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很久了。
雪后的林地、山谷,有著在格林或者新約絕對看不到的美。
放眼所及的所有景致,都裹上了一層霜白,冬日一照,所有的東西都是亮閃閃的。
繞過屏障一般擋住北風的容耶爾山,透過馬車車窗,肖恩遠遠看到漆黑筆刷一般著墨的松樹后,閃耀著寶石般光澤的一片大湖。
米斯塔尼湖,就在容耶爾山的背后,是當地最大的一片淡水湖。
這個冬季還算“溫存”,沒有將這片大湖徹底封凍,透過薄薄冰層,還能看見其下湖藍的活水。
在冬日里仿佛有些提不起干勁的陽光,被湖面的冰反射,讓米斯塔尼湖顯得晶瑩可愛。
馬蹄在積雪上走的時候,發出脆生生的聲音。
大約兩個小時后,他們終于走出了茂密的松林,走到了一片開闊地。
河灘上的積雪消融了一部分,白色從鵝卵石間退卻了一些,讓石頭顯出瑩潤的色彩。
遠遠就能看見,有一座褐色的木屋,鑲嵌在遠處的松林中,面朝著米斯塔尼湖。
現在是尚顯蕭條的冬日景致,月光能想象到,在春天萬物解凍之時,看著這片大湖,和大湖遠處的山和云,將是多么心曠神怡的一件事……
但是,這種美好想象沒有持續太久,當馬車終于停在了木屋前面的時候,那種肅殺的氣氛,讓月光忽然意識到,他們正在接近伊文失蹤的真相。
下馬車的時候,肖恩就皺起了眉頭。
他回頭看了戴著灰天鵝面具的奧莉薇一眼,心有靈犀的她,面具下的眼神也明顯有些愁緒——
靈魂強大的他們,已經嗅到了不妙的味道。
而真理殉道者對此還一無所知,吩咐車夫約翰將馬車停好之后,率先朝著木屋走去。
跟在殉道者往里走的時候,肖恩看到屋外的架子上掛著幾條魚干——顯然,伊文·伯恩斯之前曾在這里生活。
從“小丑隱士”晉升為蘊含雷電的Queen級“湮滅之眼”之后,他從更高權限的圖書館里,借出了他的“專研古籍”《雷鳥神話》的下半部,并打算潛心參透雷鳥的殘卷……
肖恩·狄金森原本在靜靜等候,更上一層樓的“湮滅之眼”歸來的消息……
沒想到竟然走到了今天這一步。
梆梆梆!
上了幾節臺階之后,殉道者直接敲響了那正對著米斯塔尼湖的木門。敲門聲沒有回應。
梆梆梆!
肖恩和月光交換了眼神。毫無樂觀可言。
“屋內的同仁,我是容耶爾的真理殉道者!既然你沒有回應,那么我要進門了!”
殉道者朝著屋內喊了兩次,終于用手握住了銅制的門把手。
他的靈質沿著門把手延伸而入,開始按照經驗檢查著屋內——進入一名探秘者的居所,絕對不能像進入普通民居一樣,畢竟,無論多弱的探秘者,都會設下防止闖入的機制,更何況是有著扎實神秘學底子的伊文·伯恩斯。
檢查片刻之后,殉道者回過頭來,他的聲音有點發干:“房里的機制好像都停擺了……”
這絕不是什么好兆頭。
殉道者用靈質打開了門鎖,一股不妙的異味撲面而來。
戴面具的事務處理官回頭,看見車夫約翰站在百米開外的湖邊抽煙,他才終于放下了官方辭令:“伯恩斯?你在嗎?伯恩斯?”
四個探秘者踏入了伊文家中。
“殉道者……”肖恩終于走到了最前面,“情況可能不太妙。”他已經感覺到了什么,聲音里不無苦澀。
肖恩沒有使用誓約炬火,只是非常平凡地拿出手電,一步一步,領著這支來尋找伊文的小組,穿過客廳,朝著房里走著。
地板略有些受潮,踩在上面沒有發出太多吱呀聲。
穿過客廳,走到了房門前,肖恩一手推開了房門,在房間里的味道傳出來前,用手帕擋住了鼻子。
“伊文!”肖恩的聲音有點發顫。借著對面窗戶透過來的光,他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形,癱坐在前方的椅子里。
房子里的味道已經宣告了不幸。
幾人都是睜大了眼睛,快速穿過房間,走到了伊文的身邊。
看到尸體的臉孔之后,月光不忍地轉過了視線。
“伊文!”
湮滅之眼的面具碎裂在了他身后的地上,伊文那張淡漠的臉,在死亡的時候,仍然保持著那種淡漠。
灰色的頭發顯得有些干枯,而銀灰色的眸子已經沒了靈動。
最讓人不忍的是,他半邊身體都被烤焦了,血肉已經干涸。
在他面前的桌上,雷鳥神話的殘篇攤開在他的面前,古籍如同閱讀它的人一樣,被燒毀了大半。
古籍、書桌、窗戶、墻面,仿佛被雷電劈過一樣,留下了一道蔓延而下的黑乎乎的灼痕,就像永遠凝固的影子。
看到房間中的景象之后,愕然的殉道者吞了吞口水,半天才打破了可怕的沉默:“是……是在研讀古籍的時候,發生的事故?”
研讀古籍、分析遺產,是探秘者亡故的高危事件,死亡率僅次于出任務。
探秘者的生涯,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探測神秘的邊緣。
眼前的一切,仿佛在重演著曾經發生過的一幕——
透過湮滅之眼面具上燃著紫電的眼睛,伊文翻動記載著雷鳥神話的卷軸,參悟古籍已經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接著,他看見一只白色的雷鳥從卷軸中振翅飛來,毫無節制的能量從古籍深處炸裂而出,超過了湮滅之眼能夠承受的限度……
就像是一道雷霆迎面劈來。
“好像是這樣。”肖恩已經轉過了身。
他透過打開的門,看著門外分界明顯的湖景。
想起那個圍著圍巾的冷淡眼神,只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伊文的死訊對肖恩小隊的打擊很大。
他們走出房間的時候,都各自不說話。
肖恩一直看著湖面,奧莉薇站在他身后,月光則坐在了一塊石頭上。
他們沒想到,竟然等來了這樣一個結局。
在肖恩等人沉默無言的時候,殉道者通知了容耶爾的教化所,兩個小時后,兩臺馬車趕來了此地,對死亡現場進行拍照和取證。
忙了半天時間,太陽越過了頭頂,殉道者與教化官打算帶著尸體返回城鎮。
“一起回去嗎?”殉道者走到了一直靜靜看著湖邊的肖恩身邊。
微光之海沒有回頭。
凝固的湖面,面對著他面具上翻涌的海水。
“我想在這兒待會。
“能給我們留兩匹馬嗎?”
殉道者能體會肖恩他們此刻的心情,沒有多說什么,從兩臺馬車上解下了兩匹馬,帶著尸體悄然離開了。
米斯塔尼湖上有風吹來,吹過奧莉薇耳邊,發絲輕蕩,就像是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