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書亞大哥，”留著棕色中長發，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少年興沖沖的跑了過來，手里提著一條鮮魚，“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
“這一趟生意不錯？”
化名約書亞的莫語從少年手中接過鮮魚，笑著問候道。
“嘿嘿，托大哥你的福，”少年靦腆的笑了一下，“你種的那個香料，我駝到耶路撒冷去，那里的貴人很喜歡，賣了不少錢。”
“能賣錢的就好，”莫語笑了笑，把魚掛在一旁的架子上，“你父親欠下的債還剩多少？”
“快還完啦，”
少年開心的摸了摸腦袋，他父親曾經做生意虧了本，借了祭司殿的高利貸，這種債務利滾利，很快就滾到了一個天文數字。
他父親沒辦法還錢，就投河自殺了，留下他母親和他孤兒寡母，但那些祭司們依舊不依不饒，要把他們必須要在一個月內還錢，不然就把他倆賣去做奴隸還錢。
本來他都準備帶著母親投河自殺了，結果遇見了莫語，莫語聽聞了他的故事之后，告訴他們，自己有某種來自東方的香料，可以讓他們拿去先賣錢還債。
“約書亞大哥，”少年有些窘迫的看著莫語，他原本不應該如此輕易的接受恩惠，但是他們實在太缺錢了，賣香料賺來的所有錢，他都拿去還債了，甚至只能捉一條魚來感謝莫語，
“我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謝你的好。”
“大家都是鄰里，我的香料種著也是種著，”莫語笑了笑，示意少年不必多想，他揮揮手，“以后你有機會還給我就是。”
“約書亞大哥，你真好。”
少年臉色有些通紅。
“快滾，快滾，”莫語連踢帶趕，“我對男孩子不感興趣。”
“嘿嘿”
少年連忙跑開。
“這小子···”
看著看著少年傻笑著跑開，莫語把那條魚提了起來，笑著搖搖頭，走進了廚房。
轉眼，他在這個小村子，已經待了十年了。
他現在所住的房屋，原本屬于一對叫做約瑟夫的鐵匠夫妻，莫語本來想找他們買下這棟房子，當時他們卻提出了一個令莫語意外的要求。
約瑟夫家里并沒有子嗣，所以他們愿意接納莫語住在這里，不收取租金，但是希望莫語能夠在他們身體有什么問題的時候，能稍微照顧一下他們。
莫語正好想要近距離觀察一下底層猶太人的生活習慣，于是就答應了這個請求。
就在去年，約瑟夫夫妻去世了，他們死之前把這棟房子留給了莫語。
某種意義上，他們把莫語當成了自己的養子，雖然他們不知道莫語的年紀比人類在這顆星球上建立的文明還要長久。
對此，莫語并不在意。
他在試圖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融入猶太的社會當中。
他在觀察他們的教義，觀察他們的生活，觀察他們的社會矛盾。
羅馬帝國給了猶太人許多的自治權利，來自海洋的繁華商貿與融入的帝國移民不斷沖擊著猶太人原本封閉的世界觀念。
在原本封閉的體系中，猶太貴族和祭司肆意的壓迫底層猶太人，他們從底層人民的身上攫取利益，以祭司和官員的身份為掩護。
他們向底層索要財物，宣稱其是作為供奉給神祭品，但是大部分的祭品卻落入他們自己的口袋。
他們放高利貸，侵吞財產，以神之名驅使奴役底層為他們修建繁華的宮殿和神廟。
而羅馬帝國到來之后，底層猶太人也逐漸接觸到外來的體制，繁華的商貿給他們帶來了外面世界的信息，他們開始發現，侵略者羅馬人甚至對待他們要比原本的貴族和祭司更加溫和。
涌動的思潮已然出現，他在無聲中孕育，這是一個變革的年代。
在這樣的時代里，人們接受新事物是最容易的。
所以在這樣的時代里，總會誕生新的制度，新的思想，或者···新的宗教。
經過十年的研究，莫語已經歸納出一種新的教義，一種適合這個時代并且具有普世性的創世神教義。
他一邊小心的把這條三四斤重的大魚片成薄薄的魚片，腌制好，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思路。
一切準備就緒，但他還差一個契機。
一個從零到一的契機。
灶臺里的煤炭熊熊燃燒，將鍋里的水煮的沸騰，莫語從一旁的壇子里掏出早已腌好的泡菜，拿出來用刀切成條。
然后點燃了另一個爐灶，架上自己打造的小鐵鍋，從一旁的壇子里用木勺舀出一小勺雪白的豬油。
豬油入鍋，迅速化成冒著微微熱氣的透亮液體。
這一壇子豬油并不好弄，這個時代的猶太地區并沒有發達的養殖技術，豬都是放養讓其自然生長，這樣長出來的豬，肉柴油少而且寄生蟲多，
莫語花了好幾年才找到那種快速長膘適合家養的豬種，探索出來一種比較適合的養殖技術，即使如此，一頭豬能產出的豬油也非常的有限。
不過這一切都是值得的，當豬油化開的那一剎那，濃烈的香味就彌漫在整個廚房里，人類基因里對脂肪的渴求在此刻被點燃，令人心情愉悅。
趁著火猛油烈，莫語迅速把切好的酸菜和蒜末等輔料倒入鍋中，迅速煸炒起來，豬油的清香、酸菜的酸香、大蒜的辣香攪拌在一起，濃烈而刺激的香味迅速彌漫入莫語的鼻腔。
酸菜煸炒時間不能太短，以出水而不干為佳，這個狀態的酸菜沒有帶有大量的刺激性的酸水，又保持著清脆爽口的口感，油脂的清香浸入的菜葉里，讓人流連忘返。
酸菜炒好以后，莫語又把一旁剛剛切好的魚頭和魚骨加入鍋中，開始翻炒，于此同時，他拿起一旁的葫蘆瓢，緩緩推開水缸蓋，從水缸里舀起一瓢清水，趁著火勢兇猛倒入鍋中。
嘶啦——
干鍋熱油與清水碰撞的劇烈聲與濃霧瞬間布滿了整個狹小的廚房。
隨著霧氣散去，莫語拿起一旁的木蓋子蓋在鍋上。
與此同時，他又往另一個灶臺的大鍋里加了幾瓢清水，這里面是他準備晚上燒來洗澡用的。
烈火小鍋，熬著魚頭酸菜的那一鍋湯并沒有讓莫語等太久，迅速就沸騰了起來。
莫語揭開蓋子，濃白翻滾的鮮湯迅速呈現在他的面前，他迅速待撈出魚頭魚骨和酸菜，放在一旁盆中。
然后他把鍋提到一旁，遠離火焰，等到湯水沸騰微平，他才抓起一旁腌好的魚片一片片放入鍋中。
不用大火沸騰放魚片，主要是防止魚片在下鍋的第一時間就被煮爛，導致口感不佳。
薄薄的鮮魚片在落入湯水的瞬間，就如同被湯水浸潤，開始泛起嫩白，不多時，已然定了形狀。
這時候莫語把鍋再次端回了灶臺上，蓄著大火重新煮了十幾秒，快速撈出魚片放在盆里，然后將剩下的魚湯繼續放在火上燒沸之后倒入盆中。
這一步是把魚片煮的七八分熟，然后再借著魚湯的水溫把魚片燙熟，保證吃的時候魚片是最鮮嫩的狀態。
這一通忙碌下來，莫語伸了個懶腰，看著盆里冒著熱氣的酸菜魚湯，舒了口氣。
無論怎樣，飯還是要吃的。
可惜這里沒有水稻，沒有香噴噴的大米飯，只有干澀的大麥面餅。
面餅子就酸菜魚，也是一種獨特的享受。
莫語端著魚湯走出了廚房，放在餐桌上，剛拿出面餅準備吃飯，急促的敲門聲就迅速傳來，
“約書亞大哥，約書亞大哥。”
一個焦急的青年的聲音突然從門外傳來，隨著而來的還有劇烈而急促的砰砰砰的敲門聲。
莫語看了一眼桌上香噴噴的酸菜魚，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面餅和竹筷。
總感覺不是什么好事。
他搖搖頭，拿起了旁邊掛在墻上的木蓋子，蓋上了飯盆，又把面餅放回柜子里，然后走向了大門。
隨著房門被拉開，一個發際線有些高，面容焦急的青年映入了莫語的視野。
“西門，怎么了？”
“約書亞大哥，你快去看看，祭司殿的人正在約瑟夫他們家里抓人。”
西門面色焦急，說話也有些不合邏輯，但是莫語迅速反應了過來。
約瑟夫就是剛剛過來給他送魚的那個少年，和莫語現在住的屋子的老主人一個名字，這個時代猶太人取名的風格就是這樣，很多重合的名字。
“馬上，”莫語隨手取下一旁掛著的大衣，披在身上，然后伸手拉上了房門掛上鎖，“快，帶我去看看。”
西門家就住在約瑟夫家隔壁，他遇見問題第一時間來找莫語不光是因為莫語幫助了約瑟夫，還因為莫語此前在就處理了村子里的不少糾紛，在村子里威望很高，隱隱成為了村子里猶太人的領袖。
所以西門遇見問題，下意識的就來找了莫語。
等到莫語趕到的時候，在約瑟夫的門前，兩方人正在對峙。
其中一方只有五個人，領頭是一個衣著華貴的祭司，其他的四個人明顯就是這個祭司的跟班，這四個人有兩個拿著鋒利的短劍。
而另一方則有十幾個，他們大多穿著簡短的適合干活的袍子，手拿著木棍甚至船槳，擋在約瑟夫家的木屋前。
幾個祭司以及祭司的爪牙打十幾個農夫漁民是完全沒有問題的，在這個時代，底層人通常是沒有充足的營養射入，這導致他們的大腦和身體的發育都不完全，無法抵抗有充足能量和蛋白質射入的貴族。
所以約瑟夫抓到一條大魚都要獻寶似的送來給莫語，因為他確實拿不出更好的東西了。
“約書亞大哥！”
此刻的約瑟夫正躺倒在眾人身后，被一個穿著寬松長裙的女性扶著，他的臉上留下了明顯的淤青和血祭，顯然是在剛剛的爭執中被打的，他見到莫語過來，驚喜的叫到。
“你就是這些人的頭？”那個祭司是第一次見到莫語，他神色傲慢，“這小子的父親欠我們的4000個第納爾，約定好用他的妻子和兒子抵債，現在他父親死了，他還不上錢，我們要抓他和他的母親抵債，這是遵守神的戒律的，你們不可阻攔我們。”
他那一句‘遵守神的戒律’出口，擋在他面前的民夫們都有些猶豫。
底層的猶太人都不認識字，雖然知道經典里的戒律，但是神的戒律的解釋權在這些祭司手中，自然是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每當遇到阻攔的時候，這些祭司們搬出神往往無往不利。
“上帝與摩西作約，第十誡，不可貪戀人的房屋；也不可貪戀人的妻子、仆婢、牛驢，并他一切所有的。”
莫語緩緩的站在了兩幫人中間，他的目光掃過扶著約瑟夫的那個女性，那是約瑟夫的母親。
她身材豐腴，面容姣好，有著一頭漂亮的金色頭發，她的美貌不光在這個小村子，在整個拿撒勒城周邊都是出名的。
這個祭司借給約瑟夫父親錢，并約定高額的利息，就是貪圖他妻子的美貌。
莫語回過頭來，目光直視那個祭司，“你只借給他父親500個第納爾，卻要他還4000個第納爾，還約定以妻子和兒子為抵押，不就是貪圖他的家人？觸犯戒律的是你而不是這個孩子。”
第納爾是來自羅馬的銀幣，在這個時代，一枚第納爾銀幣可以買八條面包，一頭驢的售價大概是在130第納爾左右，一個奴隸可以賣到1000多第納爾，而女奴則能賣到3000第納爾以上。
像約瑟夫母親這樣容貌嬌美的女奴，雖然年齡大了些，也至少可以賣到4000第納爾。
祭司也沒有想到這個小地方居然有讀過經典懂得律法的人，他面色一沉，
“欠債還錢就是神的律法，我借給了他父親錢，他按照約定償還債務，就是合理的。”
“但據我所知，在經典中，神并沒有約定過這樣的律法。”
莫語搖搖頭，平靜的看著他。
“我說有就有，我是祭司還是你是祭司？”
莫語屢次在這方面反駁，讓這個祭司有些惱羞成怒，說著，他就示意身后的打手往前。
當一個人搬出自己的身份并試圖用武力和權勢獲取辯論的勝利的時候，那就往往證明他已經輸了。
莫語看了一眼他們，正準備快速解決掉這些人，回去喝魚湯。
突然，他心念一動，回望了一眼身后的農夫們，似乎，他等待的那個契機已經到來。
于是他平靜的看著眼前這個祭司，“你之前給了他一個月的期限，如今才半個月，他的債已經要還完，怎么又反悔了？”
約瑟夫家的欠債已經還了多半，這個祭司突然改變主意必然有所打算，他應該還在貪圖其他的東西。
“我說什么時候收，就什么時候收，”祭司冷笑一聲，看著人群后的約瑟夫，“這小子不是才去圣城賣了一批香料嗎，只要他交出能夠償還債務的香料，并告訴我們他的香料來源，這筆債務就此勾銷。”
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香料在這個時代價值十分昂貴，約瑟夫突然搞到的香料引起了這個祭司的貪婪，他們連夜過來搶人，就是為了搞清楚約瑟夫香料的來源，獨吞這些香料。
莫語瞇了瞇眼睛，平靜的注視著這個祭司，然后突然笑了笑，
“這個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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