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的洛克菲爾正值壯年,頭發沒有全白,臉上皺紋也不多。
當時他的企業正在全世界范圍內給窮人家贈送一種新型油燈。這花了他很多錢,一開始沒人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后來,洛氏石油制造的燈油銷往世界各地,回流的金錢進一步鞏固了他的帝國。
后來人們才知道,在摩登時代開始之前,他就已經洞察了這個時代的真相:他以工業所創造的優勢為人們設計和制造出之前并不存在的需求,以消化當代越來越強大的生產能力,并回流大量資金……
創造欲求,滿足欲求,獲得金錢回報。這就是工業時代所有資本所采取的的做法。恐怕,稱他為摩登時代的塑造者之一也不為過。
彼時他在會場的出現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既非教化官體系的高官,也不是救世教的高層,卻像是在場所有人的上司一樣,閑庭信步地走到塔蘿面前。至今塔蘿也不明白他在官方中的影響力從何而來。
他用白色的絲綢手帕輕輕扣在嘴唇上,咳嗽了幾聲,然后低聲朝她說了幾句話。
塔蘿聽清楚了,艱難地抬頭看向那個表情和善的臉。
當時的洛克菲爾提出了一個交易。洛氏已經知道她是一個“誤入歧途”的流浪神,于是請她為自己效力,代價就是不再追究她之前所做的事。
塔蘿顯然沒有其他的選擇,從那之后,她的生活重回正軌,開始為洛氏效力。
之后,得以出入各種名流場合的她,收集了許多酒神的瘋狂碎片,并在唐納德啤酒廠內拼湊出了那個神格。
她還“喚醒”了一直以人類認知生存著的潘,喚醒了他心中的嫉妒與欲念,創造了心靈扭曲的“彼得潘”。
她在下城區構筑的“王國”日益牢固。丈夫意外死亡,無兒無女的她,繼承了整個商業帝國……
于是,塔蘿女士,下城區的女王,新約市最著名的慈善家,隱匿于時間中的黑鹿,就此誕生。
此時的她站在自己的秘庫之中,吃夠了笑面人和比爾給的苦頭。破爛的衣衫下能看到一道道暗紅色的疤痕——那是當年在農場鞭撻中留下來的。神明可以重塑自己的外在形象,她卻從來都沒有試圖消除那些疤痕。
她的臉上帶著瘋狂的微笑,身后是三個如同邪神物質般的無定型事物:怨恨、抑郁和瘋狂。
它們的體積與當年相比有增無減——時間并沒有撫平神明心中的傷痕,由于她肆意喂養的原因,它們似乎比之前更為龐大了。
它們盤踞在城市的街巷里,如同末日場景般,燃燒著、封堵著、彈跳著……
“從前的你們多可愛啊……”塔蘿站在三座詭異的大山前面,死去的人們橫七豎八地堆積在她腳下,她沖著笑面人和比爾說道,“你們不會違背農時,每次祈禱的不過是豐收和平安,從來都不敢違抗自然,忤逆神明……”
“然后你們后來變成了什么樣?”她攤開了手,不解地說著,“你們讓曾經保佑你們的神淪為了妓女,像對待……”她吞了吞口水,身后怨恨在嘶叫,觸手上利齒在空氣中發出咔咔的咬合聲,“像對待畜生一樣……對待她!”
她猛烈地喘著氣,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幸的事情,身后的灰霧彌漫開來,甚至蓋住了她的身形。大霧封城。
“你們沒有資格這樣對待我!你們怎么能這樣對我?你們要付出代價……”塔蘿的怒吼從濃霧中傳來。那團跳動著各種古怪、令人發瘋圖案的事物蔓延開來。
神明的情緒如同狂潮一般變幻,逼迫得笑面人和比爾退后了好幾步。
遠在百公里外的黑色公館內,即使已經見證了很多令人狂亂的場景,肖恩幾人還是交換了一個不安的眼神。
塔蘿被狂潮抬升到空中,她似乎非常喜歡從這個視角俯視對方,臉上終于恢復了略有些病態的微笑。
在她身后,各種質地的激烈情緒匯聚到一起,變成一種極為巨大而病態的東西。
不斷伸出利齒觸須的熔巖,摻雜著沉重的灰霧,其間還彈跳著瘋狂迷亂的圖案……
塔蘿做出了一個給予的手勢,那座詭異的大山驟然崩塌,如同一場泥石流,朝著兩人所在涌來。
情緒的狂潮充塞了秘庫整個空間,避無可避。
笑面人站立在潮水中,面具下的表情沒有半點改變。他右手按劍,左手抬起,銹心懸浮到他身前,齒輪轉動,如同古老的八音盒一般,其中涌出了黑膠唱片般的樂音。
月光凝練的靈力彈奏出一層厚重的天鵝絨帷幕,將笑面人和還能稱之為比爾的那個事物籠罩其中。
他們像是坐在透明的潛艇中,半透明舷窗外是來勢洶洶的潮水,裹挾著巨大的情緒滾滾而去,不斷沖擊著帷幕。
幸得有四人的靈力支撐這支曲子,恐怖的情緒賦予在探秘者的手段面前,并沒能起到什么破壞性效果。
很快,潮水漸漸力竭,像是過境的風一樣再吹不起簾幕。
帷幕隱去,外面的景色已經完全被摧毀了。原本擔任此方秘庫布景的街道,被狂潮沖刷到了身后,堆積成一片廢墟,廢墟中隱約還能看到如同被遺棄的布娃娃一般的人類殘軀……
不過,肖恩仍能感覺到在那片廢墟中有眼睛在緊盯著他們。
他們兩人站在浩劫之后的灘涂上,面前站著的是不可一世的流浪神明。
肖恩忽覺當前一幕有些莫名地熟契。
片刻之后他忽然意識到,此刻的他就像災后走出方舟的諾亞,看著被神明以洪水沖刷過后的應許之地……
可惜,站在肖恩眼前的不是什么嶄新的未來,而是要殺死他們的春神塔蘿。
不能不終結這一切。最后的探秘者和獻出靈魂的復仇者似乎達成了一種默契,幾乎在同一時間發起攻擊。
一陣離子閃爍之后,異淵獵犬傳送到塔蘿的身后——此刻,仿佛是某種象征,他身上屬于人類的襯衣和長褲已經破損得差不多了。體態也只呈現少許人類特征,除了那雙眼睛,幾乎已經看不出“長島比爾”的影子。
獵犬背部肌肉蠕動拉伸,抻出兩個絕不屬于人類解剖學結構的孔洞。
孔洞深處有星彩涌動,獵犬全身繃緊成一個緊致過頭的圓環,體型仿佛縮水了一大圈一樣,一陣以太能源噴射而出,彈道像是撕開了通往黑書所描繪世界的裂口般,星彩強光照射出的陰影中,獵犬像是某種造型特異的炮塔。
恐怖的能量涌向塔蘿,可竟然在她的身邊突然發生偏折,仿佛光照入棱鏡被散射開來。
笑面人閃身到塔蘿面前,他的身影隱入狂歡的死者之中,一切仿佛陷入黑白默片,在那一片灰階中,一支惹眼的銹黃長劍刺出,像是朝陽投射出的第一縷光,當你看見它時,它已經刺入眼簾。
奧莉薇的動作精妙無比,但是不知遭到了什么東西的干預,劍鋒竟然發生了偏折,擦著塔蘿的耳廓而過,毫發未傷。
塔蘿臉上閃過一縷笑意。
笑面人頓然明了,心中如嚴寒過境般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