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
寂靜的工地。
一縷白煙從破舊工棚里飄蕩而出,散入雨霧朦朧的夜風中。
王驍坐在灰白堅硬的木板上,粗糙的手里夾著一根廉價香煙,他用力吸了一口,然后緩緩吐出中年人的疲憊與哀愁。
到了這個年紀,生活就像被抽幀的黑白默片,周圍往來都是過客,重復麻木的一舉一動被歲月的烙印拖慢,想要做些什么,卻又什么都做不了。
這座工地已經沒人了,工棚周圍散落著細碎的鋼鐵零件。
鋼筋上爬滿銹跡,腳手架才搭了一半,水泥與細沙石子被隨意堆砌在角落中,一塊塊紅磚被雨水浸沒的泥土緩緩吞噬。
“那人被我殺了之后,治安所的人來過一趟,判斷是工地意外事故,勒令我們停工整改。”
王驍彈了彈煙灰,粗糙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淅淅瀝瀝的雨水敲擊在工棚上,輕快的節奏聽起來很舒服。
這個不知是第幾次停工的工地上,長滿了枯黃野草,像是破碎的文明建筑,又像是被遺忘的戰爭遺跡。
“當時我站在一群工人之中,還記得老板趕到現場后,與治安所的人爭論了很久……他說他兩個月前才請大師算過,這段時間開工不會有任何問題。”
“要相信科學,算命的都是些招搖撞騙的家伙。”齊橙說得很認真。
“沒辦法,干工程的,或多或少都得信一點這些玄而又玄的東西。”
“迷信嗎?大叔,聽說你們修大橋的時候,都會推一個活人下去打活人樁。”陶范插了一句,“還有的地方用小孩打生樁,這事是真的嗎?”
“不清楚,沒干過橋梁方面的工程。”王驍搖了搖頭。
距離凌晨三點還有兩個小時。
這座工地在夜幕下看不出什么嚇人的地方。
所有人都在工棚里等著,慢慢熬過這個枯燥無聊的雨夜。
江城在等隱形狗給他送裝備,任務進度的快慢被系在他一個人身上。
人在無聊的時候可以干出很多事,比如陶范此時就已經吟誦了三首現代詩,一臉滿足,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
但陶范更想知道有錢人在無聊的時候會干什么,于是問道:“崔先生,你平日里閑得無聊會找事做嗎?”
“會啊,我開了一家便利店。”
“有錢人的生活這么簡單嗎?”
“不然還能干什么?”崔悲聳了聳肩,“我有幾個富二代朋友倒是喜歡賭博,還經常給自己注射某些藥物,但這兩個我從里不碰,都是花錢受罪罷了。”
“對的!我也一樣,與賭毒不共戴天。”
“不,金錢會蒙蔽你的雙眼。”崔悲認真分析,“你現在與賭毒不共戴天,只是因為你財力不夠,當你擁有足夠的金錢后,如果你無法堅守本心,你會比我那些富二代朋友玩得更嗨。”
“啊這……”
陶范一時凝噎。
從某種意義上說,貧窮竟然拯救了他的生活與生命嗎?
可即使如此,他依舊想成為有錢人……
這場淅淅瀝瀝的小雨始終不停,黑夜下的城市喪失了許多色彩,灰蒙蒙的世界很容易讓人想起那個工業興起的黑白時代。
眾人一直在工棚里等到凌晨一點半,隱形狗才終于趕到。
最早發現隱形狗的是陶范。
他指著工地大門的方向,對眾人說道:“看,空中飄著一顆灰色水晶球,還有一個巴掌大小的毛絨玩具。”
在這兩個飄蕩的物體下方,緩緩浮現出一個個清晰的狗腳印。
那一串狗腳印在灰蒙蒙的細雨中越來越近。
隱形狗罵罵咧咧的聲音也透過雨水,漸漸變得清晰。
“淦,這地上也太臟了吧,老子回去就定制兩雙鞋子!”
“啊,老子的毛,該死的泥水!”
“這地上怎么還有釘子?悔不該來此!”
隱形狗很狂躁,一路跟工地上的泥水斗智斗勇。
齊橙疑惑道:“空氣居然也能說話?”
“老子是狗!”
“別這樣罵自己。”
“他可能真的是狗,你看雨水淋在他身上的輪廓,還有地上的狗爪子。”陶范指出了關鍵之處,“而且這聲音我覺得很熟悉啊,似乎就是之前旅社門前那條會說話的狗。”
“這狗居然真的會隱身?”齊橙驚訝了,心里的科學信仰又一次遭受打擊。
狗都能隱身,而他卻不會,現在科技似乎也不能造出完全隱身的衣裳。
活了這么多年,他居然連條狗都不如。
隱形狗忍不住說道:“一條狗會隱身有什么可奇怪的?少見多怪的人類。”
“抱歉,是我見得太少了,確實有點驚訝。”齊橙當即表達歉意。
“呵,你要是見到那坨會變色的果凍,你就知道什么叫真的驚訝了。”隱形狗淡淡回復。
“大果凍怎么了?”江城皺眉問道。
“他變色了。”
“物理意義上的變色?”
“對的。”隱形狗認真解釋,“之前我回旅社拿這個灰色水晶球的時候,發現一群人圍著那只果凍,他那會就已經一半綠一半紅色了,現在估計已經全紅了吧。”
“怎么回事?他的又一個副作用?”
江城稍感疑惑。
他記得果凍的副作用只是口感變差而已,損耗太多了也只需要補充一些甜食。
畢竟大果凍現在看來只是低級詭異,這個世界對他的約束不算嚴重。
“不是副作用。”隱形狗說道:“他聽說自己過兩天要當婚禮主持人后,就感覺自己那一身綠色不太吉利,所以回到旅社后就開始拼命喝草莓汁,吃草莓味的果凍、硬糖、冰淇淋等等甜食,旅社里很多人都在幫他跑腿買東西,周圍幾個片區的24小時便利店都被買空了。”
“還能這樣?”
江城活著這么多年,很少有這種認知被刷新的感覺。
但大果凍真讓他開了眼界了。
他甚至感覺這只果凍不應該只是低級詭異生物那么簡單。
“他有這么多錢買東西嗎?”江城記得大果凍才成精不久。
“之前看廠房的時候,我給了他一小筆錢。”崔悲適時出聲。
“一小筆?”
“也就幾百萬吧。”
“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隱形狗又說道:“他說他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覺,似乎只要按照這個方法做,就可以讓自己變紅,于是他就做了。”
“你嘗過了嗎?”崔悲問道。
“嘗過了。”
隱形狗自然不會放過那個機會,說了說味道。
“剛才很多人都圍著嘗味道,綠色那截還是蘋果味的,但是紅色那截已經成草莓味了,味道相當贊,適合當長期儲備零食。”
“完成這個任務之后,我也回去嘗嘗。”崔悲顯然已經忘記了他并不是任務成員。
“江城你趕緊把這兩個東西拿走,我得回去洗澡了。”
隱形狗抖了抖身子。
用于收納游魂的水晶球以及江城特地要的粉紅色毛絨玩具,現在都在他的狗背上。
“你為什么一直隱形?”江城彎腰拿走這兩個東西,稍感疑惑。
“我現在的外貌沒有之前俊朗,毛發顏色出了點問題,看起來土里土氣的。”
“所以之前那條小花狗確實是你?”
“淦!我就知道瞞不住你!早知道就不染色了!”
隱形狗似乎被河貍傳染了某個語氣詞,現在用得越來越熟練了。
他解除隱形能力,渾身斑點的樣子頓時呈現在眾人面前。
陶范驚訝道:“真是你,小花狗?”
“你他么才是小花狗,老子是邊牧,市場價兩千一條!”
“你們狗界居然也有貧窮貴賤之分?”
“淦!不說了,再說下去我怕我忍不住咬人。”
隱形狗罵罵咧咧地走了。
他的脾氣比河貍還要暴躁,開口閉口就是老子。
江城看著隱形狗離去的方向,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長期處于憤怒的情緒,對狗體不好。
回去之后,他或許可以給隱形狗推薦幾本書,比如《一條狗的自我修養》、《優雅的狗永不過時》、《上流社會的狗是如何煉成的》這類的書。
“王先生,走吧,該去活動房了。”江城把水晶球和毛絨玩具揣進兜里。
“現在還不到時間。”
“先去等著。”江城看了眼遠方的夜幕,“王先生確定那三只游魂會出現在你的房間嗎?”
“基本每個晚上都會出現。”王驍很確定。
“那就好。”
游魂,粉紅色毛絨玩具,一縷詭異力量……
制作最低級替死傀儡,該有的材料都快有了。
江城對崔悲說道:“崔先生,外面這兒就靠你了,如果出現了任何你無法應對的情況,立刻通知我。”
“放心,我帶了足夠的錢!”
金錢給了崔悲底氣。
他讓江城盡管去,這里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于是江城就走了,一步步邁向雨霧朦朧的工地深處。
他與王驍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后消失在昏暗的視野盡頭。
崔悲半靠在生銹的金屬柱子上,對身后的陶范說道:“陶兄弟,江城他們估計得兩三個小時候后才能回來了,咱們先來聊聊關于你視頻賬號的事情。”
一股冰涼的夜風拂面而來。
黑暗之中,雨水的聲音變得有些特殊,似乎越來越模糊。
那種敲擊工棚的細密聲音不再有。
崔悲感覺有些涼颼颼的,或許是淋過雨的緣故,也可能是有什么詭異的東西悄然出現了。
“陶兄弟,你怎么不說話?”
后面的陶范并未回答他,連任何聲音都沒發出。
崔悲心里一沉,當即回過身去。
“人呢?”
黑漆漆的工棚里空無一人。
灰白的長條木桌、生銹的鋼筋、幾袋水泥、角落里破碎的紅磚……
所有這些都還在,但其余人都沒了。
崔悲目光凝成,緩緩召喚出一張站百元大鈔,用謹慎的目光巡視著工棚之外的陰暗角落。
“來得可真夠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