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理服人……”
曹昂還沒琢磨明白吳良這話究竟有什么深意,卻見吳良已經邁步進入了關押這些衛士的平房,于是也連忙跟了進去。
平房內共有八名衛士。
此刻全都被綁在木架之上,身上的甲胄早已褪去,只穿著單薄的布衣,而那布衣亦是已經被鞭子抽的破破爛爛,斑駁的血跡從里面滲透出來。
見到有人從外面進來。
這些衛士皆是身子一顫,因為一旦有人進來,便表示殘酷的拷問將要繼續。
不過好在這次首先進來的并不是曹昂,而是吳良……這些衛士跟隨戲志才已經有很長時間,因此或多或少也見過吳良幾面,再加上吳良還是近兩年曹老板身邊炙手可熱的紅人,戲志才亦是時常當著他們的面提起,他們想不認識都難。
八名衛士不由的松了一口氣。
與領兵在外的曹昂相比,吳良那人畜無害的外表便很有欺騙性,使得他們以為吳良的手段肯定要比曹昂溫柔一些。
但下一秒。
拿著鞭子的曹昂便跟了進來,使得他們的心臟又提到了嗓子眼,祈禱著曹昂不要再審,他們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諸位。”
吳良進來之后,先是在這八名衛士的身上掃了一圈,而后便以一種較為平和的語氣說道,“我照直說了吧,戲軍師如今死于非命,你們作為他的衛士自是難辭其咎,按理說應該將你們全部斬首給戲軍師陪葬,不過明公素來有好生之德,因此他將此事托付給了我,言明你們八人之中可以留下一人,至于留誰性命則由我來定奪。”
聽到這里,八名衛士臉上已經浮現出了絕望之色,這已經絕了絕大多數人的希望。
“可我連你們是誰都不知道,實在不知應該如何抉擇,因此我覺得應該給你們一個公平爭取的機會。”
吳良接著說道,“接下來我將依次把你們單獨帶出去交談,從而考量你們是否有活下去的資格。”
說著話,吳良指向了從左數第一名衛士,對平房內守衛的曹府護衛點了點頭:“就從你開始吧,給他松綁帶出來見我。”
“這是……”
站在后面的曹昂見吳良如此,倒是很快想明白了吳良所用的手段,他要先用這樣的方式離間這八名衛士,令他們開始互相猜疑、陷害,從而從他們口中詐出更多的信息?
此計甚妙,不過我也能夠想到,只是還未使用……
如此一名衛士被帶到外面。
吳良開門見山的道:“先與我說說昨夜的經過,越詳細越好,若是能夠補充一些旁人不曾說出的細節,你便更有可能免于一死。”
“諾!”
那衛士自是不敢怠慢,連忙說道:“昨夜酉時,我們與軍師帶著大將軍的賞賜回到了住處,這賞賜之中便有兩缸上好的米酒,軍師素來極少飲酒,因此便將這兩缸米酒賞賜給了我們,軍師還說如今陳留有大將軍大軍駐守,不怕出什么岔子,我們隨軍出征辛苦,允許我們今夜暢飲……我們好不容易得了如此機會,自是頗為興奮,于是便沒有了節制,不知不覺喝了個酩酊大醉,一直到有人發現軍師遇害才轉醒過來。”
“如此說來,發現戲軍師遇害的人不是你,是誰?”
吳良又問。
“是張喜,他清晨起來小解,卻見軍師房門大開,于是好奇前去查看,這才發現軍師已經遇害。”
那衛士答道,接著便開始苦苦哀求,“吳太史,小人所言句句屬實,倘若有半句虛言便教小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吳良不置可否的繼續問道:“你再仔細回憶一下,昨夜你們飲酒期間,可曾有人中途外出?”
這個問題曹昂此前其實已經問過。
不過現在他卻并未插話,而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將審問的主導權全權交給吳良,教那衛士重新回答一遍。
沒準兒吳良采用這樣的手段,便能夠問出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那衛士毫不遲疑的說道:“王真與李酉曾結伴外出一次,也是去小解,不過時間極短,大約也就幾個呼吸的功夫便跑了回來,好似生怕比我們少喝了酒便吃了虧一般。”
曹昂心中煩悶。
這回答與他剛才問出來的一般無二,并沒有什么突破口。
“嗯……”
吳良微微頷首,這個信息也沒有什么價值,幾個呼吸的功夫真就只能在門口的馬桶里撒個尿,其他什么多余的事都做不了。
不過他并未就此放棄,沉吟片刻之后又道:“你在仔細想想,最近一段時間,戲軍師曾與什么平日里不常見的人私下見過面,又或是做過什么較為隱秘的事情?”
“這……”
那衛士作沉思狀。
曹昂也是瞬間提起了一絲精神,這個問題他倒并未問過,若是真能問出什么來,或許也會成為一個重要的突破口。
“我想起來了!”
那衛士忽然想起了什么,接著說道,“前幾日剛回到陳留,軍師曾收到過一封使用竹筒盛放的信件,那竹筒上沒有署名,封泥上也沒有蓋印,只是寫明軍師親啟。”
“送信的人你可認識?”
吳良追問道。
“我們并未見到送信的人,一大早起來便見到這竹筒掉落在前院,應是夜里有人從院墻外拋進來的,此事其他人也可以證實。”
那衛士正色說道。
“后來呢?”
吳良繼續追問。
那衛士答道:“后來我們便將這竹筒交給了軍師,軍師取了竹筒也并未說些什么,只是不久之后他的房內便飄出了煙塵,我第二日為軍師更換火盆時,只在火盆里看到了半個竹筒燒完的灰燼輪廓。”
“那么后來戲軍師可曾與你們說過什么不尋常的話?”
聽到此處,曹昂終是按捺不住,連忙走上前來追問道。
“不曾說過,軍師仿佛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甚至不曾要求我們對外保密,不過我們明白自己的身份,自然也不會出去亂說。”
那衛士道。
曹稟隨即與吳良對視了一眼。
他們都清楚這個細節意味著什么,極有可能意味著戲志才也藏有不為人知的秘密,而昨夜這些衛士也極有可能正是戲志才故意支開的,為的便是待他們喝醉了之后與那送來密信的主人秘密會面……
只是掌握這些信息還遠遠不夠,仍舊無法給此案帶來決定性的突破。
“還有什么要補充的么?”
吳良最后又問。
“實在沒有了,小人只是一名護衛,雖常伴軍師左右,但軍中事務與軍師的私事小人皆沒有資格參與,所知便只有這些眼睛看得著的事情,請吳太史明鑒,請長公子明鑒!”
那衛士再說不出更多的東西來,只得連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希望能夠借此來博得吳良與曹昂的憐憫。
吳良卻是面部表情的道:“我可以暫時留你性命,但你還需配合我做一件事……”
平房之內。
“唉……”
其余七名衛士面面相覷,臉上皆是同病相憐的神色,最終也只能發出一聲嘆息。
這對于他們來說乃是一場無妄之災,只是喝了一頓大酒,戲志才便莫名其妙的慘死,而他們也稀里糊涂的成了階下死囚。
他們不想死。
但他們更清楚戲志才在曹老板心中的地位,如今吳良能夠答應他們活下一人便已經最好的結果,若是曹老板親自查辦此事,他們定是一個都活不了。
就在這個時候。
“吳太史饒命!長公子饒命!小人知道的已經全都說了,絕無半點隱瞞,小人冤枉……啊——!”
伴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所有的聲音都戛然而止。
平房內七名衛士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
這便是吳太史的手段么?
只是審問一番,說不出對軍師之死有用的信息便立刻處死,甚至連驗證的過程都完全省了?
與此同時,吳良與曹昂重新走了進來,指著從左數第二名衛士道:“輪到你了,帶出來。”
這樣的審問歷時接近一個時辰。
吳良可謂是用盡了手段,連詐唬帶恐嚇,又在某些細節上突然發問深究,但最終審問的結果卻依舊不怎么理想。
八名衛士的口供全部合情合理,教人找不出一丁點破綻。
吳良幾乎可以確定,這八名衛士的確是無辜的,若非說他們有什么罪,那么也就只有玩忽職守之罪。
哪怕是戲志才放了話允許他們暢飲,他們也應該留下兩個人保持清醒值夜,而不是全部醉的不省人事。
而這顯然不是現在要追究的事情。
吳良的首要任務還是追查殺害戲志才的真兇。
“看來戲軍師的死,與他們并無直接關系啊……”
曹昂亦是得出了這樣的結論,看著吳良頗為無奈的說道。
“眼下唯一的線索便是那封密信,但密信的內容只有戲軍師一人看過,并且應是閱后即焚,這條線索也已經斷了。”
吳良微微頷首。
曹昂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連忙問道:“對了,有才賢弟,你不是會起乩之術么?如果你現在起一次乩,是不是便有機會召回戲軍師的魂魄,令他說出昨夜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這已經是戲志才出事之后第二次有人提起吳良的起乩之術。
第一次提起的則是荀彧。
“子脩兄又不是不知道,我這起乩之術時靈時不靈,并非我想使用便能夠用的出來……若我真有這個本事,當然要立刻起乩,無論如何也要為戲軍師討一個公道。”
吳良只得老生常談的扯道。
“唉——”
曹昂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希望這次有才賢弟的起乩之術能夠盡快靈驗,如此擒住真兇,我父才能夠早一日心安,戲軍師亦可早一日復仇雪恨……”
“小弟也希望如此。”
吳良沉吟著道。
他已經在考慮接下來的事情,如今從這些衛士身上得不到任何線索,那么恐怕便需要用上一些非常手段了。
吳良想到了甄宓的狐仆。
狐仆對氣味非常敏感,若是現場保護的比較好,甄宓派狐仆前往現場追查一下現場的氣味,或許便有機會查出究竟有什么人到過現場,從而一個一個進行排除。
當然。
也可以叫狐仆直接追查戲志才的氣味,兇手帶走了戲志才的頭顱,如果沒有經過特殊的處理,狐仆亦有可能順著戲志才的氣味尋得兇手。
如此想著,吳良便對曹昂拱手說道:“子脩兄,小弟暫時沒有頭緒,因此決定將麾下的瓬人軍召來相助,如此集思廣益或許能有有所幫助,便先告退了。”
“嗯……”
曹昂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微微頷首。
如此從曹府出來,吳良一邊思索一邊往家里走。
正在快步行走的腳忽然停頓了一下,吳良立在原地,他忽然意識到一件不得不防的事情。
曹營之中有不少高層都知道他那“起乩之術”的事情,荀彧認為“起乩之術”是唯一的突破口,曹昂如今也認為“起乩之術”是唯一的突破口。
那么兇手若是得知這個消息……為了確保自己不會暴露,豈不是便要立刻將他滅口才能睡得著覺?
與此同時,戲志才住處。
曹老板直到現在還不曾離去,一邊命曹純率領虎豹騎嚴密封鎖現場,一邊執意留在院內等待曹昂與吳良那邊的消息,全然一副不查出真兇便不走的架勢。
曹老板不走。
荀彧與程昱二人便也在一旁陪著,如此一等便是一個多時辰,終于還是荀彧先撐不住了,走上前來好言勸道:“臣知道明公與志才情意深重,如今志才遭遇不曾,明公心情難以平復,但事已至此,志才不在了,今后的許多事務恐怕都需親自操勞,明公更應注意身心,切不可因此過于傷神,如此也是以大局為重。”
“文若啊,志才乃是我的左膀右臂,如今失去了他,我恐怕再難找到這樣一個與我心意相通的知己了。”
曹老板嘆道。
“當初志才乃是由我親自舉薦,我與他亦是至交好友,更知他才情過人天下少有。”
荀彧卻又說道,“不過似志才這般才情之人其實也并非絕無僅有,現如今我便知一人可以起比肩,明公若是需要,我愿再為明公引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