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是這么說,但實際上自打吳良將這個張善放走之后,張善便再未向吳良傳遞過任何有關呂布的信息。
而張善作為如今還能留在呂布身邊的十幾人之一,對于呂布那些秘事以及最近動作的了解肯定比一般人要多,若是他能夠提前將這些信息傳遞給吳良,哪怕只是只言片語,曹老板此前在安邑遭遇反叛時便不會那么被動,
吳良此前在軍營內遭遇突襲時也不會那么被動。
所以這個家伙,并不值得信任。
不過如今呂布已經是窮途末路,情況就又變得不一樣了。
這個家伙肯定想活命,而吳良適時表現出了要保他性命的意思,那么他自然也必須拿出一些誠意來……重要的是,呂布如今插翅難飛,
張善已經沒有了選邊站的可能,
自然只能選擇投靠吳良,那么接下來他對吳良說的話,可信度自然也要高出不少。
而吳良如今的目的已經不僅僅只是擒獲呂布。
因為他已經開始懷疑,王莽頭其實并不是呂布在操控,至少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操控。
若是如此,呂布便只是一個馬前卒和背鍋俠,躲在他背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大魚,吳良要抓的便是那條大魚,因此哪怕是張善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密探提供的口供也很重要,而不是僅僅聽信呂布的一面之詞。
至于之后如何處置此人嘛……吳良肯定不會將其留在自己身邊。
“被你的德行感化……”
曹純只對吳良話中的這幾個字有些微詞,不過卻也并未刨根問底,只是點了點頭道,“那么此人便交由吳太史處置了。”
“多謝。”
吳良施了一禮,隨即看向張善說道,“我又給了你一次活命的機會,希望你不要自誤,先說說吧,現在洞里什么情況?”
“不敢,
回稟吳太史,除了我們二人之外,
包括呂將、布在內洞里總共還有一十四人,我們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熟睡。”
張善連忙以更低的姿態施禮答道,“不過如今八成已經驚醒,因為溶洞內環境特殊,洞口哪怕有一丁點聲響,傳入洞中亦可傳出很遠,并且回聲連連,也是因此,呂布才不曾設哨提防,方才我二人被制住時發出一聲驚叫,只怕已經驚動了里面的人。”
“嗯。”
吳良聞言側目看了旁邊的曹純一眼,曹純立刻心領神會,命麾下兵士傳令下去嚴陣以待,防止呂布等人忽然突圍。
“呂布呢,他身上可還有什么用來傍身的厲害法器?”
吳良接著又問。
“這……”
張善沉吟著道,“我只知如今他身上藏有一方‘剛卯’,據說此乃王莽之物,
隨身攜帶可以驅邪祛魅,但究竟要如何使用,
我不曾見他用過,
也說不清楚。”
“剛卯?”
吳良微微蹙眉。
“剛卯”也叫作“正月剛卯”,這種稱呼最早乃是出現在《漢書·禮儀志》之中:“正月剛卯,長寸二分,方六分,或用金玉來做。刻書文曰:正月剛卯既決,靈殳四方,赤青白黃,四色是當,帝令祝融,以教夔龍,庶疫剛癉,莫我敢當;疾日嚴卯,帝令夔化,慎爾周伏,化茲靈殳,既正既直,既觚既方,庶疫剛癉,莫我敢當。凡六十六字。”
不過要說“剛卯”是王莽之物,便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因為據吳良所知,王莽將“剛卯”看作是劉漢的象征,只因“剛卯”二字含“劉”字偏旁,與自己篡位廢劉興王相沖克,因此王莽建立新朝之后曾一度禁絕佩戴“剛卯”。
不過此事“剛卯”已經深入人心,自新朝覆滅王莽身死之后,“剛卯”很快便又恢復了使用,在東漢發揚光大。
而后世考古界也曾發現過“剛卯”。
只不過發現的這些“剛卯”最早也只能追溯到東漢時期,到吳良穿越之前,也沒有找到王莽時期、西漢時期、或是更早的“剛卯”,只在歷史文獻中發現了相關的部分記載。
不過有一點張善倒是沒有說錯,“剛卯”的作用正是為了驅邪祛魅,至少史書中都是這樣記載。
所以“剛卯”究竟是不是法器雖尚不好說。
但對于漢朝的原住民來說,這東西的作用便等同于護身符……
如此想著,吳良的目光已是變得嚴厲起來,沉聲反問:“張善,你說呂布身上的‘剛卯’乃是王莽之物,那么你可知王莽建立新朝之后所下的法令之中,有一條便是禁止制作佩戴‘剛卯’?”
“啊?”
張善顯然不知道這件事,聽了吳良的話先是一愣,而后便面露恐慌之色,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求道,“吳太史明鑒,這是呂布親口對小人說的,小人還曾親眼見過,否則又怎敢胡言亂語,吳太史若是不信可以問他,他也知道此事!”
為了驗證自己的說辭并非謊言,張善指向了另外一名一同被擒的呂布兵士。
吳良側目看向那名兵士。
“確有其事!”
那兵士正愁沒有表現的機會,見狀也是立刻跪在地上,口口聲聲的道,“呂布的確有那么一方‘剛卯’,也的確說過那是王莽之物,如今太史已經圍住了這溶洞,呂布已是插翅難飛,待太史拿下呂布便可加以驗證。”
有道理。
吳良暫時將此事記在心里,接著又問:“還有別的么?”
“沒、沒有了。”
張善搖了搖頭,但緊接著便又想起了什么,連忙又道,“對了,吳太史可還記得此前小人提起過的王莽頭?”
“記得。”
吳良不動聲色的道。
“此前小人并非說謊,而是小人自己也被騙過了,王莽頭雖時常留在呂布身邊,但其實并非呂布之物。”
張善抓緊機會為自己澄清道,“小人也是最近與呂布朝夕相處,聽到他與王莽頭說話才知道,操控王莽頭的人其實根本不是呂布,只是留在身邊方便其主人隨時聯系罷了,最近呂布的所作所為,大多都是那王莽頭背后主人的計劃,呂布不過是依計行事罷了。”
一聽這話,吳良頓時來了精神,張善的話正驗證了他之前的猜測,呂布果然就只是一個背黑鍋的大冤種。
吳良追問道:“那么你可能夠聽出王莽頭背后的主人究竟是何身份?”
“恕小人愚鈍,王莽頭發出的聲音與說話方式十分古怪,天下絕沒有人會似它那般說話,很難與任何人聯系起來。”
張善搖頭道,“不過小人倒可以確定一件事,那便是那幕后之人定是身居高位,就連呂布與他說話時也恭恭敬敬,并且對那人言聽計從,就好像有什么把柄捏在那人手中,又似是有求于那人一般。”
連呂布都要恭恭敬敬、言聽計從的人……
這倒令吳良有些疑惑了。
在這之前,他始終認為呂布就算與什么人有關系,那應該也是對等的合作關系,只不過呂布有勇無謀才被忽悠著又當了槍使,又做了背鍋俠。
畢竟呂布好歹也有“飛將”之名。
歷史上他會戰黑山軍,與曹老板爭奪兗州,與劉備反復徐州,又于江淮大敗袁術……雖然不是戰績全勝,但也絕非漢末時期一般的豪強可以比肩。
這樣的人怎么可能甘愿成為他人的附庸?
否則他就真心沒有必要殺丁原、刺董卓、反叛曹老板了,畢竟拋去丁原不談,董卓與曹老板也都不是一般的豪強,足以教呂布過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日子。
而此刻張善卻說,呂布竟然對王莽頭的主人恭恭敬敬、言聽計從?
這不由教吳良越發懷疑那幕后之人的身份了……
荀彧么?
總覺得荀彧貌似并沒有這么大的能耐。
他雖出身于潁川荀氏這樣的名門望族,在士族階層中擁有一定的聲望,但自董卓把持朝政,荀彧棄官歸鄉為了躲避戰亂將宗族遷往冀州之后,荀氏便已經日漸式微,后來也就是荀彧離袁紹而投曹老板之后,隨著曹老板入主兗州,再加上吳良的適時穿越,使得曹老板沒有在張邈、呂布等人的反叛中一夜回到解放前,并在之后一舉拿下了徐州、青州兩地,隨著曹老板的勢力迅速壯大,再到現在迎回獻帝,荀彧也才算是終于有了將荀氏重新拉回名門望族的可能。
但至少目前為止,這還只是一個趨勢,畢竟荀彧也是等獻帝到了陳留之后,才在曹老板的“強勢推舉”下當上了侍中一職。
那么以荀彧現在的身份地位,真的能夠鎮得住呂布么?
吳良在心中打下一個大大的問號。
除非,這是一盤荀彧很早以前便設下的棋局,早到張邈聯合呂布反叛曹老板的時候便已經開始設局,并且早在那之前,呂布便已經是荀彧的附庸,否則荀彧斷然沒有這個能耐。
而如今最有嫌疑的人便是荀彧……
如果幕后之人不是荀彧,又能是誰呢?
吳良定了定神。
暫時將這些問題擱置一邊,吳良回頭又看向了曹純,正色說道:“子和兄,如今呂布等人八成已經受到了驚動,正在溶洞內與我們對峙,如此若要盡量減少傷亡,便到了比拼耐心的時候,我倒有個想法或許能夠對呂布產生一些影響。”
“哦?吳太史請講!”
曹純自是希望能夠造點擒獲呂布回去交差,當即問道。
“于此如此對峙,不如將他們二人放回去,教他們向呂布說明外面的情況與我們的決心,如此呂布明白已經插翅難飛,要么便只能出來拼死一搏,要么便只能為求活命而束手就擒,而不是似現在這般耗著。”
吳良說道。
曹純聞言沉吟片刻,隨即點頭道:“吳太史言之有理,多這兩個人不多,少這兩個人也不少,倒不怕他們耍什么花招,便依吳太史所言,放了他們!”
吳良微微頷首,看著已經被放開的張善與另外一名兵士,卻又笑道:“二位可以回去了,不過有些話我得說在頭里,從現在開始,除非呂布親自帶領你們出來投降,又或是呂布身死,否則我們將不再接受任何俘虜,所有從洞里出來的人都格殺勿論,另外……我最多在給你們半個時辰的功夫,半個時辰之后,我們將用大火將洞口封住,使用潮濕的木柴向洞內熏煙,屆時從洞里出來的便只能是尸體。”
一聽這話,張善剛還在疑惑吳良為何放了他們,此刻卻又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一邊磕著響頭一邊苦苦哀求,“吳太史饒命,小人知道的都已經說了,求吳太史給小人留條活路吧,小人今后愿為吳太史當牛做馬,若違此誓天打雷劈,求求吳太史饒過小人啊!”
旁邊的曹純聽到吳良的話亦是愣了一下,再一次對吳良刮目相看。
太狠了!
太絕了!
曹純心說這個吳有才簡直是洞悉人心的妖魔,難怪昨日審問戲志才的衛士時,孟德哥哥點名非要將他找來,連自己的長子曹昂都信不過。
與其說他這是震懾呂布,倒不如說是在以性命逼迫這兩名兵士為他辦事。
要么呂布親自帶領所有人出來投降,這便是在逼迫他們游說呂布,否則就要給呂布陪葬;
要么呂布身死,這又是在逼迫他們游說不成便對呂布背后捅刀,否則照樣要給呂布陪葬;
又或是他們什么都不做,那么便也只能再活半個時辰,依舊是給呂布陪葬;
而就算是游說呂布,或是對呂布背后捅刀便沒有風險么?
這風險依舊極大,游說不成,呂布一個不高興便可能先將他們斬首,背后捅刀不成,也同樣是一個死字。
曹純覺得吳良還不如直接給他們四個選項,四個選項都是死。
但偏偏在這些全是“死”的選項之中,卻還摻雜了一個要用放大鏡才能看見的“生”字,瘋狂挑逗著這兩個家伙的求生欲。
而吳良身后的典韋與楊萬里卻是面色如常、見怪不怪。
這才是我們家公子的行事風格,如果可以用不講武德的方式解決問題,他絕不會試圖去制造流血沖突……他就是這樣一個熱愛和平、與人為善的君子,多么令人欽佩的品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