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似乎總能精準地擊中每一個人的弱點。
江城最大的弱點,應該就是失蹤的家人。
這其中,弟弟江離是否存在,大概是他這段時間思索得最多的一件事。
現在他出現了,披著一身血衣,氣息強大到江城無法辨別,但臉色依舊那樣蒼白,是江城記憶中的樣子。
“哥哥,你在懷疑我的身份嗎?”
“你認為你是什么身份。”
“當然是你弟弟啊。”江離微笑道:“這個世界會給你制造幻覺,所以你在思索真與假的問題,但哥哥你只是懷疑我的存在,為何不懷疑自己的存在呢?”
“你想說什么?”
“哥哥,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但其實你也不是我曾認識的那個人,命運就是這么殘酷,你需要變得更強,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
江離披著一身血衣,比江城矮了許多。
他的雙腿似乎有問題,走起路來一瘸一拐。
松軟的黑色土壤上,留下一個個一深一淺的帶血腳印。
江離指著前面的隊伍成員說道:“哥哥,不止你在懷疑,他們也都在懷疑,你看他們的臉色,有驚恐,有憂慮……最中間那兩兄妹,眼中的恐懼已經快要溢出來了。”
隊伍前進的速度很慢。
即使被保護在最中間,樂山與樂水兩兄妹也沒有任何安全感。
他們眼中的世界比正常世界多了些東西,那是一具具尸體。
在營地里見到的那四具尸體,時不時就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有時是懸掛在斜上方的樹木枝干上,有時是出現在陰暗潮濕的路旁樹叢中,他們渾身腫脹發白,散發出腐爛的惡臭味。
被懸掛在樹上時,那些尸體上的粘稠膿液,經常滴落在兩兄妹身上。
他們知道這是幻覺,可那股撲鼻的惡臭味實在太過真實。
“哥,你也能看見吧?”
樂水轉過頭詢問樂山。
可她身旁的樂山不知何時也變作了浮腫的尸體,兩個腐爛的眼珠子泛白,密密麻麻的蛆蟲在眼眶中扭曲蠕動。
“都是幻覺。”樂山偏過頭安慰樂水,雖然他自己心里也十分恐懼,“小妹,只要跟著高大叔,我們一定能走出去的。”
可在樂水眼中,她哥哥這么一開口,嘴里就噴出了無數惡心發白的蠕蟲。
其中有不少蠕蟲帶著粘液,直接被噴在了她身前的衣服上。
樂水終于忍不住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并且連連后退了幾步。
黑夜的叢林中飛起一群驚鳥,發出簌簌的聲響。
隊伍不得不再次停下。
簡單詢問后,高天成臉色凝重,叮囑道:“下次再出現這種幻覺,一定要說出來。”
“可……可幻覺還沒消失。”樂水臉色蒼白,“高叔叔,我身上是不是有很多正在爬行的蠕蟲?”
“沒有。”高天成搖了搖頭。
“幻覺維持的時間越來越長了。”歐陽蒼龍忽然出聲,“出現的頻率也在加快,說明我們正在接近這個世界的中心。”
“蒼龍爺爺,我害怕。”
“畏懼是一個人正常的心里。”歐陽蒼龍語氣平淡,“面對畏懼,克服畏懼,這正是你需要做的。”
說著,歐陽蒼龍轉過頭看了眼江城。
他剛才顯然聽到了江城與人對話的聲音。
“沒想到連你也出現幻覺了,年輕人,終究是心態不行。”
“我那個幻覺正在考慮要不要殺了你。”
“是嗎?”歐陽蒼龍很平靜,“告訴你那個幻覺,死亡并非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威脅。”
這個老頭的語言能力不錯,至少比元大爺強得多。
江離擦了擦臉上的血水,嘴角的微笑緩緩裂開,嘴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牙齒變得越來越尖利,像是某種遠古生物的恐怖獠牙。
他笑著說道:“哥哥,如果我能現身于這個世界,第一件事就是幫你殺了他。”
“無需如此,多個人分擔這個世界的傷害也不錯。”
“哥哥你就是太喜歡計較某些細節問題了。”江離的身體忽然開始變淡,“如果你的實力足夠強大,根本不需要任何算計,可以用絕對的力量碾壓一切。”
“你要走了?”
“是啊,我本來還不應該出現,既然哥哥你不愿意離開,我就暫時消失吧。”江離的身體越來越淡,“哥哥可以把我當做是這個世界的幻覺。”
“你在什么世界?”
“一個很遙遠的地方。”
“有多遠?”
“遠到父親和母親用盡任何手段都找不到我。”江離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哥哥,如果我是你,我不會主動去尋找他們,你會大失所望的……在這之前,你一定要盡量變強。”
“我盡量。”
江城不想去揣測江離話里的含義,畢竟他分不清這個江離到底是真的還是幻覺。
如果是幻覺,對方說出這種話也比較合理。
但如果是真的江離,那么這話里真正的含義,遠不是現在的江城能分辨清楚的。
“哥哥,當你的認知與這個世界有偏差時,不要懷疑自己,去懷疑這個世界。”
這是江離在消失前,給江城留下的最后一句話。
說完,他就徹底淡了下去。
此時隊伍已經重新啟程了,行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與叢林中。
辛格一直走在江城身旁,親眼看見江城一個人自言自語,說著一些奇怪的話。
過了片刻,他問道:“是你的親人?”
“嗯,我弟弟。”江城點頭。
“你覺得他是真實的嗎?”
“給我的感覺很真實,不像是幻覺,雖然他與我記憶中的弟弟有很大的偏差。”
“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也覺得特別真實……”
辛格又想到自己的家人。
這個未知世界針對他做出了很多改變,幻覺里的家人不再是那樣溫暖祥和。
他看到了自己結婚那晚,與新娘手挽著手,在雙方親人的祝福下相互宣誓。
后來一切都變了,一群武裝暴徒沖進婚禮殿堂,對他們進行慘無人道的屠殺。
那是辛格距離地獄最近的一次,他被一根尖銳的長矛釘死在大殿中央,身側是上百具親人的尸體,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妻子被拖走。
后來大殿塌陷,當他再次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黎明。
他掙扎著從廢墟中爬出來,站在染血的黎明下,身上的傷口迅速好轉,渾身長出一根根黃金般的毛發。
“你沒有服用任何鑰匙?”江城問道。
“對。”辛格看著自己的滿是傷痕的手掌,“或許是地獄的領主可憐我,讓我回到人間,還賜予我一身強大的力量。”
很特殊的一個人,沒有接觸任何鑰匙,就開啟了能力。
哪怕是江城,也是通過那塊木牌開啟能力的。
普通生物要成為詭異生物,必須接觸這類‘鑰匙’,這似乎已經是一個約定俗成的認知,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人對教會趨之若鶩。
“都注意點,前方有東西!”
高天成的聲音傳來,他的步伐變慢了很多。
這里的樹木已經遠不如之前那么茂密,參天古樹少了很多。
戰術手電強光照射的遠方,似乎匍匐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黑影一動不動,不知是活物還是死物。
再次前進幾分鐘后,眾人終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個巨型祭壇,在黑暗蒼穹之下,宛若一頭神秘的巨獸,渾身爬滿青灰色藤蔓。
“怎么會有祭壇?”
“前兩支隊伍不可能在短短兩三天的時間里搭建起這么龐大的祭壇。”
“難道這個小世界里曾經有原住民?”
眾人距離祭壇越來越近,已經可以看清祭壇的全貌。
這個祭壇高約三十米,用青灰色的巨型條石堆砌而成。
每一塊條石都有半人高,長度超過兩米,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搭建的建筑。
歲月在這個石質祭壇上留下了很多痕跡。
堅硬的石體變得脆弱,表面用手一捏就成了粉末,石頭縫隙之間更是長滿了各種雜草。
高天成提醒道:“都小心點,不要靠得太近,這個祭壇隨時有可能塌陷。”
他拎著手電筒,仔細看了看祭壇四周的布置。
在雜草叢生的地表上,有許多根倒塌的圓形石柱。
石柱上刻著許多畸形恐怖的生物,有遮天蔽日的魔鳥,也有以人類為食的巨樹。
這些生物像是遠古時代的圖騰,來自某些神話傳聞中。
江城繞著祭壇走了一圈,回來說了說發現:“十二根石柱,應該是這里的原住民留下的。”
“能判斷時間年代嗎?”西蒙問道。
“不能,但可以印證一個猜測。”
“什么猜測?”
“這個世界確實屬于某個極為強大的生物。”
江城帶眾人走到其中一根石柱旁。
在這根石柱上,刻畫了一段悠久的歷史。
石柱頂部刻著一個巨型王座,一個模糊巨大的人形生物坐在王座之上,手持權杖。
在王座之前,有成千上萬個匍匐的微小人影。
這些人小得跟螞蟻一樣,似乎正在進貢。
“王座上巨型生物應該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他的身體之所以模糊,是因為在石柱上刻畫的原住民不敢抬頭看他,這是一種源自靈魂的恐懼……”
“這種恐懼一代代相傳,每一個生活在這片大地上的原住民都知道,不能直接看那個巨型生物。”
恐懼,不可直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