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未至,黑夜漫長。
灰霧一如既往存在。
城市在落寞中寂寥,呼嘯的夜風與纏綿的雨水打擾了人間的冬季。
在這個破舊的工棚里,唯物主義的璀璨光芒大放,好似刺破陰暗世界的第一縷曙光。
紅色的小冊子仿佛一粒火種,燃起的熊熊烈焰,照亮了昏沉的前路。
幽靈那空洞的目光中,漸漸有了些許光彩。
“我……為何存在?”
江城與王驍行走在泥濘的工地道路上。
蒼白的手機電筒光,在一片昏暗之中顯得尤為單薄。
入目可見枯黃的雜草、生銹的鋼筋、破裂的磚塊等時間的痕跡。
泥土中混著泥沙,踩上去很柔軟,鞋子十分容易陷進去。
江城的褲腿滿是泥水,鞋子已經看不清本來的樣子。
“王先生,你確定只有三只游魂?”江城再一次詢問。
“沒錯,怎么了?”王驍不太明白,為什么江城要一連幾次詢問這個問題。
“我感覺到了些許危險。”
“他們三個已經出現了嗎?”
“不,不止三個,危險來自這片黑夜的每一個角落。”
“什么?”
王驍忍不住四處張望,可四周黑漆漆一片。
他們身側是尚未完成的金屬腳手架,腳手架之中則是被廢棄三年的主體建筑。
更遠處只有雨水與無盡的黑暗。
在燈光無法照耀到的地方,未知與恐懼伴隨著黑暗吞噬了每一個角落,一些比較高的灌木雜草在墻邊隨風晃動,遠遠看著像是掙扎的人影。
“可我什么都感覺不到。”王驍說道。
“你沒有詭異力量,感覺不到也正常。”江城淡淡回應。
“小兄弟,我們兩個要不往回……”
“不用,現在回去的路應該已經被堵死了。”
“啊?”王驍大驚,“那留在工棚里的幾個兄弟,他們……”
“他們自能自求多福吧。”
江城頭也不回,繼續往前走。
如果那幾人在一起,那么問題不大,有崔悲在。
“如果他們分開了,崔悲完全有能力在這種地方自保,江生能活下來的概率也很大,他是最后一個故事的主角,教會設計任務那人肯定考慮到了這一點。”
“江生小哥居然是最后一個故事的主角?”
“嗯,應該沒錯。”
“那么其他幾人……”
“普通人面對詭異生物,活下來的幾率很小,但并不是沒有希望。”江城淡淡回應,“詭異生物有弱點,且大多不能長期使用詭異能力,只要拖到對方副作用出現,或者在有限的時間內找到對方弱點就行。”
“小兄弟,這次我們面對的這個對手,他的弱點你知道嗎?”
“我也只是有了一些猜測。”
江城臉色平靜,一邊向著活動房走去,一邊組織語言。
過了一會,他說道:“周圍的黑暗里都有讓我感覺到威脅的力量,范圍很大,籠罩了大半個工地,對手要么是很罕見的擁有領域的詭異生物,要么就可以操控數量龐大的游魂,我更傾向于后者。”
“小兄弟,如果是后者,留在工棚里的幾個兄弟,有希望活下來嗎?”
“有,希望很大。”江城點頭,“單個詭異生物的能力是有限的,他無法精確到操控每一只游魂,所以大概率只是規定了這些游魂的行動地點,然后放任他們尋找目標,這就是他最大的缺點,只要這些游魂還有一絲生前的意識,他的缺點就會被無限放大。”
“這么說來……只要躲開那些游魂,就可以逃出生天?”
“可以躲,也可以利用那些游魂殘存的意識,但是留下的那幾個家伙可以這么做,我們兩個不行。”
江城看了眼前方。
黑暗中的道路依舊泥濘不堪。
兩層工地活動房已經不遠了,就剩二三十米的距離。
這個工地的每一個陰暗角落都充滿了未知的威脅,但至少現在,那些隱藏的游魂還沒有現身對他們兩個動手。
“小兄弟,我們兩個不能直接逃走嗎?”王驍問道。
“換做是平時,我們逃走也無所謂,我猜背后那個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把所有人都嚇走,獨占這個工地。”
“現在和平時也沒太多區別吧?”
“有區別,現在這塊地被教會盯上了,成為了演繹任務的故事節點之一,而那個人還沒退走,所以他大概率要魚死網破。”江城認真解釋,“我身為這個小團隊里詭異能力最強的人,肯定是他的首要目標,他會強行分心操控幾只比較強大的游魂來對付我,我們逃不了,只能正面應付。”
“小兄弟……”
“怎么了?”
“為什么感覺你總是通過很少的線索去推演未來?萬一錯了怎么辦?”王驍問道,
“實力可以彌補錯誤。”
“啊這……”
聽完江城的話后,王驍認真捋了捋思路。
現在看來,對付留在工棚里那些人的游魂,都是不被操控的,所以那些人有一定機會逃走。
而對手真正的目標,是他身邊的江城?
為什么那人非要找小團隊里最強的打?
難道江城不死,這次任務就不算失敗?這塊工地會一直被教會盯著嗎?
怎么感覺這次任務像是專門為江城定制的……
王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心里還有些疑惑,但此時只能緊緊跟在江城身旁,不敢遠離。
就在這結束交流的片刻,兩人已經走到了工地活動房之前。
“我住在二樓的第二個房間,以前跟李壯壯是室友,跟另外兩個人是挨著的。”王驍帶著江城走到側邊樓梯。
金屬樓梯上爬滿了銹跡,最底端浸泡在雨水中。
踩在上面,有一種微弱搖晃的感覺。
“一個房間就兩個人?你們老板還挺良心的。”
“還好吧,雖然房間不大,但空調什么的都配備了的。”
想起以往在工地的日子,王驍不禁又嘆了口氣。
這次事件過后,就算他不死,也肯定會被送去治安所。
造化弄人,只差最后一個演繹任務,他就能向教會許愿了。
倒在第四輪任務,想想還是挺不甘心的。
“就是這個房間了,前幾天每到凌晨三點左右,他們三個就會出現在外面的走廊上,發出奇怪的聲音。”
“離開這個工地之后,他們三個是不是就沒有再找過你?”江城問道。
“對的,現在想來,小兄弟你推測得應該沒錯,如果背后有人搞鬼,那人肯定是想從這個工地得到什么。”
王驍站在江城前面,把手伸向門把手,準備把門打開。
不知為何,就在他握住冰涼的把手那一刻,整個世界似乎變得更冷了些。
或許是淋了雨的緣故吧……
王驍縮了縮脖子,沒有多想。
“咔嚓……”
他擰轉把手,將活動房的房門緩緩打開。
一股更濃烈的寒意襲來,仿佛來自靈魂深處,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王驍覺得有些疑惑,他常年從事體力勞動,淋點雨也不至于感覺這么冷。
下一刻,他臉上的表情瞬間從疑惑變成了恐懼。
陰暗的房間里,三個臉色慘白渾身浮腫的人圍坐在一起,身前是啤酒與小吃,他們渾身爬滿蛆蟲,看起來驚悚又惡心,像是在烈日下暴曬了數天的死尸。
見房門打開,三人齊齊轉過頭,嘴角與鼻孔都在冒著惡臭難聞的膿水。
“王驍兄弟,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快來喝酒啊!”王順對著王驍舉起一個大啤酒杯,浮腫慘白的臉上擠出一個驚悚的笑容,腐爛的眼珠子忽地滾落在酒杯里,濺起一陣酒水。
“趕緊來,吃得可都快沒了!”另一人也熱情招呼,說話間臉上的爛肉忽然脫落,落在桌上的小吃里。
王驍渾身冰涼,如墜冰窖。
眼前這恐怖驚悚的一幕無比真實,給他帶來的震撼與恐懼,遠比以前那些半透明的游魂更多。
手機的蒼白亮光無法給他帶來絲毫安全感,他握著門把手的左臂輕輕顫抖,心砰砰直跳,似乎快要跳出來了。
還好,江城就在后面。
王驍現在最大的安全感來源,就是一直平靜的江城。
“小……小兄弟,他們三個就是……就是我給你說的……”
王驍以前一直認為自己的心理素質還算可以,面對游魂的威脅都能勉強保持鎮定。
可現在他嘴唇泛白,連說話都有些發顫。
“小兄弟?你……”
濃烈的恐懼與不安瞬間占據了王驍的心理,他僵住了片刻,然后緩緩轉過頭。
后面的金屬走廊上,漆黑一片,空無一人。
嗚咽的風聲在板房間穿梭,像是將死之人的哀嚎。
死亡的冰冷宛若潮水,在十二月的寒夜中向著王驍不斷涌來,他死死抓著門把手,再一次把頭轉回去。
陰暗潮濕的房間里,那三具浮腫的尸體依舊盯著他,三雙腐爛的眼睛里透露出一模一樣的詭異目光,像是同樣看著一具尸體。
三個人死亡的時間分明不同,此時的腐爛程度卻近乎一致。
“王驍兄弟,你怎么還不進來,快來喝酒啊!”
王順那浮腫的臉上依舊維持著笑意,盡管這笑容十分驚悚。
他把那杯泡著腐爛眼球的啤酒放在王驍對應的空座位上,然后熱情地招了招手。
“王兄弟,你在跟誰說話,外面還有別人嗎?”李壯壯用腐爛臃腫的右手拿起一串雞肝,一邊啃噬一邊詢問。
“沒……沒人……”
王驍喉結滾動,牙關顫抖。
他分明記得,李壯壯的兩條手都是機械臂,可眼前這個只有一雙腐爛腫脹的血肉手臂。
“沒人那就進來啊,不要再出去了,外面危險,出去了是會死的。”
“哦……我……我這就進來……”
王驍渾身顫抖,感覺自己的雙腿有些發軟。
走廊不算長,但他不敢跑。
那一句‘出去了就會死’直接斷了他逃跑的念頭。
王驍想起江城所說的話……
如果一切沒錯,暗地里搞鬼的那人是沖著江城去的,其余人根本不值得那人分心。
只要他在這里堅持得足夠久,堅持到江城與那人分出勝負,他是否就能活下來了?
王驍邁著顫抖的步子,一步一步在陰暗的房間里往前挪動,每走一步都盡量拖延幾秒鐘。
腐臭的氣息彌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讓他忍不住想吐。
“怎么走得這么慢,不如把這兩條腿砍了,換一對機械腿?”李轉轉瞪著腐爛的眼睛,語氣間帶著莫名的驚悚之意。
“不了……不了……我可以走快的。”
王驍急忙加快步子,大踏步走到木桌前,拉開凳子坐下。
整個房間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他的手機電筒光。
走近之后,更濃烈的惡臭直往鼻子里鉆。
王驍驚駭地發現,桌上所謂的小吃,竟然全都是生的,而且都已經腐爛變質了。
魷魚、雞肝、鴨腸、腦花……
所有這些都已經腐爛不堪,表面爬滿蛆蟲,臭氣熏天,渾濁的膿水從這些內臟與海產品之中流淌而出,順著桌角緩緩滴落。
“咦,王兄弟怎么看起來跟我們不一樣啊?難道是我眼睛花了?”李壯壯撓了撓頭,扣下一大塊腐爛的頭皮,“容我洗一洗眼睛,再認真看看你。”
說著,他扣下了自己腐爛的眼珠子。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啤酒瓶,將其中的酒水緩緩傾倒出來,澆在兩顆眼珠子上,簡單清洗了一番。
王驍內心的恐懼已經被放大到極致了。
換做是心理能力差的人,或許等不到坐上這個位置,就會直接暈倒。
但他還在撐著,為了那一絲渺茫的生機,強行把自己的臉上擠出一絲笑容,陪這些恐怖的尸體說笑。
就在工地的另一端。
嚴明臉色蒼白,緊緊抱著自己的背包。
有三只恐怖的游魂脫離了游蕩的隊伍,在冰冷的黑夜雨幕下,向著破爛的工棚緩緩游弋而來。
如果再想不出自救的法子,再過不足一分鐘,那三只游魂就會來到嚴明身前。
“不行,逃不掉……”
嚴明強行壓下內心的恐懼,大腦飛速運轉。
為今之計,只能找出這些游魂的弱點。
可只剩不足一分鐘,要怎么找出來?
時間越短暫,人就越緊張。
在任務二與任務三之中,他一直跟在江城身后劃水,本以為可以劃到大結局。
沒想到現在開船的江城不在他身邊,他自己一個人根本劃不動水。
嚴明抱著臃腫的背包,心里十分焦急,手心已經開始冒汗了。
“不行……快想想,如果是江同學在我的位置,他會怎么做?”
身為一個身經百戰的律師,換位思考是嚴明特有的基本素質。
他控制著自己的身體不顫抖,盡量表現得平靜,想把自己代入江城的角色。
可他很快悲哀地發現……
“江同學太帥了,我沒法代入他的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