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吳良有理由懷疑。
這位名為胡昭的“孔明先生”現在是不是司馬世家供養的門客?
畢竟司馬懿來回不過半個小時的功夫,再算上說話的時間,他這差不多就是在自家院子里轉了一圈,因此就算胡昭沒有住在司馬府上,也一定就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與司馬家關系極為密切。
“孔明先生如此瞧得起我,我又怎么妄自尊大,
快快有請。”
如此想著,吳良已經頗為謙卑站起身來準備迎接胡昭。
“多謝吳公子。”
司馬懿又對吳良拱手一些,便快步走出客堂前去請人。
如此只是三個呼吸的功夫便又折返了回來,此時他的身后正跟著一個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著一身灰色的粗布長袍,頭頂綁著一塊藍色方巾,面皮白凈舉手投足溫文爾雅,看起來比白菁菁的父親白啟儒身上的書生氣息還要更重一些,初次見著便給人一種人畜無害的安全感。
此人便是胡昭。
據吳良所知,
此人除了是屢次受到袁紹與曹老板以禮相招的名士之外,
還是漢末非常有名的書法家,與相對比較有名的鐘繇合稱“鐘胡”,并且史書中還對二人的書法風格做出了總結——“鐘氏小巧,胡氏豪放”。
古話常說“字如其人”。
因此通過這個細節,吳良覺得胡昭的真實性格可能不似表面上看起來的如此溫文爾雅,或許是個外冷內熱的人。
“見過家主、夫人。”
如此來到堂內,胡昭先是恭敬的對司馬防與夫人施了一禮,接著一雙眼睛便已經瞄向吳良等人。
但看過所有的瓬人軍骨干與曹純等人之后,他卻面露為難之色,有些不自信的施禮問道:“諸位有禮了,不知哪位是吳公子?”
“正是在下,見過孔明先生。”
吳良笑呵呵的還禮道。
“想不到吳公子竟如此年輕……”
胡昭有些意外的看向了吳良,接著又立刻歉意道,“吳公子莫怪,我只是不曾想到吳公子如此年紀便可感悟得道,因此有感而發,
沒有旁的意思。”
“孔明先生言重了。”
吳良不以為意的笑了起來。
此刻司馬防見吳良與胡昭接下來定是有許多話要說,
于是便以主人的身份主動開口說道:“吳公子,孔明先生,兩位還是先請就坐吧,有什么話坐下來慢慢說,不必拘禮。”
“多謝家主。”
兩人拜過之后,吳良重新回座,而胡昭則在吳良之下的位子上尋了個較近的位置座下,一來方便說話,二來也在突出對吳良的尊敬。
司馬防又適時對夫人與那些兒子們說道:“今日祭祖,想來你們也有些倦了,便先下去歇息吧,若有什么事我再差人去叫你們,伯達與仲達留下即可。”
“唯。”
聞言眾人亦是紛紛起身,與胡昭和吳良等人施過禮后魚次走出了客堂。
自此現場除了瓬人軍骨干與曹純、胡昭、司馬防、司馬朗與司馬懿之外,便再也沒有了其他的人。
通過這些細節可以看出。
司馬家的長子司馬朗與次子司馬懿如今已經參與到了家族事務之中,并且地位都在其他的子嗣之上。
同時也說明。
胡昭與司馬家的確存在著不足為外人道也的特殊關系,甚至就連司馬家的一些次要人物亦是無權知道過多,至少沒有資格直接參與進來。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
胡昭先是忘了司馬防一眼,見司馬防微微頷首之后,
才終于開口問道:“吳公子,
方才我聽仲達說起,
你僅僅只是通過面相,便看出他前些日子曾與人結怨險些惹來殺身之禍,還看出我暗中相助才替他免除了災禍……”
“倒也并沒有那么精準,我其實并未看出是孔明先生暗中相助,只是看出相助的人與二公子有師徒之誼罷了。”
吳良謙虛笑道。
“吳公子莫要謙虛,此事就連仲達都一無所知,我更是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吳公子卻能僅僅通過面相便洞悉始末,這已非凡人可以做到。”
胡昭當即滿臉敬佩卻又好奇的問道,“如此看來,吳公子恐怕已是得道高人,并且吳公子還可言明仲達未來的命數,如果我所猜不錯的話,吳公子恐怕非但已是得道高人,并且還已經步入了五通境界,是也不是?”
五通境界……
吳良此前倒有所涉獵,因為這是記錄在《莊子》中的內容,所謂五通便是神境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
而達到了五通境界的人則被稱作“小乘仙”,說的直白一點就是后世常說的陸地神仙,又或是超凡者,不過本質依舊是人。
而五通境界之外,則還有六通。
于六通之上,便是達到十通的大乘大覺金仙了,這才是真正的神仙,本質已經不再是人,而是羽化升天的神祗。
吳良沒見過神仙,就連陸地神仙也不曾見過。
非要說他見過的人中,誰最接近陸地神仙的話,也就只有前不久才剛剛完成尸解的左慈了,不過在了解了左慈“尸解”的本質之后,吳良雖知道這是一件科學無法解釋的玄妙之事,但卻并不覺得有多牛叉。
因為在他看來,“尸解”這種成仙之法并不能算是得道成仙,只是另外一種異于常人的生存方式罷了,他真心一點都不羨慕,還一定會敬而遠之。
與此同時。
吳良忽然又想起了史書中有關胡昭記載的一處細節,史書中說他“親自耕種,以求道為樂事,以研讀經籍自娛”。
這處細節雖然很容易被忽略,但的確提到了胡昭有“求道”的舉動……
“孔明先生言重了,我也只是略有所悟罷了,與得道還相差甚遠。”
吳良雖心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還是順著胡昭的說法謙虛說道。
而他這么一“謙虛”。
在胡昭與司馬家的父子三人眼中自然便無異于默認,四人眼神又是微微一變互相對視了一眼,似是達成了某種共識一般,接著又由胡昭作為代表開口說道:“不瞞吳先生,我平日里亦是潛心求道,許多年過去雖還未不入道門求得道果,但亦是從許多古籍之中得知了一些皮毛,還因此做過一些嘗試,只是這些嘗試是對是錯尚無定論,不知可否請吳先生親自為我驗證一番。”
“吳公子”變成了“吳先生”,吳良的地位無疑又提升了一大截。
“哦?”
吳良頓時來了精神,心中自是很想看看胡昭究竟做過哪些“傻事”,于是便正色應道,“孔明先生可一一道來,若是我僥幸能夠為先生指點迷津,亦是人生一大幸事,自然不會推辭,如此對我堅定道心亦有不少好處。”
聽到這話,瓬人軍骨干們心中已經開始發笑:公子又要開始認真的招搖撞騙了,閑雜人等速速閃開,避免誤傷。
反倒是曹純這個初來乍到者此刻已是正襟危坐,豎起耳朵仔細聽著吳良與胡昭二人說話,睜大眼睛仔細瞧著二人的一舉一動,生怕一不小心漏掉那一個字,又或是少看了哪一眼,便錯過了重要的東西。
身為一名東漢土著,他肯定也是相信這些事情的。
再加上此前見吳良在“太峰”與于吉談論風水,見到司馬懿之后又一眼便指出了他的面相,這些在曹純眼中皆不像是胡說八道。
因此到了現在,他已經越來越相信吳良可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了。
畢竟就算這些都是假的,他此前在安邑城內施展出來的“震天雷”總不能是騙人的吧,他在事后查看過戰場,那數十名張遼親兵被撕成碎片的情景至今依舊歷歷在目,那可絕對做不了假。
“吳先生請看。”
胡昭聞言又是對吳良千恩萬謝,最后才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袋來,走到吳良面前將小布袋中的東西倒在了桉幾之上。
那是十來個如同紅棗大小的鵝卵石狀的……金塊?
看起來的確很像是金塊,表面呈現出黃金特有的金屬色澤,不過散落在桉幾上的聲音卻又不像是金塊,因為金塊的密度很大,分量自然也不會輕,落在木質的桉幾上一定會發出清脆而又沉重的聲音。
但這些小東西落在桌上,發出的生意卻是輕飄飄的,感覺根本沒什么分量。
“這是我通過收集到的有關‘外丹黃白術’煉制而成的藥金,文獻中說這‘外丹黃白術’煉制而成的藥金,應是與普通的黃金一般無二,足以以假亂真,但我煉制出來的藥金卻只是徒有其表,輕輕一掂量便會露餡,吳先生可知這究竟是為何?”
胡昭緊接著拱手向吳良請教道。
他的態度十分誠懇,看起來并不像是在考驗吳良,而是真心向他求教。
“這……”
吳良卻是已經被問住了。
所謂的“外丹黃白術”他倒也知道究竟是什么,其實就是人們常說的“煉丹術”中的一個分支,說得再直白一些,那其實就是傳說中的“點石成金術”。
其實這玩意兒的本質非常簡單。
天朝古代的煉丹方士干的其實是后世化學家的行當,他們為了煉出能夠使人“長生不死、得道成仙”的“仙丹”,瘋狂到將世間只要是能夠得到的東西都當做了煉丹原料進行嘗試。
其實自然不乏礦石礦物、植物草藥這些常規的東西,還包括童子尿、人的指甲、頭發,甚至是女子月事時流出的污血……
總之世間萬物皆可煉丹。
因此自然也就一定會煉制出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其中最廣為后世所知,并且影響巨大的自然便是火藥。
只不過雖然方士們早就煉制出了火藥,但真正價值被開發出來的時候,卻已經到了唐朝晚期。
而“藥金”也是煉丹得到的產物。
不過世間是否真的存在“點石成金術”,吳良也不敢確定,他只知道一些礦物與特定的材料放在一起,的確能夠煉制出呈現黃金色澤的東西。
比如開采出來的煤炭中便常摻雜著一些金燦燦的東西。
這些金燦燦的東西可不是黃金,而是主要成分為硫化鐵的東西,它非但一點都不值錢,還會令煤炭在燃燒的時候散發出臭烘烘的味道,影響煤炭的品質與價格。
因此所謂的“藥金”,其實很有可能也是類似的東西。
畢竟“硫磺”之類的礦物在古時的煉丹術中,本就占據著十分重要的地位。
只是如今胡昭問出來,卻令吳良不知該如何回答。
難道與他講一講后世的化學?
別說吳良自高中以后,化學就沒怎么及過格,就算他真對化學了如指掌,恐怕也不能如此解釋,從而否定了“外丹黃白術”。
畢竟他現在的身份可是“吳先生”,“吳先生”又是修道之人,否定“外丹黃白術”便是打自己的臉,并且也很難令胡昭信服。
而且吳良已經意識到。
這個問題其實只是一道無關緊要的開胃菜罷了。
初來乍到,胡昭與司馬家肯定都還對他的能力有所懷疑,因此很有必要再進行一番試探,而后才會愿意將與他們有關的秘事坦誠相告。
若是連這一關都過不了,雖然未必便一定會為自己與瓬人軍惹來殺身之禍,卻也不可能再觸及更多的秘事。
而這些秘事則極有可能與司馬家和溫縣有關,甚至與吳良這次前來溫縣調查的事情有關。
于是沉吟片刻之后。
“孔明先生這個問題可是真難住我了。”
吳良笑呵呵的說道,“不滿孔明先生,‘外丹黃白術’乃是極為高深的道術,非真正的大能才可煉成,否則這世間的黃金可就不似今日這般寶貴了,孔明先生能夠煉到這般地步已經十分難得,而我亦不能比孔明先生高明多少,最多也就能夠煉出一些奪人心魄的巧物罷了。”
“奪人心魄的巧物?”
胡昭顯然不是很滿意吳良的答桉,但卻又被吳良最后這句話勾起了好奇心。
“比如此物,便是我煉制而成。”
吳良則已經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瓶,接著扒開瓶塞便在胡昭臉前輕輕晃了一下,而后又立刻塞好放入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