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報童杰瑞現在處于這樣一個年紀:他確信平淡乏味的生活之中,其實隱藏著一些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而難以置信的事情剛剛就在他眼前發生了。
今天的泰晤士報賣得不錯,臨近中午,裝報紙的單肩包輕了很多,左邊口袋多了很多鋼镚,走起路來沉甸甸的,發出嘩嘩的聲響。他肚子餓了,想去街角的面包店獎勵自己一個三明治,當他抬頭去看河對面大本鐘上的時間,他看見了非常奇怪的一幕。
天上有黃色的薄云,如同厚厚的紗巾一樣掩蓋了太陽。日光晦暗,像是一只病懨懨的眼睛凝望世間。那枚眼睛剛剛劃過天空,從杰瑞的角度來看正好停留在大本鐘的正后方,一陣意味不明的眩光過后,小報童看見大本鐘的黑色時針往后跳了一格。
沒錯,跳了一格。仿佛那比一個成年男人還高的時針只是一根虛幻的影子。他確信之前的時間是中午十一點半左右,就在剛剛一晃眼,鐘樓表盤竟然變成了十二點半。
杰瑞抬著頭,站在街角揉了揉眼睛。
大本鐘的時針怎么會跳躍?剛剛的一小時哪里去了?街上的人們……
街上的人們腳步匆匆,幾乎沒有人望表盤,他們什么都不知道。
杰瑞捂住了自己嘴巴,他不敢相信有人偷走了這世界的一個小時。
距離報童杰瑞所在的格林五千六百公里之外,此時的新約還是清晨。
沉默街上那些戴著面具,氣氛詭異的人們突然都停下了腳步,在這片普通人絕不想踏足的街頭,所有戴面具的人都詭異地做了相同的動作——他們或抬起了自己的手腕,或從口袋中掏出了懷表。
嘀嗒、嘀嗒。
各種樣式的秒針仍在辛勤走動著,但每一個表盤上那根最粗短的時針,卻都莫名地往前跳躍了一格……
順著這詭異的空氣往上攀升,來到探秘者中心的九十九層,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時任會長菲爾普斯,正坐在窗前就著晨光讀報。
他似乎聽到了那種聲音:這世界上億根時針突然跳躍的聲音,像是天空開裂一般的聲音。
菲爾普斯放下了報紙。在他的視野內,他看見晨光映照的天際,那座虛幻白塔浮現。仿佛是某種過于鄭重的警告。
時間之主不喜歡人的干預。也許是所有神明中最不喜的。
亞瑟·梅林使用了自己給他的唯一一次篡改“本初子午線”,創造“時間謬誤”的機會。為了爭取某個區域數分鐘的靜止,他讓這世界數億的鐘表或前或后地跳動了一段,上演了一個遍布全球的“鐘表魔術”。
然后,為了躲避白塔的重罰他躲進了虛無之中。不過,他應該沒有大礙。不過,從此之后他將被白塔之主注視,如果膽敢再撥動時間之弦,最為嚴厲的懲罰將直接降下。
詭秘者的摩登時代
亞瑟使用了唯一一次的機會。
看來,他們遇到了大麻煩。
會長站起身。他遙望那座白塔,那是地球這座巨大鐘表的中軸,看不見的時間以它為軸,如同鐮刀一般勾勒蒼穹,劃過天地……
“那是‘指定概率激發效應體’!”一陣陣抽搐的腦房中,薛丁格大吼道,“你不知道那對于理論物理研究有什么意義……”
奧莉薇的臉隱沒在黑暗中,她完美體驗著肖恩心中壓制著的怒火,腕刃距離奧地利學者的頸部動脈只隔了兩毫米厚的皮膚。
月光一臉迷惑地凝視著腦組織構成的軟墻,他用手輕輕戳在墻上,只看見黃褐色,如黏液般的組織輕輕抽搐……
伊文已經救出了萊特,正在嘗試恢復他的體溫。
永夜方舟站在房間中央,絲毫沒有理會學者的吼叫。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神根大廳中。
找到神燈。七分鐘內。
藍火凝固在艾麗西亞的身上,她的表情讓肖恩觸目驚心——那就是他在洞窟深處看到的表情。
冷靜,肖恩。冷靜。
閉著眼睛的同時他睜開了另一種眼睛。在一片黑白的邏輯世界中,他看著薛丁格:唯一知道神燈下落的人已經銷毀了自己的記憶。
視線轉向了腳邊正在恢復呼吸的萊特:以他的狀態,銷毀儀式只能嘗試一次。
而神燈可能存在的地方是……
肖恩周圍的一切,無論是物質還是理念,都開始了解構與歸類,在這個黑白色的世界中全都化成了相關聯的信息,成了供他分析的線索……
神燈可能存在的地方之一:就在這個腦房之中。
虛幻的假設世界,那個破舊的神燈仿佛順流而下,在腦組織構成的粥中浮沉……,
第一盞假設的神燈還沾著令人反胃的腦組織,擺放在了面前。
可能存在的地方之二:薛丁格的私人秘庫……
之三……之四、之五、之六……
借助自己廣袤的靈魂以及神根空間的特性,肖恩將亞瑟搶出來的時間變漫長了。
他只用了兩分鐘時間,就完成了半個小時的思維重任。
如今,十六盞存在于各種假設世界的神燈,如碎片窗口般拼接在自己眼前。
還有五分鐘。
十六個假設中,最多只有一個是真的。
肖恩可以動用他殘留的點金石,前往一個假設的支流,實施銷毀儀式。但時間和資源只夠他進行一次選擇。
可是……
方舟在顛簸的思維之海上浮沉,那片永夜的海域似乎起風了。
可是,十六種假設的可能性非常接近。
由于沒有決定性的推理要素,所以至今沒有哪怕一個最優的選擇……
肖恩皺起了眉頭,由于集中的思考,此刻,不單單是艾麗西亞停止了,這個腦房中的一切都接近停止。薛丁格粗重的呼吸變成了對空氣的輕柔推擠。
詭秘者的摩登時代
為什么可能性如此接近?
所有可能性都平等地存在,就意味著所有可能性都平等地謬誤?
肖恩看著那碎片的窗口中,假設性的神燈一盞盞破碎了。
他轉而望向了角落里的薛丁格。
這個波動方程的奠基人,當代學術實力最強之一的物理學家,撰寫過《生命的本質》的跨學科學者……
他真的是如此孱弱的棋手嗎?
不對。如果他真如艾麗西亞所設想的一樣是個蹩腳棋手的話,他如今不會在女棋手的妙著之后取得如此大的優勢。
己方整個團隊,包括亞瑟·梅林在內,都被他耍得團團轉,不知真正的神燈在何處。
而最強的棋手,成了被時間吞食的對象。
薛丁格此時衣衫不整、渾身油污、狼狽至極,而在這個表象后面的是……
這個思維領域超出了普通人類的、感受著深邃寒意的學者,正透過這狼狽的模樣,冷靜地觀察著自己。
薛丁格的強大,超越了至今為止所有的敵人。
他在扮演著一個手足無措的棋手,但這個棋手其實正靜靜旁觀著我們必然的失敗。
我懂了!
肖恩臉上,那一度因為集中思維而減緩的方舟終于搖曳了起來。
我明白了!
當懂得了薛丁格真正的實力之后,他才終于敢推翻之前所有的猜測,而沖向了那個最大膽的假設……
薛丁格將神燈就放在了我們眼皮底下!
穿透永夜方舟的面具,薛丁格似乎看見了肖恩的眼神。
原先一臉狼狽的他,終于卸下了偽裝——他屏氣凝神,顯現出絕不符合之前的沉靜氣質,。
雖然有關的記憶已被銷毀,但他已經察覺到,眼前這個由于亞瑟和艾麗西亞的光芒,而被他忽視的探秘者,已經觸摸到了答案的輪廓。
他不知道艾麗西亞身邊竟然還有一個這樣的角色,一個絕不遜于那兩人的“棋手”……
薛丁格意識到,他與之對弈的強手,竟是層出不窮。
肖恩迅速下令:“我知道神燈所在了。所有人,準備跳躍!”
他舉起了左手,那枚騎士戒指閃亮起來。最后的點金石,將肖恩帶向了他最為大膽的一個假設。
在這個被遺忘之地,他最后看到的是薛丁格的雙眼——
那是最為狡猾的獵人,眼睜睜看著獵物溜走時的雙眼。