理的影響下決定繼續靜觀其變,等到不得不出手的時候再做定奪。
吳良也無法確定他這個選擇是否正確。
但人生就是這樣,誰都不是全知全能的先知,面對一個一個接踵而至的選擇,尤其是這種進退兩難的選擇時,也還是不得不繼續向前走,能做的只是為自己所做過的每一個選擇負責,而至于選擇究竟是對是錯,又會帶來怎樣的后果,那便都已經是后話了。
大約也就兩炷香的功夫。
曹老板所部已經穿越了半座城。
此刻北城門已經近在眼前,至多也就三四百米的距離,吳良甚至已經可以借助城墻上的火把看到城墻上那些影影綽綽的人影。
也就在這個時候。
前面由曹昂與曹稟統領的“牡陣”卻猛然停了下來。
后面眾人無法看清前面的情況,正心中疑惑之際。
“報——!”
一名兵士已經飛快的跑了回來,面色緊張的向曹老板報道:“使君,長公子命我前來稟報,前方三十丈開外已遭遇敵陣,擋路者乃是呂布座下將領高順統領的陷陣營,人數近千,攻還是不攻?”
聽到這話,曹老板面色頓時又是一變,竟沒能第一時間做出決斷。
這恰恰體現了曹老板聽到這個消息之后心中的絕望。
“陷陣營”是一支什么樣的部隊,曹老板絕對不會不清楚,也正是因為心中極為有數,在這種知己知彼的情況下才不知該如何給曹昂下達命令。
而曹昂忽然停止前進,特意派人回來請示曹老板“攻還是不攻”,也非常能夠說明問題。
畢竟現在他們正在經歷一場時間緊迫、沒有退路的突圍。
若是能攻。
曹昂必然二話不說便攻了上去,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攻還是不攻”的問題,難道他與曹老板還有其他的選擇不成?
唯有強攻勝敵的機會十分渺茫。
曹昂才會特意派人回來詢問曹老板的意思……
而吳良聽到“陷陣營”三個字,亦是瞬間便明白了曹昂與曹老板此刻面臨的艱難抉擇。
什么是“陷陣營”?
“鎧甲、斗具皆精練齊整,每所攻擊,無不破者”,這句話便已經言明了“陷陣營”的特點,這是一支精通于陣地戰的重甲步兵團。
面對這樣人數多于己方的重甲步兵團,曹昂與曹稟率領輕甲護衛軍結成的“牡陣”幾乎不可能撕開對方的陣營,大概率只會撞個頭破血流。
這完全是兵種間的克制,任誰也無能為力。
不過吳良并不認為曹昂與曹稟停止前進,派人回來詢問曹老板的意思便是怯戰了。
歷史上曹昂與曹稟能夠在宛城為曹老板戰死,那么在安邑城他們也同樣可以為曹老板獻出生命,問題只在于值還是不值?
至少在宛城之戰中,他們戰死換來了曹老板的生還,如此才有了后來那強大的曹魏。
不過也僅僅只是沉默了兩秒鐘的功夫。
“不攻,退!”
曹老板下了一個令人意外的命令。
不少人都面露疑惑之色,如今他們已經到了北門城下,而就在他們趕往此處的過程中,可以想象南門方向的叛軍亦是在向這邊合圍。
到了這一步竟然要退?
雖然暫時能夠避開“陷陣營”,但卻依舊很快便會遭遇自南門而來的叛軍,到時候同樣要遭遇前后夾擊不說,他們距離兩個城門的距離反倒都不近了,自然也徹底失去了趁亂殺出城外的機會。
還有不少人將目光投向了曹老板身旁的戲志才。
他們都知道戲志才在曹老板心中的地位,更清楚戲志才的謀略才能,因此要說誰能在這種時候對曹老板提出異議,又或是拿出一個更加高明的計策來,自然非戲志才莫屬。
但此刻戲志才卻只是低垂著眼眸,全然沒有一絲一毫準備開口的意思,仿佛已經認命了一般。
“我說不攻,退!”
見那名傳信的兵士亦是愣在了原地,曹老板面色一寒,再一次沉聲喝道。
“……諾!”
那兵士嚇得腮幫子一抖,應了一聲便如同兔子一般跳了起來,一溜煙跑去前面傳令。
曹老板這支護衛軍的執行力亦是十分了得。
命令傳下去近幾個呼吸的功夫,軍陣首尾便已經完成了變化,此刻吳良轄制的那百十名殿后兵士成了先鋒。
而曹昂與曹稟率領的先鋒,則順勢轉為了殿后,并且行進期間已經完成了變陣,從之前的“牡陣”轉變為護住了后方與側后方的沒有明顯弱點的“圓陣”。
與此同時。
“有才!”
曹老板亦是加快腳步來到了吳良身邊,抬起手來按了一下吳良的肩膀。
“明公……”
吳良停下腳步,等待著曹老板的指示。
“你只需聽著,不要亂看。”
曹老板則是靠近了一些,附在吳良耳邊用僅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看來這次我們兇多吉少,因此我需提前托付你一件事,倘若我果真兵敗于此,你見形勢無法扭轉之際,便立即動手斬殺獻帝,再使用飛奴將消息傳回陳留,就說是呂布兵變弒父弒君意欲稱帝,我等為獻帝護駕身亡,教荀彧、夏侯惇等人將此事昭告天下……倘若我們還有機會逃走,我這番話你便從未聽過,更不能對任何人提起,明白了么?”
吳良頓時愣住。
好計謀!
如此一來,哪怕呂布反叛成功,整個天朝也再無他的立足之地了。
此前他雖無法皆是刺殺第一任義父丁原的事情,但刺殺第二人義父董卓卻是以“清君側”的正當名義,再加上那時與王允共同把持朝政,控制輿論導向那么一宣傳,他便搖身一變從反復無常大逆不道的弒父小人變成了功臣。
朝野之內自是誰也不好說什么,難道說呂布殺董卓殺的不對?
若是這么說可就成了董卓同黨,成了朝廷的逆賊。
但這一次,若是照曹老板這么做。
呂布不但屢次弒父,還弒君篡位,這可比當年董卓做的事情更加十惡不赦,偏偏如今安邑城內還只有曹老板與呂布雙方的人馬,呂布想要找個證人恐怕都不好找,屆時他自是百口莫辯,無異于黃泥掉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而獻帝一死,自是也遂了袁紹的愿。
袁紹亦是個野心家,他是要辦大事的人,必定會以此為借口攻伐呂布,并且還是不死不休的那種。
只要他能夠殺了呂布,便是捍衛皇權的頭號功臣,天下無不歸心。
屆時他只需在耍些小手段,令原本就已經燈枯油盡的劉氏宗親中找不出一個有資格繼承大統的接班人來,那么他袁紹便可順理成章的成立臨時朝廷……
好一招毒計!
曹老板哪怕不小心著了呂布的道,黃泉之下依舊能夠輕易將他拉下來墊背,不知呂布因此到了窮途末路時將會作何感想?
而對于曹老板而言。
他若非死不可,無緣爭霸天下,自然也不可能令仇者快,相反袁紹現在再怎么樣也曾是曹老板的發小,曹老板便是為他做了嫁衣,也絕對要比便宜了呂布心里能略微舒服一些……
“嗯?”
曹老板以為吳良沒聽清楚,蹙眉碰了碰他。
“明公此計甚絕,我知道該怎么做了!”
吳良連忙應道。
“只是還將你連累了進來,你此前常說不喜戰事,可最終恐怕還是不能置身事外。”
曹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頗為感慨的說道。
“明公不必多言,覆巢之下無完卵,天下如此動蕩,豈是我一句不喜戰事便可避開的么?或許這也是我的命數罷。”
吳良苦笑了一聲。
這話似是在對曹老板言說,卻又似是在對自己言說。
曹軍退卻。
“陷陣營”則選擇了跟進。
這再一次證明合圍之勢正在形成,“陷陣營”此舉亦是在不斷壓縮曹軍的行動空間。
畢竟“陷陣營”作為重甲步兵團,做擅長的乃是陣地戰與攻堅戰,而不是現在這樣的追擊戰,他們拖著沉重的甲胄根本就不可能追得上輕甲護衛軍。
事實也確實如此。
兩者之間的距離正在逐漸拉開,只是尚未完全擺脫。
如此你追我趕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之后。
曹軍眾人早有預料卻又最不想遇到的情況終于還是出現了,又一支千人軍陣自南方而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而且率領這支叛軍的亦是吳良最不想見到的將領——張遼。
“靠……”
前張遼后高順,如此高規格的待遇令吳良受寵若驚,亦可以看得出呂布的決心,他不但要殺曹老板,還要速戰速決。
看來已經不可能再拖延了。
吳良默默的靠近了裝有黑火藥銅罐的馬車,并將瓬人軍兵士也悄悄的叫了過去。
不是他瞧不起曹老板的護衛軍,也不是瞧不起曹昂與曹稟,而是張遼與高順實在太過強大,不得不正視他們的實力。
至于此前悄然隱入城內的曹純。
吳良已經不打算等待他的消息了,他再強大也不過只帶了百余名兵士,哪怕繞敵背后背刺,面對高順與張遼恐怕也很難討得什么便宜。
“曹使君,如今你大勢已去,還是趁早降了吧,否則沖殺起來刀槍無眼,非但你麾下的那些兵士多有傷亡,就連你恐怕也難以獨善其身。”
張遼倒不似高順那般沉默,雙方距離還有五十丈遠的時候,他便已經隔空向曹老板這邊大聲喊了起來。
“張太守,我從未虧待于你,待那呂布亦是視如己出,爾等何故如此?”
曹老板撥開前面的兵士,主動走到陣前大聲質問。
“末將只不過是奉命行事,這個問題曹使君恐怕還需親自去問呂將軍,而我則只管將你‘護送’到呂將軍面前。”
張遼面無表情的道。
“呂布無英奇之略,又輕狡反復唯利是視,這樣的人就算偶爾得志,卻絕不可能成就大事,張太守應該不曾忘記曾對你有知遇之恩的丁建陽(丁原)吧,他死于呂布的背叛,張太守事后卻追隨呂布,難道就不怕壞了名譽?”
曹老板又問。
“曹使君!”
張遼亦是忽然提高了調門,“我只在多問你一句,你降還是不降?若降,便命你麾下兵士放下兵器束手就擒;若不肯降,我便下令攻殺,開弓沒有回頭箭!”
吳良與瓬人軍眾人見狀已經人手一個銅罐,如今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吳良不敢再繼續靜觀其變,一旦開戰他便要先下手為強。
而就在這個時候。
“殺!!!”
高順所部后方極為突兀的傳來一陣喊殺。
這喊殺聲并不十分雄壯,一聽便可聽出人數不太多,但傳來的馬蹄之聲卻是極為沉重,甚至站在吳良的位置都能夠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傳來輕微的震動。
與此同時。
伴隨著一陣金鐵交鋒之聲,高順身后那堅不可摧的“陷陣營”竟出現了騷亂,同時還伴隨著許多人的痛叫聲。
“這是?!”
曹營眾人皆是面露疑惑之色。
“虎豹騎么?”
吳良雖亦是如此,但心中卻有一些猜測。
面對裝備精良的重甲步兵團,恐怕唯有比之更加精良的虎豹騎那樣的重甲騎兵才能夠發揮如此奇效,尤其是在敵眾我寡的情況之下,其他的攻擊都只能算是小打小鬧。
“攻!”
另外一側的張遼雖然也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但他的反應卻是極快,根本不給曹老板任何機會,立即一聲令下,便帶領麾下千余將士發起了總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