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搖晃,人影綽綽。
焦慮與不安開始在孤墳周圍蔓延。
就連同行的于蛟都覺得千樹實在是太急躁了,考慮得不夠周全,做什么事都想一蹴而就。
這種時候就不應該繼續挖墳,而是該坐下來好好談談。
陳溢再一次開口:“千樹小哥,我覺得還是暫時收手吧,一具尸體而已,明天再看也一樣啊。”
“陳老哥這是第幾次勸阻我了?”
“唉,我只是心里憂慮啊。”陳溢做出一副焦慮哀愁的模樣,“那熟悉的氣味,千樹小哥你今天早上肯定聞到過吧?就是地上那些粘液以及魚鱗的味道。”
千樹則說道:“陳老哥只需站在這里,那些怪物自然就不敢襲擊了。”
陳溢臉色一變,問道:“這是為何?”
“昨晚那些怪物只去了我們五個的屋子,卻不敢靠近江哥與陳老哥你們兩個的木屋,說明他們畏懼你們兩個的氣息。”
“這……開玩笑吧。”陳溢勉強擠出個笑容,“江城小哥本就厲害,那些怪物怕他的氣息也沒什么,但我只是個普通人,那些怪物干嘛怕我?說不定是巧合呢。”
“可能是吧。”
千樹并未反駁,繼續掀開墳墓上的石塊。
但一旁的于蛟卻突然說了句:“我小時候喜歡在自家院子里的水缸里養魚,但哪怕從小養到大,那些魚都根本不肯親近我,反而十分怕我。”
“啊這……”
陳溢的臉色又是一變。
他強笑著解釋:“老弟,你我都是漁人,自然知道魚這種生物都很蠢,怕人是他們的天性,又不是阿貓阿狗那種寵物,他們沒法分辨飼養員的。”
“嗯,老哥說得對。”
就在這片刻的交談時光里,空氣中那股腐爛的惡臭味越來越濃了。
火光搖曳,村民們臉上的不安與恐懼越來越明顯。
相比于會動的樹藤,他們更害怕那惡鬼般的怪物。
終于,在經過短暫的思想斗爭后,一個壯碩的年輕人撲向千樹,試圖阻止千樹的挖墳行為。
但他失敗了。
幾根藤蔓一擁而上,牢牢綁住他的手腳,讓他動彈不得。
千樹甚至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只是自顧自地繼續挖掘。
那個年輕人大喊道:“放開我,你這古怪的外界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有村里的老人也開始大聲斥責千樹。
“你會受到詛咒的,你將會死在那些怪物的利爪下!”
“不聽勸阻,與那些所謂的探險隊一樣,你們都將會死在這里,成為一堆破爛的血肉!”
不得不說這個村子的人確實需要與外界交流了,連罵人都罵得很蒼白,沒什么新意。
面對這些簡單的咒罵,千樹面不改色,充耳不聞,繼續手里的挖墳事業。
老村長藍朽連連嘆息,卻并未上前阻止。
“咔!”
又一塊石頭被翹起,連帶著泥土與草木。
終于,最表面上的石塊都被清理干凈了,露出一個人頭大小的洞口。
里面漆黑一片,暫時還看不清到底有什么。
千樹沒有停歇,揮舞著手里的鏟子,一連掀開了好幾塊石頭。
在搖曳的火光中,墳墓里的東西,在經歷幾十年的黑暗后,終于再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了。
那是一具枯瘦的干尸,竟然真的是人身魚尾,看不出任何破綻。
尸體上身與普通孩童一樣,皮膚褶皺,下身則是完美的魚尾,一片片魚鱗清晰可見,沒有被歲月破壞。
少量灰土覆蓋在尸體之上,但這并不應該眾人的觀摩。
王梓夫婦都愣住了,他們是最支持千樹的,也認為那個所謂的祖地只是個騙局。
可眼前所見讓他們有些動搖了。
“竟然真的是人魚?”
王梓眉頭緊皺,開始懷疑自己的推論。
可即使那個所謂的祖地真的存在,在這幾十年間,要走了幾百個小孩子,未免也太恐怖了,像個無底洞似的。
整個村子就一百多戶人家,怪不得村里的小孩子這么少。
難道那祖地里,現在生活著幾百只返祖的人魚?
陳溢一臉焦急,對千樹說道:“小哥,你也看到了,這尸體真的是人魚,趕緊給他埋回去吧,我覺得那些怪物越來越近了。”
其余人的反應各不相同。
老村長見到那具尸體后,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似乎有釋然,也有遺憾。
就在剛才那短短的幾分鐘里,他也生出了些許期待。
可隨著這尸體的出現,那份期待徹底消失了。
在最后方的藍山夫婦神色黯然,都有些失落,這不是他們想看到的結果。
其余村民之中,也有人表現出了失望的情緒。
但更多的村民都變得更為激憤。
一個老者大聲斥責:“那年輕人,我早已說了,可你就是不聽,非要挖開這座墳!”
“這大概就是你們外界所謂的惡客,我們村子好心招待,你們卻……”
無數聲音涌了上來,讓墳墓周圍一片嘈雜。
火光在晃動,風中那股惡臭也越來越近了,仿佛就在身前。
千樹站在墳前,一臉疑惑,手里的鏟子尚未放下。
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性格,他沒有江城那么沉穩,比較急躁,所以在心里有了猜想后,就立即來挖了這
座墳。
可墳里的東西,與他想得根本不一樣。
藍朽嘆了口氣,低聲勸道:“小兄弟,把石塊填回去吧,我們這個村子并非你所認為的那樣,休息兩天后就離開,回到大城市里生活,不要再回來了。”
“容我再想想。”千樹尚未放棄。
“唉,我年輕那會其實也跟你一樣,可后來……”
藍朽的話還沒說話,村尾之外的叢林中,忽然有了些許動靜。
窸窸窣窣的聲音在陰暗的叢林里響起。
那些怪物來了!
“咔嚓!”
一根樹枝被撞碎,猙獰的身軀在黑夜之中好似惡鬼。
腐臭的氣息伴隨夜風撲面而來。
惡心的粘液掛在體表的鱗片之上,手臂與背后甚至腦袋上都有畸形的魚鰭,那張扭曲的臉近乎人形,但極為恐怖可憎,像是傳說中的夜叉水怪。
在平靜了數十年后,許多年輕的村民,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物。
一個老者痛苦地叫道:“不!一定是這些外人的不敬,讓祖地那邊憤怒了,所以才會任由這些怪物來到村外!”
“不止一只怪物!”
“跑啊,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往哪里跑?我們逃不掉了……”
村民們很悲觀,來自記憶中的恐懼吞噬了他們的戰斗力。
在前方的叢林里,已經陸陸續續出現了十多只恐怖的怪物,而且怪物們正在靠近。
他們用惡心的魚尾緩緩前行,手上滿是鱗片,十指鋒利,像是最血腥恐怖的利刃。
沿途的落葉枯枝被粘液站在魚尾上,他們渾然不顧,已經越來越近了。
村民們都顫抖著,握著火把不停后退,連反抗的勇氣都沒用。
藍朽悲哀地喊道:“年輕人都回屋里去,老的跟我留下!”
“不,都往后退,退遠一點!”千樹神色凝重,緩緩走到眾人身前,“十多只怪物而已,還沒必要這么悲觀。”
王梓急忙問道:“千樹小哥,你能行嗎?”
“不知道。”
“啊?”
“總得試試,還沒到絕望的時候。”
“說得也是。”王梓把妻子護在身后,“可惜我的槍都留在船上,跟隨那艘破船一起沉沒了,不然我一定讓這些怪物嘗嘗現代科技的威力。”
“砰——”
一聲槍響破碎了整個村子的恐懼氣氛。
千樹心里一喜,他記得江城是帶了槍的。
槍聲落下,在前方的黑暗叢林里,一只正在靠近的怪物驟然炸開,化作無數骨茬碎塊,散落在林地之間。
這突如其來的一槍,讓所有怪物都怔住了。
村子里的村民們也都為之一振,齊齊轉身看向身后。
就在某個村民的房頂上,江城一臉淡然,退掉獵槍里的彈殼,重新裝彈。
楊河還在村口休息,大口喘著粗氣,感覺自己快斷氣了。
回來的路上,江城有意加快速度。
完整裝填后,他從屋頂輕輕一躍,落至石子路上,然后一步步向村民們走來。
其中一個村民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他……他殺了一只怪物?”
“還有十多只怪物呢,能殺干凈嗎?”
“他走了以后,我們該怎么辦?”
在慶幸劫后余生之余,村民們依舊被那股恐懼的情緒控制著。
沒人知道那些怪物有多少,就算今晚這十多只能被解決掉,以后又出現了怎么辦?
后面的祖地還會保護這個小村子嗎?
江城淡淡說道:“麻煩讓一讓。”
“哦哦……”
眾村民急忙給江城讓開一條路。
江城臉色平靜,走到最前方,看了眼藍朽。
“你們的擺渡人每個月來回一次,居然沒有帶回熱武器?”
藍朽一愣,答道:“以前有帶過,但……”
“祖地不高興?”
“確實如此。”
“愚蠢!”
“這……熱武器也不一定能對付這些怪物。”藍朽有苦難言,“他們神出鬼沒,如果在夜晚偷襲,我們就算有槍也無能為力。”
“可以安排夜間崗哨。”
“這……”
“說到底只是太相信那個所謂的祖地。”
江城搖了搖頭,隨即走向千樹。
這個年輕人雖然表現得很急躁,但腦子還算聰明,心思也縝密,只是一天就猜出了這個村子面臨的真正困境。
他把那柄左輪槍丟了過去,說道:“在返回奧德市之前,這把槍暫時借你。”
“又……又是高級詭異物品?”千樹眼睛都瞪大了,接槍的手微微顫抖。
不愧是殺了十多個候選人的江城,富裕程度遠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問道:“江哥,我們用槍擊敗這些怪物嗎?”
“節約子彈,暫時不用。”
江城沒有說太多,平靜拔出身后的兩把刀,一步步向那些怪物走去。
叢林之中,所有怪物都不再前進了。
相反,他們似是生出了某種畏懼情緒,開始一點點往后退。
江城距離他們越近,他們后退的速度就越快
后面的村民們都看呆了,尤其是老一輩的村民,他們從未想過,居然有人可以憑借氣勢逼退這些恐怖無比的怪物。
最后,夜幕下出現了一場華麗而殘酷的追殺與逃逸。
那些怪物表現出了逃走的意愿,可似乎又受到了某種命令,不得不與江城戰斗,最終被一刀一個砍死。
叢林間松軟的土地上,布滿了血腥的肢體與臟器。
“咔嚓。”
江城摘下幾片葉子,擦了擦長刀上的血跡。
他站在血腥的屠宰場之中,站了很長時間,像是在等待什么。
村子里的人都覺得疑惑。
王梓低聲說道:“奇怪,怪物都已經被殺死了,江小兄弟怎么還不回來?”
話音剛落,叢林里忽然傳出一聲槍響。
那把獵槍再次出現在江城手里,已經完成了擊發。
“啪嗒!”
在距離江城三十多米的一株古樹上,忽然掉落一個人影。
那人似乎還活著,但強忍著沒有發出痛苦之聲,在樹下掙扎,想要逃走。
可他沒法站起身,因為大半條右腿都在那一聲槍響中炸碎了。
江城淡然走過去,平靜說道:“這一槍足可以殺一只高級詭異生物,用在你身上實屬浪費了。”
那人并不甘心,他沒有回應江城,反而伸手從衣兜里掏出一柄黑色手槍。
但他尚未來得及開槍,一道寒光閃過,他的左臂就離開了身體。
江城拖著他的另一條腿,緩緩往村口走去。
他邊走邊說:“你現在大量失血,很快就會昏迷,然后死亡,不要指望你的同伴,他們來不及趕到,你可以指望我手上的生命之水。”
那人忍著劇痛問道:“你想知道什么?”
“別急,稍后再說。”
江城身上的水晶球碎了一個,另一個也在山上用光了,已經不再有治療的東西。
千樹急忙跑來,給這人做一個簡單的包扎止血處理。
他知道江城肯定要問話,所以要盡量讓這人活得久一點。
回到村尾后,江城把那人丟下,然后撿起千樹的鐵鏟。
千樹一愣,問道:“江哥,這具人魚尸體……”
“這不是人魚尸體。”
江城舉著鐵鏟,對著那具尸體腰部用力斬去,那是魚尾與人身的分割部位。
見到他這樣的行動,眾多村民都忍不住驚呼。
可由于他渾身是血,所以沒人敢上來阻攔。
“咔嚓!”
那具尸體應聲而斷,在鐵鏟下顯得十分脆弱。
魚尾與上身的連接處是什么?
血肉與骨骼嗎?
這個疑惑在所有人心里升起,就連那些村民都忍不住往前湊了兩步,想看得仔細點。
在火光的照耀下,村民們被自己眼前所見震驚了。
沒有心里想的血肉或骨骼,那中間竟然是生銹的鐵絲與填充物。
上半身確實是屬于人類孩童的,但下面的魚尾根本就是工藝制品,唯有最外面一層魚鱗是真的,屬于某種不知名的魚類。
江城丟掉手里的鐵鏟,平靜說道:“外界許多私人博物館里都有所謂的人魚干尸,但大多是假的,人為制造的工藝品而已,你們在這個封閉的村莊,接收不到外界信息,被騙了也是理所當然。”
千樹問道:“江哥,你是怎么看出來的?”
“猜的。”
“啊?”
江城丟掉手里的鏟子,順便擦了擦手。
這雙手今晚應該會沾染很多鮮血。
他對千樹說道:“有時候,哪怕真實的眼前所見也會欺騙你,要相信自己,你距離真相只差一鏟子。”
千樹恍然,拍了拍腦袋。
“確實如此啊,當時看到這具尸體后,我整個人都陷入自我懷疑了,如果我當時能頂住壓力和懷疑,再弄一鏟子……”
“你沒機會。”
“啊?”
“這些怪物出現,不只是為了殺幾個人。”江城指了指叢林里的血腥,“殺人與震懾只是次要,他們真正的目的應該是帶走尸體。”
“居然這樣?”
千樹瞬間明白了。
怪物出現,村民遭到屠戮,而尸體又消失不見。
這些村民只會以為是祖地對他們布滿,從而不在守護他們。
整個村子的怨恨與憤怒都會傾瀉到他個人身上。
一想到此,千樹又覺得這些村民可悲且可笑。
如果那個所謂的祖地里,真的有這個村子的孩子化作的幾百條人魚,又怎么可能不傾盡全力守護這里?
他看了眼周圍的村民,發現他們大多都已經愣住了,尤其是那些老一輩的。
“江哥,接下來審問這家伙嗎?”
“嗯。”
“然后該做什么?”
千樹已經隱約猜到了全部真相,但還是不太確定。
對方之所以想要這個村子的小孩,應該跟所謂的人魚血脈有很大關系。
江城答道:“然后去殺人。”
“再然后?”
“回奧德市,殺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