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好像忘記了對新社長的敬畏,完全沉溺在即將成為便士報的震驚中。
有人只是沉默地眨巴著眼睛,但是臉上卻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有些人在激烈地交頭接耳,由于氣憤,臉色已經變白。
總編史蒂夫·瑞恩,臉上似乎帶著一絲笑意,仿佛認為肖恩在胡鬧一般搖著頭。
只有約翰和朱蒂,
有些慌亂地站著,不知道該怎么辦。
在宣布這件事之前,肖恩·狄金森就已經預料到了會面對這樣的局面。
所以,他在情緒的風暴之中只是默不作聲地站立著,任憑風吹雨打……
他知道面前這些人對于變身“便士報”如此敏感,正是因為他們對于身為《晚報》一員感到榮耀。
“便士報”和“非便士報”的區別并不止是在定價上,
它們所代表的是兩種理念——讓報紙成為每個人都消費得起的“平民主義”,
以及并不是每個人都對世界上發生的事感興趣的“精英主義”。
“便士報”與“非便士報”之間的戰爭,
更像是兩種時代理念的碰撞。
作為上流人士生活的一種象征,
《新約晚報》曾是反對“便士報”陣營的先鋒。
即使歷史已經證明哪一種理念更貼合現實,但在銷量每況愈下的今日,不與便士報同流合污,已經是晚報最后的榮耀了。
而這個新來的老板,竟然要打碎他們最后的骨氣。
變成便士報,《新約晚報》還會是《新約晚報》嗎?
噢,對了!這個新來者甚至連這個名字都舍棄了!
終于,對改變的惶恐,變成了一種針對肖恩的質疑。
有些人認為自己之前糟糕的預感得到了應驗:這個來自萊昂的富二代,果然什么都不懂,他在胡來!
貝內特先生將報社轉手給他,對于報社來說是滅頂之災!
這個年輕人自以為有抱負就會有作為,簡直是愚蠢至極!
人們的眼中充滿了憤怒、質疑和不理解。
在這樣的漩渦之中,坐在肖恩對面的總編瑞恩反倒是非常平靜——他閉著眼睛,嘴角帶著一定弧度,輕輕搖著頭,仿佛在說,
根本就不需要費什么心思,這個年輕人就會自掘墳墓……
有個記者甚至喊了起來:“我們跟那些便士報干了那么久,最后我們自己也成了便士報?”
“4紐分也有人買,我們為什么要變成便士報?!”
有人意識到了肖恩思維的淺薄:“降價也不會提升銷量的!我們的讀者群體已經基本固定了,就算咱們降價,那些下城區的人也不會購買的!”
“如果降價的話,每個月的收入會變得更少!那報社就真的完蛋了!”
“降價是不是要降薪?”有人咕噥著,“如果要降薪的話,那我寧愿不干了!”
肖恩拋出去的想法,撞擊到了一個閉鎖的世界。
這個想法在這個世界中反復反彈,形成了一種負面情緒的風暴……
而肖恩所做的,卻是,什么都不做。
他靜靜地聽著、看著,也不反駁,直到人們說累了,直到室內逐漸安靜下來,直到人們冷靜下來意識到他們是在開會,而不是在辯論……
“說完了嗎,
諸位?”經歷了一番直接的質疑和反對,
肖恩的表情和聲音卻沒有半點改變,
“那么也該我來說說了……”
他的聲音清朗,仿佛具有一陣安撫人心的力量,也有一種穿透力:“首先,諸位想要拯救的其實是這家報社,而不是《新約晚報》這個名字。
“無論這家報社改名叫什么,它的核心和本質是不會改變的——它是一種群體的精神。
“所以,這種精神叫什么名字都行。”
肖恩的眼睛與一雙雙眼睛對視,有些人為剛剛的失態感到慚愧,因而無法與肖恩保持對視:“我們總是認為自己才是改變世界的那個力量,但是,我們有時候會因為自己的固執,變成故事中的反派。
“如果我們睜開眼睛好好地去觀察,然后用理性的頭腦分析一下,就會發現,報紙行業正在日新月異地改變,早已經不是我們從前認識的那樣……
“光是從銷量上看就能知道,便士報已經獲得了時代的青睞。”
會議室變得格外安靜,大多數人放下了憤怒和成見,在思考著肖恩的話。
“便士報、非便士報……我們在自己設下的壁壘里,跟根本不存在的敵人戰斗了太久……”
“歸根結底,報紙的售價只是一種銷售策略而已,但我們卻在其上賦予了太多意義。
“這些意義反過來束縛了我們自己。
“在時代的浪潮中,我們因為拒絕相信和擁抱改變,竟成了頑固不化的那一方……
“這樣真的值得嗎?”
窗外吹來了一陣風,略有些寒冷,不過卻帶走了會議室內的沉悶之氣。
“我堅信,晚報還有救,”肖恩輕輕點頭,他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轉變,“因為晚報還有你們——我很欣賞你們剛剛表現出來的,為了自己相信的事物而抗爭的精神,但我希望你們能將這種力量用在正確的方向上。
“而我,就是負責找到那個方向的人。”
人們原先有些迷茫的眼睛都抬了起來。
“擁抱改變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但是我相信,在改變之后,你們將真正地發揮出內心本就存在的能量。”
“不過,另一方面……”肖恩的指關節輕扣在桌上,視線望向了那些始終沒有融化的堅冰,望向了編輯部的幾個元老,“我知道在座有些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理解我所說的。
“我也不想當一個剛愎自用的管理者。
“所以,如果對接下來將推行的這三個舉措有任何疑問和建議,歡迎在會后,一個個到我辦公室來與我討論。
“我很愿意傾聽各位的想法。”
說到這里,肖恩走出了已然安靜下來的會議室。
在他離開會議室后,身后又響起了議論的聲音。
在他進入自己辦公室,關上門之后,能聽到議論的聲音變大了。
他知道,一場理念的風暴正在席卷整個報社內部,而他能做的只有靜靜等待。
他聽到員工們像是抗議人群一樣走到了他辦公室的窗外。
所有人都在大聲討論著什么,有人在煽動,有人在響應,有人的聲音中充滿了怒氣。而更多的人在思考……
此時,如果坐在社長辦公室里的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是一個盲從者,他恐怕已經繳械投降了。
他會無法承受人們表現出來的憤怒,他會開始想象集體離職導致報社停轉的恐怖,他會沖出自己的門大聲宣布擱置改革,嘗試平息眾人的憤怒……
不過,這些內心的戲劇卻不屬于肖恩·狄金森。
作為一個隱藏起來的探秘者,肖恩經歷過比這要可怕得多的場面。
所以,透過毛玻璃看到門外那些憤怒的人們的集會,肖恩的心中并沒有任何波瀾。
他只是在安靜等待。
他知道,門外在醞釀的是一場戰斗,是一場與探秘截然不同的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