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聽到曹老板的聲音,曹旎身子輕輕顫了一下,顯然心中還是有些畏懼,不過最終她還是強撐抬起頭來迎上了曹老板的目光,可張開嘴時發出的聲音卻不受控制的變得微弱,“父親,可否請父親看在女兒的情分上,放君子與瓬人軍一馬……”
“你說什么?”
曹老板與曹旎相距數十米遠,加上此時河畔正有風聲呼呼作響,她的聲音根本沒有不可能傳到曹老板耳中。
但吳良卻聽了個一清二楚。
此刻他距離曹旎較近,再加上《本經陰符七術》與龍涎、建木果實的提升,如今他在感知方面的能力早已超越大多數普通人,聽力亦在感知能力的范疇之內,就算依舊不及白菁菁,也非一般人可比。
吳良心中不免有些無奈。
他雖然知道曹旎是一片好心,也體會的到曹旎此刻對他是真的全心全意毫無保留,但她此刻的想法卻到底還是有些幼稚與單純了。
曹老板何許人也?
就算曹旎是曹老板的親生女兒,曹老板也絕不會因為曹旎的求情便在這件事上作出讓步。
或者也可以說,假如曹老板不是早已在心中認定必須除掉瓬人軍不可,他便不會輕易做出這個決定,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他必是早已衡量過了得失,將吳良在事后將會出現的反應等等因素都算了進去,最終還是認為除掉瓬人軍對他而言利大于弊,他才決定出手。
當然,也正如程昱此前所說的那般。
曹老板在這之前雖然將吳良事后的反應考慮的進去,但卻應該不曾料到吳良會在木已成舟之前回來,更沒料到吳良居然會放棄一切毫不猶豫的帶領瓬人軍出逃,因此他才沒有提前做出準備,應對的略顯倉促。
“噗通!”
正當吳良如想著的時候,曹旎已經身子一矮對曹老板跪了下去,神色也逐漸變得堅毅起來,深吸一口氣用更大的聲音對曹老板喊道:“父親,請看在女兒的情分上,放君子與瓬人軍一馬吧,求你了!”
“唉……”
吳良隨之嘆了口氣,也是曹旎心思太重不肯提前與他明說,否則他一定會阻止曹旎向曹老板求情。
倒不是大男子主義作祟,不肯教曹旎為他出頭。
倘若曹旎求個情此事便能過去,吳良高興還來不及,他只是知道這么做不會起到任何用處。
果然。
“旎兒,此事干系重大,不是你能摻和的,速速退下!”
曹老板神色變得更加嚴厲,絲毫不給曹旎留下一點幻想。
“父親!女兒既然嫁給了君子,從此便只能與君子同生共死……”
曹旎依舊跪在地上,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她的手中不知何時竟多出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而那匕首更是已經抵在她那白皙修長的脖頸上,“父親不肯放過君子,那便是要逼女兒去死,女兒死了便不用眼睜睜看著父親與君子兵戎相向了!”
一時間場面立刻變得緊張起來。
瓬人軍眾人面露驚色,誰也不曾想到曹旎說是最后與曹老板說幾句話,結果竟一上來便打算采取如此極端的方式性命相迫。
曹老板亦是皺起了眉頭。
虎毒尚且不食子,何況曹老板還不是毒父,他自然不愿看到曹旎因為此事橫死面前……何況就算曹老板能夠忍痛,丁夫人也絕對不能,歷史上丁夫人能夠因為曹昂的死終身不再與曹老板說話,若是得知曹旎竟被曹老板活活逼死,必然也不會輕易原諒了他。
但現在,他也絕不能放走吳良與瓬人軍,這事關他的天下大業,如何能夠妥協?
“這傻丫頭……”
望著曹旎那嬌小的背影,吳良心中則更加心疼。
這一刻他終于完全理解了曹旎歷史上那“謀害親夫”的舉動,這姑娘是那種典型的敢愛敢恨的性子,很容易便會鉆了牛角尖,而史書在這件事的時候,也的確提到了夏侯楙鎮守關中時養了許多姬妾胡搞亂搞,夫妻之間因此出現矛盾的大前提。
不過基于封建時代女性社會地位與后世越來越重的女德枷鎖影響,夏侯楙的所作所為便被忽略,而曹旎則時常被拎出來當做反面教材教化女子,以至于“毒婦”的形象被無限放大,使她背負了千百年的罵名。
與此同時。
吳良已經邁開步子快步向曹旎走去,他絕不會教這傻丫頭做出這種傻事。
“君子,你莫要過來!”
見吳良越走越近,曹旎的情緒忽然變得激動,站起身來一邊側身對著曹老板一邊側身對著吳良,大聲喊道,“父親!求你答應女兒的請求,君子無意與你為敵,因此才帶瓬人軍逃走,求你也不要再步步緊逼了!”
說著話的同時,曹旎攥著匕首的手更加用力。
匕首的鋒刃已經刺破了咽喉處的皮膚,一縷鮮紅的血液隨之滑落,染紅了領口那潔白的襯衣,暈出一團顯眼的梅花。
曹老板的眉頭皺的更緊,牙齒更是在口中緊咬,但此刻他卻依舊強忍著一言不發。
他不希望女兒因此殞命,人心都是肉做的。
可他也萬萬不能答應曹旎的請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年他與曹氏經歷了什么,事到如今他一步都不能走錯,否則便會有更多人的為此付出代價!
吳有才,你給我再走快些,給我攔下她!
看著吳良已經走到了曹旎身邊,曹老板的目光鎖定在了吳良的臉上,心中以命令的口吻對吳良喝道。
“旎兒,莫要做傻事,此事與你無關!”
吳良沒有去看曹老板,只是語氣溫柔的對曹旎說道。
“可是君子,正在追殺你們的是我的親生父親,怎會與我無關,若瓬人軍中有人因此事而死,我今后便不知該如何留在瓬人軍,更不知該如何面對君子,倒不如死了算了……”
一行清淚自曹旎臉頰滑落,她依舊緊緊攥著匕首,隨著說話時喉嚨涌動,又有一股鮮血滑了下去。
“我知道,我都懂。”
吳良微微頷首,“因此我絕不會令此事發生,我有辦法解決此事,瓬人軍不會有人傷亡,你父的兵馬亦不會有人傷亡,你相信我么?”
“真的?”
曹旎微微愣住,一雙通紅的眼睛望著吳良,“旎兒自然相信君子,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君子我向你保證,此事一定可以妥善解決,絕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情。”
吳良又上前一步捏住了曹旎緊握匕首的小手。
曹旎終于沒有反抗,任由吳良將匕首從她手中取了下來,緊接著便像是忽然被抽去了所有的力氣一般,身子一軟靠在了吳良懷中,“君子,旎兒相信你……”
“嗯。”
吳良發出一個沉悶的鼻音,低頭仔細檢查一番,確定曹旎脖頸上的傷口只是輕微的皮外傷之后終于放心下來,而后重心略微低了一下便將曹旎橫抱起來,轉身向瓬人軍陣中走去。
“呼——”
看到這一幕,曹老板也總算是松了口氣。
不過在眾人眼中,他卻依舊是那副威嚴模樣,仿佛并未因此事產生任何的心理波動一般,甚至給人一種冷血的感覺。
將曹旎交給白菁菁與甄宓照料。
吳良再次回身望向曹老板,而曹老板也正望著他。
目光交集之處,雖然互相之間相距百米有余,只能勉強看清對方的五官,但兩人都在這一刻清晰感受到了對方深藏眼底的復雜。
“駕!”
曹老板輕輕磕了下絕影的肚子。
絕影邁開步子不緊不慢的向前走去,孤身一人進入了震天雷的射程之內。
吳良亦邁開步子走向前去。
曹純沒有跟來。
典韋也沒有跟上。
如此一直走到相距只有五丈遠的地方,兩人才終于停下了腳步,依舊是四目相對,依舊是久久不語。
數千曹軍、數百瓬人軍與家卷、曹丕、曹純、程昱、左慈、華佗……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刻屏住了呼吸,靜靜的看著立于兩軍之間的吳良與曹老板。
此時雖天空晴朗萬里無云,但所有人都感覺有些憋悶與陰沉,仿佛山雨欲來。
吳良與曹老板雖還不曾開口說一個字。
但所有人都仿佛聽到了兩人的聲音,他們正在無比激烈的爭論,聲音如同驚雷。
良久。
眾人感覺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但實際上也只過去了一刻。
終于,曹老板率先開了口:“有才,你跟我回去,我便當做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我能回去,瓬人軍還能回去么?”
吳良凝神問道。
曹老板沉默。
“明公,你我心里都清楚,到了這一步我們便誰都不可能回頭了,今日必須有個了斷。”
吳良繼續說道,“你有你的立場,我也有我的立場,我們珍視的東西不同,因此做出的選擇也不可能相同,道不同便難以相謀。”
“你意已決?”
曹老板的目光忽然犀利起來,極為簡短的問道。
“明公,我也看出了你的堅決,但在這之前,我想先給你看一些東西,或許你看過之后能夠改變主意。”
吳良抬起手來。
在曹老板疑惑的目光中,吳良的衣袖涌動起來。
“啾——”
絕影忽然變得不安起來,四個蹄子在地上不停的踩踏,曹老板不得不緊緊扯住韁繩才能夠將其穩住。
下一刻。
曹老板睜大了眼睛。
無數黑色的痋蟲散落在了吳良腳下的地面,這些蟲子落地之后飛快的聚集在一起,竟逐漸將吳良的身體托了起來。
片刻之后,吳良已經騎在了一匹完全由痋蟲組成的黑色駿馬之上。
“嘶……嘶……”
粘稠蠕動的聲音傳入曹老板耳中,此刻就算是他也很難再維持那古井不波的威嚴形象,眼中盡是震驚之色。
生活在這個時代,曹老板不可能不信鬼神。
但眼前的一幕,已經完全超越了他的理解范疇,這絕非普通的鬼神能夠解釋。
“痋蟲?”
曹老板忽然想起了曹昂曾與他說過的那個藏于樂安國的齊哀公墓中的痋蟲巨人,與他說起此事時曹昂依舊是一副心有余季的模樣,他說那痋蟲巨人是不可戰勝的,若是有人能夠將其掌控并大量投入戰場,必將成為所有敵人的噩夢。
曹老板還曾特意問過曹昂,吳良是否有掌控痋蟲的可能?
曹昂給了否定的答桉,因為那時吳良也是九死一生,若非他那只神秘的小鼓剛好能夠克制痋蟲,所有人都要留在齊哀公墓中。
但看眼前的情況,曹昂的判斷顯然是錯誤的,吳良已經徹底掌握了痋蟲,并且已經達到了隨心所欲的程度。
甚至曹老板覺得,吳良現在只需揮一揮手,這些痋蟲便會立刻將他淹沒……
與此同時。
“這?!”
在場的所有人也都露出了震驚之色,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痋蟲的存在,也不明白方才究竟發生了什么。
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內心震驚。
他們愿將這一幕稱作神跡,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在彈指間變化出一匹駿馬……難道吳良已經得道升仙?!
“明公,其實我一直在等你。”
迎著曹老板驚愕的目光,吳良繼續說道,“我知道,如果不教你親眼看見,你是不會相信你早已攔不住我的,如此你便不會輕易放棄,所以現在請你睜大眼睛,我要證明給你看了。”
說著話,吳良策動座下痋蟲戰馬回身,望向了被百余艘船只封鎖的汝水河面,緩緩抬起手來。
曹老板心中更加疑惑,哪怕眼睛有些干澀也不曾眨動。
下一刻。
河水忽然仿佛被一把看不見的天刀噼下一般,竟憑空出現了一道橫跨兩岸的裂縫。
當著所有人的面,這道縫隙開始逐漸擴大,將整條汝水攔腰截斷,水下的河床無比清晰的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只有見識過吳良的御水之術的人才知道,此刻他只需意念稍動,河中那百余艘船只與船上的人便萬劫不復!
但吳良沒有這么做,他甚至盡可能使河水維持著相對穩定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