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森希爾堡外,湖邊的草地上,幾個少男少女正帶著弟弟妹妹們在玩耍奔跑,孩子們興奮的喊叫聲,讓站立在城墻上,佩戴迷宮徽章的護衛都不禁凝視。
瑪麗·居蕾坐在長椅上,湖水映射的波光讓她瞇起了眼睛,淡藍色的眼中光芒蕩漾。
她離熱鬧、歡快的人群有一定的距離,表情也是如此。雖然天氣晴好,卻仍然用披巾包裹著自己。
居蕾夫人會刻意跟人群保持一定的距離,一方面她知道常年的研究讓自己的身體攜帶著令人衰弱的「詛咒」,另一方面,獨屬于頂峰學者所有的「深邃寒意」,讓她不愿意親近那些過于樂觀和蒼白的普通人。在這個熱鬧的世界上,她習慣于獨坐。
遠處雙手插兜,看著孩子們玩耍的保羅·朗芝萬轉頭看見了居蕾。他無法否認,每次看見那張略顯蒼白的臉,他的靈魂都會微微顫動。
對于世界有著更深洞察的頂峰學者們,似乎會被傳統神明詛咒。不提失眠、偏頭痛乃至被妄想糾纏等具體癥狀,他們心中會縈繞一種驅散不去的「寒意」,這讓他們更愿意遠離愚癡的普通人群,而想親近同樣作為學者的人們……
不過,朗芝萬知道自己此刻走向居蕾,并不只出于學者之間的吸引力。除那之外,還有更讓人無法抗拒的理由。總之,曾經作為居蕾學生的朗芝萬,再一次朝著他的老師走去。
「瑪麗。」即使上次由于抓捕艾麗西亞共同出動,兩人這次久別重逢也一直沒能好好交流。
居蕾轉過了那張過于白皙的臉。那臉上的表情沒有厭憎,朗芝萬松了口氣。
「孩子們都很精神。雨果又長高了。」居蕾仍看著孩子們。
「是啊。他們……」朗芝萬本想配合她說些家長里短,但他放棄了這樣做,「那些混蛋在報紙上那樣寫,我感到很憤怒——那對你是不公平……」
「沒什么不公平的。」居蕾終于將那雙眼睛轉了過來,男人由此語塞,「他們寫的是事實。
「老師與學生相愛,學生是有婦之夫——他們寫的都是事實。」她是如此平靜,「只是他們用的字眼難聽了些。
「但是,保羅,我不在乎。相信我,如何難聽的字眼,也不及詛咒的威力。」
居蕾名動世界的研究成果是提煉出具有放射性的物質以及相關研究。用神秘界的角度來看,「放射性」即「詛咒」。而于基金會之內,她更習慣用神秘語調。
「瑪麗,我只是……」她越是堅強,朗芝萬越覺得心如刀絞。他又有了那種感覺,語言無法企及的復雜情感,做什么也無法彌補的無力。
「保羅。」她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我不后悔,也不恨誰。別想太多——看看……」她將眼神放了出去,「看看孩子們吧。」
仿佛得到了某種救贖,心中隱隱還有些疼痛的保羅轉過了身。孩子們在湖邊跑著,跳著,陽光正好,只這一幕,仿佛就能治療所有生活施與的荒謬傷口。
調勻了呼吸,朗芝萬說道:「我的朋友們很關心這件事。」他轉頭望向了城堡方向。就在他們享受闔家歡樂的時候,有個年輕女人正在城堡下的地牢里受苦。
「有很多人勸咱們放她一馬。」
瑪麗的眼神變冷了:「她殺了拉比林斯,殺了弗蘭肯,殺了亞述……她還要將咱們最重要的遺產毀掉。
「保羅你說得對,拉比林斯可能是有些瘋。不過,現在看來,他女兒能好到哪去?」
朗芝萬低聲說道:「她確實做得太過火了。不過,我認為,基金會沒必要承受更多的死亡了。」
居蕾沉默了。她知道薛丁格打算在會內審判中給予艾麗西亞死刑。
雖然瑪麗認為女棋手確實犯下了不可
饒恕的罪,但對于是否動用靜默了兩百年的極刑,她持保留意見——蠻干只可能讓基金會收獲更多的死敵。
更何況,她曾經很欣賞這個年輕女孩。
終于,她站起了身:「我們去找埃爾文談談吧。」
兩人朝不遠處的花園走去。被灌木遮擋的花園中有個白色涼亭,埃爾文·薛丁格正喝著茶,讀手中的一封信。他抬頭看見兩名學者走來,深邃寒意讓他內心中感到一絲欣喜。只有同樣窺探過這個世界的奧秘的人能讓他感到溫暖。
「海森伯格的信,」他揚了揚手中的信紙,「這小子上次給我寫信,還是跟我探討他的矩陣力學。」
「他寫信給你?向你要上次會議打賭輸的錢?」居蕾笑道。上次索爾維會議,幾個年輕人為了維護哥本哈根詮釋,結成同盟挑戰當今最強的大腦,竟然不落下風。
不過,站在那位大神一邊的薛丁格自然不會真承認自己賭輸了。
「不,是艾麗西亞的事。」薛丁格的語調急轉直下。他撐著自己下巴,半是埋怨地說道,「當她在大洋城里胡作非為的時候,這些家伙都保持沉默。我一要懲罰她,就都來勸我了……」
「那我們的話你也肯定不想聽了。」居蕾輕聲說道。
薛丁格看著居蕾,半天沒有說話。
「保羅剛剛跟我說,」居蕾望了朗芝萬一眼,「他說基金會沒必要承受更多的死亡了——
「我同意他的觀點。」
基金會內部審判還遵循古老規制,不是什么民主程序,作為審判者的會長具有唯一決定權。想要申明意見和討論,只能在最終結果宣布之前。
從表情上看不出薛丁格的情緒。他沒有說話,掏出煙斗,塞上煙絲,點燃。
半晌,他嘆了口氣:「我也許永遠都做不到像她那樣果斷。」
「如果當初是你們或我在大洋城,她殺掉的就是咱們了。」
沒人能看到,薛丁格此時心里閃過的畫面。
「可以不殺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顯然有些痛苦,仿佛在逼著自己接受什么,「不過,她永遠都別想離開監獄了。」
說完,薛丁格抿起了嘴,將臉轉向了一個方向。居蕾和朗芝萬明白,這代表會長不想再談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