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晴,人魚島。”
“下午4點05分。”
“我身為小隊唯一幸存者,已在這片島嶼探索半日光景,或已接近傳說中人魚寶藏。”
“然,即將登頂之時,一只面目丑陋的半人馬怪物攔于前路,我雖竭力戰斗,卻不敵對方,最終黯然落敗,身負重傷,可嘆可惜,可歌可泣,雖敗,猶榮……”
“此地,或并非所謂人魚寶藏,而與傳說中的不朽神靈有關……”
“可神靈既被稱作‘不朽’,又有什么生物能摧毀神靈呢?”
楊河盤坐在古樹下,用簡陋的紙筆記錄此行所見所聞。
對過程中發生的某些事,他做了些許潤色,讓自己在日記中看起來更無畏勇猛。
完成記錄后,他抬頭看向前方的茂密叢林,忍不住輕嘆一聲。
真相就在眼前,只剩一步之遙,卻無法抵達,實乃人世間莫大遺憾。
也不知江城現在如何了。
在通往山頂的最后一段道路上,江城與半人馬并肩而行。
他全身都被籠罩在模糊的霧氣中。
這片迷霧似有實體,觸感冰涼,似蠶絲般柔順,劃過他的面頰與指尖。
深處翻涌的濃霧里,視野并沒有收到阻礙,對霧氣之外的世界發生的所有事都了如指掌,五官的感知依舊如常。
半人馬輕輕躍過一截枯木,四個蹄子在松軟的土地上踏出深淺不一的痕跡。
他望著遠方說道:“這個紀元被稱作灰霧紀元,已經走到了693年,無數詭異生物層出不窮,比上個紀元更繁華,算上灰霧降臨之前的普通時間,距離上個紀元,已經過去了九千多年,一萬年整已經快了。”
“你見過很多詭異生物?”江城問道。
“當然見過,早在灰霧降臨之初,這座島嶼還不是所謂的人魚島時,就有許多擁有詭異能力的人類來過了。”
半人馬拎著金屬長矛,隨手劈開擋路的一截樹枝。
他長得很高大,將近三米高,身材魁梧,是真正能手撕虎豹的存在。
“許多詭異能力都特別奇特。”他繼續說道:“我曾見過一個人,能把陶瓷地板磚變成白巧克力,除此之外,別的陶瓷制品都不行,我還見過能把蒼蠅變成蚊子的人……他們的詭異能力,用你們的話說,大概就是廢物級別,毫無用處,但卻能知曉詭異世界的奇妙之處,許多人不甘心于平庸,既然無法戰斗,就開始研究詭異力量的來源與用途,這就是你們人類世界許多研究院的來源。”
他這說法確實有道理。
上次江城參觀黑龍研究院時,許多高級研究員都是詭異生物,但詭異能力很廢物,戰斗力接近零,所以才轉而向研究方面發展。
在見到世界的另一面后,不是每個人都甘心再平庸地度過一生。
即使是在黃昏旅社里,也有所謂的“廢物聯盟”。
這些廢物,哪怕平日里只能接取最低級的任務,也會感到十分興奮,因為他們更喜歡與同為詭異生物的“同類”在一起,早已經脫離了原有的族群。
正如隱形狗無法再回到曾經狗朋狗友的生活,許多開啟了詭異能力的人類也是如此。
或許在外界眼中,他們性格孤僻,但他們只是喜歡另一個世界的真實。
半人馬說道:“以你們人類學者的研究來推斷,其實所有詭異生物已經算是一個新的種族,不再屬于任何一族,你們是超脫的。”
江城說道:“種族之分只在于歸屬感,旅社里有許多非人生物都擁有人類思維。”
“詭異生物之間能彼此感應,這就是你們尋找同類的方式。”半人馬繼續分析,“所謂的人類思維,其實也只是人類自己為其定義的,每一種生物的智力達到一定程度后,都不會弱于人類。”
“你來自什么紀元?”江城問道。
“很久以前……”
半人馬開始回憶那些過往的時光。
他熟練地揮舞著手里的金屬長矛,像是一個在戰場上廝殺的將軍,劈開攔路的枯木與枝丫。
“你們這個紀元很幸運,詭異開啟的時間很晚,所以能夠發展出現在的經濟與科技水平,如果沒有外來勢力的干預,給與足夠的時間,你們人類的聯邦政府或許能在最后時刻逆轉灰霧,用培養出來的超級戰士軍隊在這個世界建立起新的秩序”
“外來勢力?”
“比如我這樣的舊神殘黨。”半人馬說起了曾經,“我早已遺忘自己的出身,忘記自己的來歷,最久遠的記憶停留在遇見偉大的王那一天,他賜予我無與倫比的力量,讓我成為你們口中的禁忌生物。”
“你曾是禁忌?”
“對,你不覺得我周圍這些翻涌的白霧很熟悉嗎?這就是禁忌力量的一種,每一只禁忌生物都會有的領域。”
江城皺眉說道:“這樣說來,籠罩整個世界的灰霧,也可能是某個生物的領域?”
半人馬搖了搖頭,說道:“比禁忌領域強了很多倍,甚至強于神靈國度,我也不知道這灰霧到底是什么,只記得每個紀元它都會降臨,為這個世界帶來力量與死亡。”
“灰霧是導致紀元終結的原因?”
“我也不清楚了。”半人馬搖頭,“我的記憶與實力一樣,受到了很大的損失。”
“有成功逆轉灰霧的文明嗎?”
“上一個紀元的人類國度差一點就成功了,他們的科技樹很奇特,連蒸汽都沒淘汰,生產水平低下,許多平民吃不飽飯,可造出來的強大機器人卻能與禁忌生物抗衡,甚至用科技的方法找到了有關時間的奧妙,但他們終究慢了一步……”
半人馬很耐心,無論江城問什么,他都認真解答。
或許是一個人在這里太孤僻,也可能是因為江城體內那道神靈信標。
他說道:“如果你曾深入灰霧濃郁的區域,或許能感覺到,灰霧對你的能力有增幅作用。”
“確實如此。”江城點頭。
“長期生活在灰霧里,你的能力會得到永久的增強,當然,你這種習慣了人類文明的生物,應該無法忍受灰霧里的孤寂生活。”
不僅是孤寂,灰霧里充滿了危險。
旅社標注過好幾個超大型禁忌區域,都在灰霧之中,明確之處里面肯定有禁忌生物,而且可能不止一只。
有破碎的人類文明城市,也有孤立的高塔,更有充滿迷幻色彩的叢林與沼澤……
整片灰霧至今都沒有被探索完全,80的區域都充滿了未知。
自從最初的那次失敗后,聯邦也再沒有派遣過大規模軍隊進入灰霧,至少明面上沒有派遣過。
暗地里應該有小規模的超級戰士軍隊潛入灰霧,比如彼得生前遇到過的那支隊伍。
江城問道:“這片山林里,所有攜帶白霧的生物,都曾是禁忌?”
“不,只有我是。”半人馬輕輕搖頭,“分享力量,這是我本來就擁有的能力,雖然我不再是禁忌,但這種本源的力量依舊存在。”
“你為何失去了禁忌力量?”
“我的記憶很模糊了。”半人馬嘆了一聲,“當時……偉大的王似乎與另一位偉大存在發生了爭執與戰斗,王最終敗了,陷入永久的沉眠,追隨王的所有禁忌生物都被那位偉大存在抹殺,我應該是主動散去了禁忌力量,得此幸存,守護王的沉眠。”
“有什么辦法能殺死一位神?”
“另一位神。”
半人馬的答案很干脆,并未遮掩。
他說道:“禁忌生物,哪怕是最強大的禁忌,也殺不了神,這是先天規則的碾壓。”
“能仔細說說規則嗎?”
“你知道成為神的要求嗎?”半人馬反問。
“還請賜教。”
“領悟一道法則。”
“能否詳細說明?”
“我只能向你表述我所說知道的。”半人馬望著遠方,“不朽神靈都擁有至少一道法則,比如你體內的信標,如果我沒有感應錯,應該來自偉大的舊神阿薩,他似乎領悟了殺戮法則,他的神國所在,唯有死亡與殺戮。”
“要怎么領悟?”
“我也不知道。”半人馬苦笑,“每一位神靈的誕生經歷都不同,無數個紀元以來,你們人類有許多組織都曾借助各種方法尋找法則的力量,想要創造一位人造的神靈,以此度過紀元的終結,可他們似乎都失敗了。”
“能細說嗎?”
“這個倒也不難,某些組織會廣撒網,尋找成千上萬個試驗體,為他們創造各種貼近法則的磨礪,還有的組織則專注于某幾個天賦罕見的生靈……”
據半人馬所說,曾經有些組織差一點就成功了,可始終差了那么一點。
似乎終究有一層限制,讓神靈無法被人造。
在上上個世紀,奴隸文明還盛行的時候,有組織圈養了數十萬個奴隸,讓其每隔一段時間就彼此殺戮,像是養蠱那般,在血腥的道路中養出最強的一人或幾人。
他們是距離成功最近的,其中有一個奴隸幾乎都觸及了最真實的殺戮法則,生出了一股來自神靈的威壓,達到了近乎不可直視的層次。
可最終,由于某些問題,那個組織功虧一簣。
半人馬笑道:“奴隸終究是奴隸,怎么可能成為高高在上的神,只是心態就沒法通過考驗。”
“依托一位不朽存在,就能度過紀元的終結?”江城問道。
“應該是如此,所以如果無法造神,某些組織就會費盡心思聯系尚且活著的神靈,你們這個紀元肯定也有這種組織。”
“這個紀元距離終結還是多久?”
“不清楚。”半人馬搖頭,“可能還有幾十年,幾百年或者上千年,反正很近了,我冥冥中有股預感。”
“很殘酷?”
“對,幾乎所有生物都要死去,僥幸存活的人類,會成為新時代的火種,開啟下一個紀元。”半人馬說道:“正如我之前所說,如果你能活下來,你就是新人類的圖騰與神話,你的形象會被鐫刻在古老的石板上。”
隨后,半人馬坦言。
他之所以愿意對江城說這些,純粹是因為江城體內這道信標。
那位不朽跨界之后,只要愿意把江城重塑為他的追隨者,那么身為第一批追隨者,江城至少也是禁忌中很強的存在。
如果真有那一天,半人馬希望江城可以請那位不朽幫他一個忙。
“請阿薩幫你喚醒山頂上那位?”
“沒錯。”半人馬嘆了一聲,“偉大的王已經沉眠太久了,我甚至懷疑他是否已經失去了曾經的力量。”
根據旅社古籍中記載的內容,江城好意提醒:“據我所知,在世界規則的限制下,活著的神幾乎無法進入這片世界,其中大部分甚至由于太強大,陷入了沉眠之中。”
“我知道,但偉大的王不可能死去!”
半人馬很忠誠,在這里也不知守護了多少個年歲了。
他嘆道:“如果那位舊神阿薩真的可以通過你的身體進入這片世界,那就說明世界規則有破綻,我偉大的王也可能存在于這個破綻之中。”
江城問道:“如果阿薩最終無法通過,而我又死了呢?”
“不可如此悲觀。”半人馬顯得比較執著,“我的記憶雖然受到很大損失,但我依稀記得,神靈可以進入活著來到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有很多神靈的尸骸嗎?”
“為什么問這個?”
“力量。”江城只說了這兩個字。
“太冒險了,難道你想吞噬神靈的骸骨,以此得到抗衡阿薩的力量?”半人馬皺眉,“你的詭異能力是什么,剛才的戰斗中,你似乎并未使用,只是身體得到增強嗎?”
“壓制。”
“不,我想你做不到。”半人馬猜到了江城的打算,“哪怕你成為最強大的禁忌生物,你也無法用領域壓制神靈,如果你真想消除體內的信標,還不如嘗試做一個完美的替死傀儡,讓傀儡帶走它。”
不朽兩個字的含義很重,不朽之下皆為凡俗,再強大都會隨時間化為塵土。
半人馬再一次對江城強調,唯有神才能對抗神。
凡人,殺不了神。
在無數個紀元以前,就已經有強大的禁忌生物聯手嘗試過了,那些生物最終的結局十分悲慘。
半人馬嘆道:“我依稀記得,以往每個紀元,都會出現很強大的生物,有不少都向世界之外的神靈發出過挑戰,你們這個紀元即將終結了,居然還沒有那樣的生物出現,或許只能看看你們這紀元的聯邦政府。”
“為何要挑戰神靈?”
“不清楚,可能是為了某種榮譽吧。”
江城又問道:“完美的替死傀儡真的有用?”
“忘了。”半人馬撓了撓頭,“在過往的紀元里,似乎有不朽存在,曾經嘗試用這種信標的方法進入這個世界,被信標標記的生物想過無數方法自救,其中就包括使用完美替死傀儡的。”
“有成功的嗎?”
“真忘了。”
半人馬努力思索,不停在腦子里尋找那些內容,但依舊沒能想起。
仿佛有某種奇異的力量,將他腦海中有關神靈的記憶封存了大半。
他說道:“總之,如果到最后一天你還無法消除這個信標,那么你唯一的辦法就是死亡,但我并不建議如此,我希望那位可以跨界而來,幫我喚醒偉大的王,無論他要求我付出怎樣的代價。”
完美的替死傀儡,就相當于真正的第二條命。
哪怕江城化成灰了,他也能重新活過來。
其材料之寶貴,林語都沒法找全。
骸骨之花與人魚眼淚,這兩種材料,在周圍幾十座城市的教會倉庫里,根本就沒有。
或許某些的教會成員有,但一直藏著掖著,由于太過珍貴而不愿拿出來交換。
江城手里剩下的這點生命之水,估計也不夠換的。
也不知林語現在是死是活,這位教會執事對江城還算是不錯了,算是江城在詭異道路上的引路人之一,耐心為他講解了許多問題。
江城問道:“你有沒有聽過骸骨之花?”
“自然聽過。”半人馬點頭,“很寶貴的物品,只在禁忌生物的尸體上盛開,凝聚了一只禁忌生物最后的力量,普通的禁忌生物或許還不足以使得一朵骸骨之花盛放,我這兒沒有。”
“人魚的眼淚呢?”
“這個同樣罕見。”半人馬詳細道來,“人魚是個極為兇殘的物種,不要被其外表與歌聲迷惑,每年死在他們手上的漁民數不勝數,指望他們流淚,還不如指望足球奪冠或者顯卡降價。”
半人馬很窮,他守著一具可能是尸體的生物守了無數年。
江城想要的,他這兒都沒有。
他之前提出想要一千滴生命之水,也只是想嘗試能否喚醒一絲王的意識。
超過80的生命之水都在人面法庭。
但以半人馬現在的實力,去攻打人面法庭也不現實。
那個灰霧深處的古老組織里,生活著許多老不死的家伙,實力恐怖得無法估量。
旅社的前輩們也只是建議混入其中,偷偷摸摸弄一些不老泉,然后在大門上刻名。
江城又問道:“所謂的無法離開詛咒是什么?真是人魚一族弄的?”
“你是說山腳下那個小村落?”
“嗯。”
“那并非詛咒,而是祝福。”半人馬認真解釋,“當初這座島還不是人魚島,人魚一族的族長找到我,說她的幾個后代與人類相愛了,不被雙方種族所接受……她請求我不要阻止她,她將在這片島嶼上施加一個祝福,讓她的后代永遠不被外界所打擾,可以永遠生活在這片安寧祥和的凈土。”
“她真覺得這是一種祝福?”
“或許以人魚的眼光來看,與世隔絕就是一種祝福。”
“可這座島嶼終究還是被人類探險隊找到了。”
“對,你們人類某些研究機構確實厲害。”
半人馬說了說這座島嶼的基本情況。
正如外界傳言的那樣,這座島嶼的位置一直在變,普通人無法找到。
就算遠遠看到了這座島嶼,也多半無法接近,會一直在島嶼周圍的海域繞圈子,然后眼睜睜看著島嶼消失。
但部分研究機構,結合詭異與科技的力量,真就找到了進來的方法。
半人馬說道:“這些年來,進入這座島嶼的隊伍不止五支。”
江城皺眉問道:“不止五支?和那些布娃娃有關嗎?”
“對,以你的聰明,肯定已經猜到了。”
半人馬認可了江城的智慧。
在交流的過程中,他可以感覺到這個年輕人的思維與邏輯,可以說遠超這年齡段的人。
很發散的思維,可以由一個點演繹出一個立體的完整結論。
江城問道:“消失的孩子?”
半人馬點頭,答道:“準確來說,是一種交易,建立在欺瞞的基礎上,血腥且骯臟的交易。”
他看了眼江城手里的刀。
在剛才的碰撞中,刀身又多了幾道裂痕,這柄刀已經到報廢的邊緣了。
“擦一擦你手里的刀,聽完之后,你會下山殺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